常昊:真男儿从地狱中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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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4月04日18:38 中国青年杂志 | ||||||||
回想常昊七年来冲击世界冠军之旅,真是一把辛酸泪,张张血泪谱。前六次,他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一样,不断推巨石上山,巨石又不断地轰然滚落。 文-谢锐 终于赢来这一刻
2005年3月5日,北京昆仑饭店,第5届应氏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五番棋决赛第4局,常昊九段执黑以3点之优战胜韩国棋手崔哲瀚九段,3 : 1!常昊首次获得应氏杯冠军。 这一刻来得太不容易:常昊在连续六次获得世界亚军之后,第一次登顶;自1989年首届应氏杯老聂2 : 3惜败于韩国棋手曹薰铉九段起,应氏杯就一直为韩国棋手所占据,最先是“围棋皇帝”曹薰铉九段,然后是“野草”徐奉洙九段,再以后是“最强攻击手”刘昌赫九段,最后是“石佛”李昌镐九段。以至于当新一代的韩国棋手、“毒蛇”崔哲瀚打入第5届应氏杯决赛,而常昊又输掉首局比赛后,包括崔哲瀚本人,整个韩国棋界对卫冕应氏杯信心满满。 更不用说,自2000年俞斌九段在LG杯世界棋王赛中夺冠之后,中国棋手已有五年不知世界冠军滋味。可在这五年间,世界冠军共产生了近20个,除了日本棋手偶露峥嵘之外,其他一概被韩国棋手垄断。韩流肆虐,中国棋手屡战屡败,惨不忍睹。 一如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终于抵达一块绿洲,在黑黝黝的山谷中辗转多时终于寻找到出口一样,应氏杯夺冠对于中国围棋和常昊本人,甚至还有应氏杯的创始人应昌期(已去世)、应明皓父子来说,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天大喜讯。 夺冠那一刻,常昊依然平静,七进决赛的经历已经让他内心如同深谷幽潭,但对于局外人来说,快乐的感觉就像山呼海啸一样迸发。妻子张璇躲到一边,语无伦次地给常昊和她的父母打电话报喜。王汝南、华以刚两位棋界前辈紧紧拉着应明皓先生的手,不住地道谢,不住地相互庆贺。应明皓先生兴奋得满脸通红,激动难抑。这一天他等了17年,他终于能第一次将奖金颁发给中国棋手,他还要将决赛四盘棋的棋谱请常昊签字,然后拿到先父的墓前烧化,以告慰先父的在天之灵——一个赛事的主办者竟如此“恩怨分明”,也是堪称一绝。16年前败走应氏杯的老聂无比欣慰地说:“我在应氏杯中的心愿已经了结。” 绚烂归于平静,繁华归于平淡,回想常昊七年来冲击世界冠军之旅,真是一把辛酸泪,张张血泪谱。前六次,他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一样,不断推巨石上山,巨石又不断地轰然滚落。年少成名,玉树临风般的外表,谦和善良的为人,这些都让常昊人气十足,他的命运也不自觉地与中国围棋的命运紧紧相连,他这些年在国际比赛中的一再落败,与中国围棋饱受“韩流”欺凌的一段屈辱史十分吻合。 六次冲顶充满悲怆 1995年,19岁的常昊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中取得五连胜;翌年,常昊又在这项中国人记忆无比深刻的比赛中取得了六连胜,并且终结了这项比赛。这时的常昊意气风发,不知愁滋味。国内棋界也认定,在聂卫平、马晓春这两条龙之后,常昊这位属龙的棋手将当仁不让地成为中国围棋史新一代领军人物,而且,人们相信,常昊不久将在世界大赛中登堂入室,一如聂马一样,在中国围棋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没想到,过程竟是如此漫长,等待如此久远。 1997年,常昊战胜马晓春夺取了天元头衔,已有取代马晓春成为中国围棋第一人之势。尽管其中也有在1997年中韩天元对抗赛、1998年富士通杯决赛中败给李昌镐的挫折,但总体来说,常昊还是在走上坡路,还没有遭受过锥心彻肺的打击。一来他当时还不是中国围棋第一人,身上肩负的担子还不是最重,所有人对他的期待值还不是最高;二来他当时的心态也很放松,在与李昌镐、曹薰铉这些超一流棋手交手过招时,他更多地是以冲击者姿态出现,即使败了,也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痛。 1999年,常昊获得首届棋圣战冠军,那是当时国内最大的棋战头衔,分量最重。常昊在国内棋坛的地位已不逊于马晓春。 2000年伊始,常昊意外地在棋圣战决战中0 : 4负于周鹤洋八段;在稍后举行的富士通杯赛中,常昊执白中盘败给了曹薰铉九段;是年底,常昊打入应氏杯决赛,但最终以1 : 3败给李昌镐。 2001年,常昊先后在富士通杯、LG杯中受挫于小林光一、赵治勋这些日本老将,但他还是成功卫冕了天元、乐百氏杯两项头衔,当年底,他甚至在三星杯半决赛中2 : 1力克李昌镐,打入决赛,改写了中日棋手从未有过番棋打败李昌镐的纪录。不过在随后举行的三星杯决赛中,志在必得的常昊在先胜一局的有利形势下,第2局被曹薰铉半目逆转,第3局以2目半之差败北,运气差到极点。颁奖仪式中,在笑得合不拢嘴的曹薰铉边上,常昊百感交集,泪水不自禁地流淌下来。 转眼就到了2002年,三星杯惜败的阴影似乎还在笼罩着常昊。新年伊始,常昊意外地失去了连霸五届的天元,接着败走富士通杯、LG杯。不过,在首届丰田杯世界围棋王座战中,常昊还是恢复了一流高手的感觉,他连胜对手,打入决赛,这也是他第五次打入世界大赛决赛了。 2003年早春时节,国内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常昊独自出征丰田杯决赛,结果,他第三次在世界大赛决赛中败给李昌镐,与冠军头衔、巨额奖金和一辆最新款丰田车擦肩而过。然而,这还只是噩梦的序曲。 这之后,常昊在富士通杯中输了,在三星杯、LG杯中也输了,连亚洲四强团体赛、农心杯三国擂台赛的参赛资格都没有,在国内天元战、名人战中相继败北,在围甲联赛中首次胜少负多。年终盘点,常昊不仅颗粒无收,而且他全年的胜局数、胜率排名被甩在前十名开外,这哪是领军人物应有的成绩,这又哪有领军人物的风采? 真是无比凄惨又无比痛苦的一年。出道以来,那个众人眼中成绩出众、语多含笑的乖孩子,经受了人生中最为沉重的打击。他茫然失措了:第一次出现了棋局结束即匆匆离开的事情,而以往无论胜败,他总是要和对手进行长时间复盘的;第一次在输棋后不要张璇陪同,凌晨1点还在酒店餐厅里独自借酒消愁;第一次提出要在报纸上终止他的评棋专栏,理由是“没有了心情”;第一次对自己的棋才和人生道路产生了怀疑……那段时光,不堪回首。 2004年,常昊得首先为过去一年的低迷付出代价。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可以直接参加许多世界比赛,这一年,他凭借上一届比赛的成绩直接参赛的世界大赛只有两个,应氏杯和丰田杯,幸运的是,常昊在这两项比赛中都打进了决赛。仅有的两个机会他都抓住了。昔日强大的常昊正在归来。 巧合的是,应氏杯和丰田杯是围棋比赛中奖金最高的两项比赛,冠军奖金分别高达40万美元和4000万日元左右,能在这两项含金量十足的大赛决赛中出场,常昊大有从低谷直冲巅峰之势。 两大赛事决战,最先开战的是应氏杯,但在应氏杯决赛前两局和后三局之间,丰田杯决赛三番棋进行了。比赛在日本名古屋举行,张璇自费跟随常昊出征。常昊在几乎赢定的大优形势下,恶手接连不断,就像变得不会下棋一般,拱手将一盘好棋送给了对手李世石。 六次进决赛,六次获得亚军,特别是在世界围棋第一人李昌镐已经出局、国内棋界热盼一个世界冠军降临的时候,常昊这次失利给国人带来的失望和打击空前。所有媒体几乎都在指责常昊软弱,网上甚至有了“常昊还是不是男人”的讥讽,陈祖德、王汝南这些棋界名宿也不加掩饰地表示,对随后进行的应氏杯后三局比赛不抱多少希望。 刚刚从2003年的泥潭中拔身出来,刚刚看到走出迷阵、迎来灿烂时刻的希望,突然间,常昊再次遭遇冷雨浇头、当头棒喝的打击。拥有如此巨大优势的棋局都赢不下来,李世石、崔哲瀚就像发现了常昊的“阿喀琉斯之踵”一样,忍不住发出“常昊七连亚也不错”的年少轻狂之语。 尽管能打入世界大赛决赛已经是了不起的成绩,但对于常昊本人和中国棋界来说,常昊在决赛中的落败,除了在他的亚军次数中增添一次之外,不具其他任何实际意义。这就是围棋世界冠军的价值所在,也是围棋世界亚军的悲哀所在。 是男人,就要下十八层地狱 今天的常昊笑容一如春天般的明媚,所到处,感受到的都是笑脸与追捧,但在两个月前,他却像生活在冰窖中一样,感受冰冷之极。 从丰田杯决赛回国之后,常昊情绪极其低落,连续两天几乎都没有出门。他不敢看报纸,不敢上网看新闻,他知道,媒体此刻都对他不会好言以对。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备感窝囊,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有冠军命来。 张璇也忧心忡忡。她也是围棋高手,所以她理解常昊的“丰田之痛”久久不能散去的根源。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常昊的将来。因为在丰田杯决赛第3局中,常昊的心态明显不对,在优势在握的情况下他竟然不敢应战,一味求稳退缩,直到惨败为止。张璇痛苦地说:“如果现在就想到守,不敢去应战,那以后哪还有打进世界大赛决赛的份呢?” 但张璇不敢在常昊面前表露出这种想法,她只有默默地做好一切家务,尽量让常昊享受到家庭的平静与温暖,让他少受外界的干扰。除此之外,她就是力所能及地去宽慰常昊,但她也知道,常昊要走出来,还得靠他自己。 1月9日,从丰田杯决赛回来,1月12日,记者陪同常昊去上海参加围甲联赛闭幕式,常昊一路少有言语,情绪还是很低沉。围甲闭幕式期间,主办方准备了一场混双赛,首轮常昊九段、张璇八段这样的超强组合竟然差点败给了王汝南院长/孔祥明八段这对组合,要不是王汝南最后关头在自己空里头自填一手,自损1目,半目获胜的就是王汝南/孔祥明组合了。 局后,王汝南自嘲年纪大了,棋又不行,所以看不清自补一手,但私下菩萨心肠的王汝南透露,他是故意自填一手的,如果常昊输给了他和孔祥明这样的“老朽”,那常昊还不难受死? 不过,在当天下午进行的冠亚军争夺战中,常昊、张璇还是败给了老聂/徐莹五段搭档。世界最强的围棋夫妻,竟再三输给比自己实力稍弱的对手,常昊的状态之差可想而知。 看到常昊这样,张璇的担心更重了。晚上,张璇急着赶回北京照顾5岁的女儿,回到北京后已近深夜,但她还是给记者打电话说:“常昊最近状态太差了。我真是担心他,请务必帮忙照顾一下他,不让他一个人呆着发愣,多和他说说话,免得他又想起丰田杯,难受。” 这些幕后之事常昊当然不会知道了。两个月后,常昊自己从痛苦失意的深渊中走出来,固然更多的是靠他自己的信心和力量,但像王汝南、张璇这样的默默扶持照顾,却也是不可少的。 围甲闭幕式后,常昊赴宁波参加首届倡棋杯半决赛,一路上,常昊谈笑自若,即便在比赛中败给了孔杰七段,还是笑语不断,他说:“国内赛输了我不大在乎。”说他完全不在乎当然不可能,但他确实在渐渐走出丰田杯惜败的阴影。 常昊是个真男人 祸福相依,生死相依。丰田杯的惨败一方面重重地打击了常昊,让常昊差点心灰意冷,但另一方面却又让常昊大彻大悟了。他说:“这种棋我都输了,以后还有什么好牵挂的呢?何必再去想是不是能夺得世界冠军呢?只要尽力了,放开去下了,能不能夺得冠军又有什么关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我真的没有冠军命,那也只好认了,但至少不会后悔。” 在看似让人担心随时可能被命运击倒的那段时期,常昊其实已经开始了应氏杯备战,他的计划周密而可行。他给自己制订了一个为期八周的训练计划:“从1月8日丰田杯结束那天起,我用两周时间恢复调整,结果在第2周的周六赢了古力,获得了NEC杯冠军,这盘棋让我恢复了不少信心,毕竟古力是现在年轻棋手中等级分最高、实力最强的棋手。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里,我没有回上海与父母一起过年。我每天下午去会所健身房游泳1500米,而且都在40分钟内游完全程。其他时间我就静心打谱训练。为了排除外界的干扰,我还换掉了原来不少人知道的那个手机号,现在的手机号只有棋院等极少数人知道,而且很少开机,外人要找我,只有通过张璇了。这样也好,她帮我挡住不少电话,为我腾出不少训练时间。” 曾在常昊所住小区会所里亲眼看过常昊游泳,来回共20次,不多不少,然后起身即走。如果感到运动量不够,常昊会约队友们一起踢球,或者他一个人去健身房,折腾出一身大汗回家。总之,每天保证一定活动量,风雨无阻,就是在应氏杯决赛前一晚,他也是去健身之后才回房睡觉的。 应氏杯决赛第3局,从早上9点半开赛,一直持续到晚8点才结束,除去中间休息用餐的一个小时,常昊和崔哲瀚在棋盘前舍身搏杀了九个半小时,这是常昊从弈以来对局时间最为漫长的一局。这盘棋手数不是很多,但直到最后关头,两人还在紧张谋算着,棋局形势随时都在天堂地狱之间交错。最后一刻,常昊要是算错大龙死活的话,起身认输的就还是他。对抗时间如此漫长,张璇都开玩笑说:“这棋下到最后就是比身体了。”可以想像,比崔哲瀚大九岁的常昊如果没有极好的身体条件,是根本无法保证进行如此高强度、长时间对抗的。 记者曾和张璇聊过常昊如何能在六次失败后最终走出来的话题,张璇感叹道,常昊真是个爱棋的人,打6岁起,他就认定要下棋,他的妈妈没办法才带着他东奔西走,终于进入国家少年队。后来,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他对围棋的热爱始终没有动摇过。只要有棋下,他就最快乐,所以,张璇说她可能担心这担心那,但从来不担心常昊有一天会离开围棋。 “只要心还在棋上,就不怕没有走出来的一天。”张璇不止一次如是说。 常昊心地善良,亦很单纯。他每一天的行踪都可以毫不费劲地查到,张璇甚至都能准确地掌握常昊几时几刻的行踪。不是张璇刻意去掌握,而是常昊生活得简单。他不喜欢应酬,不喜欢喧闹,除了比赛和训练,加上踢球、健身,他没有更多的要求。在北京,他白天去棋院,下午回家和女儿玩儿一阵,等女儿睡觉之后,他又开始摆棋,他的棋桌靠近落地窗,他在窗前打谱摆棋的身影许多人都很熟悉。有一次,他所住小区对面来了几个温州人,他们看到常昊在很特别的应氏棋桌上打谱后,不禁冒昧地敲开常昊的家门,想看看常昊和他的应氏棋桌。 围棋深奥幽玄,非天才不能成为超一流,吴清源、聂卫平、曹薰铉、马晓春、李昌镐、常昊莫不如此,但在超一流棋手之间的长期对抗中,技艺之争是一面,精神之争却又是另一面。每次决战如同悬崖边的白刃格斗,谁的俗念多一点,谁的精神纷杂一点,谁注定将成为流星逝者。这是围棋胜负世界的铁律,多年不曾改变。 这次,常昊获得了应氏杯冠军奖金40万美元,他说他要学习李昌镐,将钱全部放在银行里,不去搭理它们。 “对事业负责,对社会负责,对家庭负责,常昊就是这样的‘三好’男人。”华以刚一语中的。其实,在经历了这么多次失败后,常昊还能坚强地站起来,在“韩流”中杀出一条出路,为他自己和古力等后辈开辟出一条通道,何见其有一点软弱和动摇,这不是真男人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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