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身之阶：从书法到诗

　　程 巍

　　中国小说(传奇)兴起于唐代。其兴盛，与参加会试的举子有关。宋人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八记载：“唐之举人，先借当世显人，以姓名达之主司，然后投献所业，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也。盖此等文备众体，可见史才、诗笔、议论。”由于举子们都想获得考官的好感，所以投献小说蔚然成风，竟促进了小说文体的

历史发展。

　　把小说托人投献给主考官，毕竟比送金银财宝好，也安全得多，因为如果不巧遇到一位刚正的主考官，别说参加会试了，甚至还会被责以“贿赂考官”之名而身陷囹圄。此外，由于小说“备众体，可见史才、诗笔、议论”，也远比八股文更能显示考生的实际能力。

　　科举取士制度在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被废除，但向“主司”投献作品的风气却以一种变相的方式延续下来。这在电脑成为日常办公用品之前的“笔时代”，表现为“书法”，而当电脑时代来临从而使“书写”渐趋消亡之时，则变为“诗”。

　　从加官晋级的意义上说，和平时代的官场真是过于沉闷，首先因为加官晋级意味着漫长的等待(论资排辈)；其次，官场并无具体的考核标准来区分官员的才具(行政工作基本上是一些依章法办事的事务性工作，这和战争时代的战功不同)。于是，行政工作之外的某些才具会被看作一个人的才能的显现。也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字写得好”被认为是个人才能的重要标志。这导致了官场对书法的热情。

　　由于几乎所有行政文件在行文风格上都千篇一律，那给人留下印象的反倒是文件最不重要的一项——书法，以至若干年后，当有官职空缺时，上司总会想起那些漂亮的字，向用人部门推荐道：“那个人不错，字写得很漂亮。”这种风气导致了书法艺术在官场的繁荣。即便没有具体统计数字，我们也完全可以断定，书法家(或“字写得漂亮的人”)在官员中的比例，远比其他社会人群高，甚至比知识分子群体高——因为评价一个知识分子，几乎不会以其书法为指标。

　　但电脑的普及使这类书法艺术退出了官场。即便是一个字写得丑陋无比的官员，也可以用印刷体来掩盖自己。于是，在任何文件都必须使用印刷体的电脑办公时代，曾经作为官员“才能”重要标志的书法失去了用武之地。

　　但另一种东西迅速取代了“书法”曾经的位置，那就是“诗”。官员们开始写诗。在诗的作者比诗的读者还多的时代，官场却有着高得不成比例的诗人群。会写诗的官员，正如当初字写得漂亮的官员，自然被认为比不会写诗的官员更有才能，也通常更容易获得同事的尊敬和上司的青睐。

　　当然，在书法和诗之外，还有另一些可以当作进身之阶，但它们不那么普遍，因为那是针对某位上司投其所好，例如钓鱼、下棋、集邮、兰花等等。你必须暗中努力，成为这一门的行家，因为只有成了行家，才会成为这位上司的私人朋友(钓友、棋友、邮友、兰友等等)，而一旦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那提携一下也就顺理成章了。

　　常言道：墙里开花墙外香。但还存在这么一种情形：一个人事业的成功通常是在事业之外的某个地方，这就像主战场的胜利通常取决于次战场。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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