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涌
日前，北京大学宣布，将逐步取消博导终身制，实行不固定资格制。同时，导师与学生进行双向选择，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后，老师才有资格被聘为博导。这是一个早该实行的“德政”。奇怪的是，国内许多人竟认为这个措施不切实际，难以实行。试问：有什么难以实行的呢？学生愿意跟谁就跟谁，博导没有人愿意跟就别当。这不需要学校消耗任何资源，
而且给校方省了不少麻烦。
博导之制出于何时，实在不可考。我孤陋寡闻，在外面游学10年，竟没有看见过什么博导。一般美国有博士生课程的大学，是教授(包括助理教授)都有资格带博士。只是在现实生活中，助理教授自己的位置还不稳定，不愿意多事，也不愿误人子弟，不轻易招博士生。试想，一个助理教授为了争取终身教职，自己的课题都忙不过来，哪里有那么多功夫管闲事？另外，一个博士生读6年，读到半截，作为导师的助理教授另谋高就，或没有拿到终身教职而走人，岂不耽误学生的前程？所以，美国的博士，大部分是终身教授带。这并不是因为人家级别高，而是人家相对稳定。美国教授的等级按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讲座教授等等来分。博导不博导，并不能分出大家的高低。自然，学生进了博士课程，也是自选导师。你真要是认准一个助理教授一定要跟，人家一般也会带。
美国为什么和我们有这样的区别？以我的观察，主要是因为我们这里太讲等级，不管是个什么东西，都得和阶序挂钩，博导也因此成了个级别。美国的教授中则有不同的文化。一般说来，教授和本科生之间的关系，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师生关系。教授和自己的博士生，当然也是师生，不过这种师生，又渗入同事的关系这一层。道理很简单：博士生的论文，应该是开拓学术的前沿。看看美国的学术著作就知道，许多开创性的著作，就是博士论文改成。导师和博士生之间，不过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很难说谁高谁低。所以，导师和博士生虽然有师生间的权利和义务，但也要有基本的学术平等。教授看学生的论文，常常说：“这个问题当然你懂得多。我只不过作为一个读者，对你的东西提出一些问题而已。”或者说：“我对此一无所知，你这个地方交代得不清楚，请解释一下。”这并不是客气，而是人家真那么想。最近看国内一位学者写文章，说研究生论文不要轻言创新，能写得文从字顺，把一个道理讲明白就不错了。此文在网上还赢得了不少喝彩。以我个人在美国的观察，美国对研究生特别是博士生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再大的教授，不敢对博士生的研究小看，因为这可能是最有创造性的学术。就博士生而言，你不创新，就没有写博士论文的理由，甚至博士论文提纲也通不过。一句话，博士生是学术的动力和潮流所在，教授们常常为之所推动。作为学术的动力，博士生当然要自己来选导师了。
博士生自己选导师，一来给博士生带来了学术自由，同时也给那些拿到铁饭碗的终身教授带来压力。一个系在一个领域本来就两三个人，如果十几个博士生都投到你的同事的门下，你自己一个没有，脸往哪里搁？还谈什么学术传承？所以，教授间有时还要争夺学生。门下无人，常常是一种过气儿的学者的标志。
那么，会不会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此例一开，一些大牌教授门庭若市，甚至带十几个学生，而有些教授则一个学生没有呢？当然会出现。但这并不是什么灾难。首先，大牌教授带十几个学生，国外有的是，为什么中国教授就不行？第二，博士生有了选择自由，自己会认真考虑导师的问题，不会一味追星。比如，大牌教授学生多，给每个学生的时间就少。而一个博士生，从写论文到找工作，需要教授花时间的地方很多。教授太忙，顾不过来，就不要去自讨苦吃。另外，一个大牌教授弟子多，有时一年毕业好几个，几个学生都由他写推荐信，这里的平衡就不好掌握。如果他对一个学生的评价比你稍高，你的日子就很难过，因为很少有大学在雇新教授时会面试一个导师名下的两个学生。这也难怪，美国的一些博士生，会半路从一个大牌教授门下转到一个普通教授那里，图的是领域接近，人家肯给自己花时间。毕业找工作，这个教授写推荐信肯定把自己摆在第一。最后，大牌教授弟子太多，可以拒绝再带学生，理由可以是专业不对口，也可以是无法胜任。总之，这些事情，师生之间自可调节。在国外这样自由的选择天经地义，行之多年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危机。怎么什么事情一到中国，规矩就得变呢？
其实，即使博士生自由选择导师，教授的权力还是非常大。你进一个系，除了自己的导师外，相关领域还有两三个教授。你敢得罪吗？以后毕业找工作，人家要听几个人对你的评价。更何况，导师跟一个，上课要跟几个教授上，别的教授的权威还在那里。也正因为如此，博士生选择导师这样一点小权力，对于博士生的学术自由和学术平等就更加重要了。
最后需要补充的是，美国的博士生，在和自己的导师不投机、同时又无法赢得其他教授支持的情况下，还有可能和研究院交涉、到外系甚至校外自找教授。一般而言，没有过资格考试时，博士生地位比较弱。考试失败，就失去了读下去的机会。一旦过了资格考试，成了博士候选人，地位就相对独立。不过不管怎么独立，和导师关系不好，学术前景就大打折扣。给博士生选择权，也是给他们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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