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生命中的偶然

　　正是偶然、可能性的不可穷尽，人生才充满了玄机和奥妙，时刻生长着对未知世界的不可抑制的猜测和臆想，人们才努力地拼搏、执著地探求。

　　文-高振原

　　下午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将不久前还在肆虐的暑热一扫而光，人心也随之沉

淀下来。我坐在窗前读施蛰存先生的《梅雨之夕》。小说讲的是一个下班回家的小职员，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女子，而产生了一连串奇妙的意识流动，“我”在恍惚之间，将不相识的姑娘、初恋的少女，与路旁的女店员以及妻子不断在意识上重叠，营造了一种“春雨般朦胧如诗的艺术境界”。

　　说起来，我们也大抵有过这样的际遇，偶然经历的一些事，无意中碰到的一些人，会在我们心底荡起涟漪，有时还久久不能平静，我自己便有过这样的体验。记得一次在省图书馆借书，偌大的书库里只有寥寥几人，我在迷宫般的书架间穿行，寻找里尔克的《杜依诺哀歌》，最后发现它休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好不欣喜，正欲将其据为己有时，另一只纤细的手也伸了过来。我诧异且面带愠色地抬起头，是一个女孩，披肩长发，不是艳光四射的那种，但双眸中透出的宁静智慧的光芒却使她具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我的心不由得一颤。她抱歉地笑笑，脸上随即泛起一层红晕。我自然发扬了风度，将书让给了她。她也不推脱，道谢之后带着浅浅的微笑走开了。

　　她卓尔不群的气质令我沉醉，更难得的是，在浮躁的今天，她仍对里尔克那些晦涩艰深的作品感兴趣，这样的女孩不认识一下岂不可惜。我鼓足勇气走上前去，秉着即使碰壁也在所不惜的决然。在与她仅有几步之遥，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那醉人的气息时，斜刺里杀出一个人来，“小玲，我们走吧。”她点点头，和女伴一起走了。在即将转过拐角的瞬间，她回过头来，给我投来温情的一瞥。我像被人施了魔法般定在那里，心中顿生“咫尺天涯”之叹。

　　后来我又无数次去过图书馆，但再也没有碰到那个女孩，她仿佛从这个城市中蒸发掉了。很多时候，我还会想起她，后悔那天我为什么不勇敢地走上去呢，或者一开始便和她交谈 ? 如果那天我和她认识了，可能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或一份纯真的友谊便开始了，我的人生将因此而易辙，进入通途，亦或是歧路。如此看来，那天在女孩离开的同时，我便丧失了一种生命的可能。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长吁一口气。也许有人要说，这是你和她无缘。但在我看来，所谓的缘分只是人们的一种后见之明而已。当人们把握了它，再回头去看，它便摇身一变成为必然了。

　　因为对偶然的推崇，我常常抑制不住闯入一种新的可能中去的欲望，幻想着在所有未知的世界中走上一遭。但人的悲哀正在于其有限性决定了我们在选择一种可能的同时，便只得放弃其他的可能。如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曾有的迷惑：“金色的林子里有两条岔开的路，很遗憾，我，一个旅人，不能在同一时刻踏上两条路。”但最终你得选择一条，且仅仅是一条。让人不安的是，偶然的发展本身也充满了变数，另一些不确定因素的介入可能使事情南辕北辙，你从光明出发，末了却堕入无涯的黑暗。在很多时候，即便这种偶然变得不可忍受，你也不能回头，就是你排除万难折回去，早已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正如古希腊哲人所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于是，弗罗斯特无望地写道：“啊，我把那一条留给后一天 ! 可是我知道，一条路又接一条路，我怀疑，将来是否能旧地重返。"

　　于是我开始羡慕电影《疾走罗拉》中的罗拉，影片中，拯救男友的情节裂变为三种可能，三个不同的时空。当第一种可能中她因打劫而尸横街头时，又能回到起点重新开始。《疾走罗拉》中的三种时空的并立，其意义不仅在于是电影叙事语言的革命，更是对“时空”这一哲学命题的重新审视，从而“在无限可能的时间内，我们获得了无限可能的空间方式。”正如电影开始时凸现的 T . S .艾略特的诗句，"我们不可以放弃探索，终极的探索将是出发时的起点，让我们重新认识它吧。"庆幸且悲哀的是，人能只能在虚构的影像中超越自身的局限，让时光倒流，让空间停滞，"生命由此获得了重塑的可能性和重新被讲叙的起点方式"，人在影像中实现了对自身命运的把握。

　　倘幻像能成真的话，人世间便无所谓悔恨，无所谓背叛和悲伤，每个人都能“无憾而终”。但当那一天到来，真的是人类的幸运吗 ?

　　从另一角度来说，正是偶然、可能性的不可穷尽，人生才充满了玄机和奥妙，时刻生长着对未知世界的不可抑制的猜测和臆想，人们才努力地拼搏、执著地探求；如果我们能穷尽偶然，生命将变得廉价和无意义，明天将不再像明天。因此我说，生命因残缺而获得完美。

　　在人生这阡陌交通的旅程中，从起点开始，你就面临着抉择，越向前走，选择的余地越大。但余地越大，固然有欣喜，更多的倒是茫然。然人生苦短，你必须作出决断，不应是无休止的等待、思索，而选择的标准，则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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