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乐陵乡镇卫生院长贩卖杜冷丁案的背后

　　2005年6月底，沈阳警方破获一起跨省贩卖杜冷丁案，查实涉案杜冷丁针剂4000余支。贩卖者是山东乐陵市4家乡镇卫生院院长，他们是杜冷丁的上源。由院长开具假病例、向药监局骗取麻醉药品专用卡，随后医院使用麻醉药品专用卡到正规销售部门大量骗购杜冷丁，通过中间商，高价卖到吸毒者手中。在链条中，乡镇卫生院长使用了危险的权力。

　　记者◎王家耀

　　乡镇卫生院院长的危险权力

　　7月7日下午13点30分，乐陵天气闷热异常，几天来，气象台一直预报有雨。

　　田洪府一个人坐在孔镇一间不足30平方米的药房里，似睡非睡，头顶斑驳破旧的吊扇颤颤转着，吹出的却是热风，进入房间一会，浑身的衣服就全都贴到身上了。田洪府的身份是乐陵市孔镇卫生院会计，孔镇是一个24000多人的乡镇，当天中午整个镇卫生院只有他一个人。按照田洪府的说法，这家镇卫生院来上班的有4人。

　　田洪府说他很犯愁。犯愁的原因是他上班两个月以来，一直没有发工资，而且近10天来，院长张志刚一直没有出现在医院。田洪府隐约听说张志刚出事了。

　　张志刚已经于6月26日被沈阳警方抓获，他涉嫌贩卖杜冷丁。据《华商晨报》报道，与张志刚一同被抓获的还有他的三个同行，张桥医院院长郭本胜、寨头堡医院院长崔喜成、花楼医院院长张泽友。

　　沈阳警方通报的案情是这样的:沈阳禁毒支队二大队抓获的多名吸扎杜冷丁的人员称货源来自一个叫“斌子”的人，经侦查，“斌子”为一刑满释放人员，随后警方抓获“斌子”。经调查，“斌子”手中的杜冷丁，全是正规厂家生产的医用产品，纯度极高。据“斌子”交代，他的毒品来自一名叫“倩姐”的山东女子。6月25日上午，沈阳警方在山东乐陵市杨安镇抓获“倩姐”，并当场缴获杜冷丁550支。“倩姐”的货来自一名叫赵承月的医生，赵承月是乐陵市中医保健院肿瘤科的承包人。6月26日，警方抓获赵承月，赵承月交代，杜冷丁针剂是从医院购出，供给他货的正是张志刚和他的三个同行。

　　至此一个完整的贩卖杜冷丁的网络浮出水面。赵承月成为整个案件的核心人物。46岁的赵承月，2004年曾因贩卖杜冷丁被当地公安机关抓获，后取保候审。赵承月向医院提供大量仿造病例，也有的是上述四家卫生院长授意本院医生开具假病例，再经德州市药品监督管理局建立麻醉药品专用卡(简称麻卡)，然后使用“麻卡”到正规销售部门大量骗购杜冷丁，赵承月再以高价买进，随后通过下线“倩姐”等人，将杜冷丁转销到末端吸毒者手中。

　　据《华商晨报》报道，此次沈阳警方共抓获11名犯罪嫌疑人，缴获毒品医用杜冷丁针剂1000支，杜冷丁片剂400粒，并初步查实涉案杜冷丁针剂4100支，片剂20800粒和氯胺酮20支。

　　杜冷丁属于国家严格控制使用的麻醉药品，但类似骗取杜冷丁案件在我国各地不时显现。两年前，山东沂水有一名妇女，受一团伙雇佣，就利用假的诊断病例、假身份证、假户口簿到医院先后开出4份癌症病人诊断书，凭诊断书到药监局办出4张麻醉药品专用卡。此后数次由不同人持卡到莒县人民医院骗购杜冷丁，两个月不到就骗取了1200支。相对这样的妇女，张志刚等卫生院长的骗购游戏则顺利得多。他们直接利用手中的权力和资源，假意拟出若干个需要杜冷丁治疗的病人，骗购杜冷丁集中到一定量再高价售出。

　　身为院长，明知杜冷丁的性质，为何铤而走险？或许乐陵市相关知情人士的分析可以为这样的行为作出一些解释:没有病人，乡镇卫生院基本无事可做;收入很少，院长的身份并不能为张志刚等人带来名利，但这一身份让他们手中又确实掌握了一定的资源和权力。

　　杜冷丁背后的乡村卫生院

　　乐陵全市共有20多家乡镇卫生院，几年来乡镇分分合合，卫生院的数量也一直处于动态。乐陵当地人形容乡镇卫生院，用得最多的就是“吃不上饭”，大病看不了，小病农民去村卫生室就地解决，乡镇卫生院整个悬空。

　　张志刚担任院长的孔镇卫生院一共有11名职工。这家卫生院在一所类似四合院的民宅中，一共十四五间房子，每一间房既是诊所、药房，又是厨房、卧室，狭小的院落里，垃圾堆边飞来飞去的是苍蝇。田洪府介绍说，张志刚被抓前，11名职工，有7人已经不来上班了。主要原因是，上世纪末，国家财政取消对乡镇卫生院的补贴，乡镇卫生院自负盈亏，而孔镇卫生院效益很差，没有任何可以称作仪器的设备，没有病房。能看的病大概只有头疼感冒、闹肚子，需要拍片检查的病人连想都不要想，时间长了，技术骨干或者稍有出路的人都走了。

　　“遇上紧急病人怎么办？比如说农药中毒的？”田洪府回答，去乐陵市人民医院，再说了，这样的紧急病人一年也没有几个。除了设备、技术差外，田洪府对效益差还有这样的解释:孔镇54个村，每个村都有自己的卫生室。按照德州市政府2003年4月颁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卫生工作的决定》，村卫生室是非营利性医疗卫生机构，要按照方便群众、便于管理的原则，一般1000～1500人口左右设置一处中心卫生室(所)。但实际上，现在很多1000多人的村庄，设有两三个卫生室。大街上到处都是私人诊所，很多私人诊所都是老中医或者原来医院的技术骨干，农民有小病不用出村就地就解决了。大病就去乐陵市人民医院，孔镇距离乐陵县城不足30公里，4辆公交车轮班倒，每40分钟一班，卫生院的门前就是公交车的停车点，方便得很。

　　4名长期上班的职工中，防保站站长宋德贞的工资由县财政补贴，每月300元。宋德贞称，按规定，他的工资应该是500元，但目前只能发60%，另外40%被扣掉了。而县级财政对乡镇卫生院的预防保健人员的工资应该全额拨付。就这样宋德贞的工资还是孔镇卫生院最高的。宋自称，没有土地，这点钱根本不够日常家用，因此他在距离孔镇卫生院不足200米的大街上开了一家诊所，主要收入来自诊所。

　　门诊病人少，孔镇卫生院的收入主要来源于打预防针和代购分发药品。宋德贞解释说，按德州市统一规定，每个月的7日、8日两天，集中给婴幼儿打预防针。卫生院每针收0.5元的注射费，这样孔镇每年新出生婴儿大约180多人，每个月就有100元左右的注射费收入，每年这一项收入约有1200元。

　　“这点钱能干什么？”宋德贞抬起右臂，“可不要小看这点钱，别忘了医院平常每天才收入几块钱啊！”田洪府替他解释:“这1200元钱旱涝保收。”

　　代购分发药品是孔镇卫生院的另一个收入来源。按卫生局统一规划，孔镇分为东、西、北三个管区，代购分发的程序为，卫生院向乐陵市盘龙药品集中招标采购中标企业采购药品，然后分发给三个管区的农村卫生室，原则上，村卫生室不能单独随意向卫生院以外的单位采购药品。田洪府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卫生院每个月药品代购分发收入大约是六七千元(毛收入)，按照规定最高利润不得超过5%，实际每月纯收入不会超过400元。除去电费、电话费、水费、交通费、材料费等日常开支大约300元，净利润不过100元。

　　门诊收入每天多的时候也就三五十元，每个月不超过1000元。预防注射费、代购分发药品收入、门诊收费三项一共收入大约1200元。院长、会计、医生、一名临时雇用药库员工，4名职工每个人能分300元左右。在田洪府看来，院长张志刚一般很少过来，他家不在孔镇，一般隔几天过来一次。田洪府接着解释，院长有车，来去方便。一边的宋德贞笑了笑，“是辆摩托车啊！”

　　孔镇卫生院的现状是乐陵市乡镇卫生院的一个缩影。距孔镇10公里的张桥卫生院，加上院长郭本胜共有4名职工，其他几名职工都回家开诊所了。防保员张海英称，由于预防保健工作做得好，最多的时候，她一个月曾经拿过600元，但现在一般每个月只有200元。医院为了建药库，搞代购分发，每个人集资2000元。此前张海英在孔镇卫生院集资3000元建药库，直到现在，已经离开快半年了，孔镇卫生院还欠她1000元。整个医院冷冷清清。张海英称，她1998年在乡镇卫生院工作每个月就拿200元，8年了，工资没有涨。寨头堡卫生院的药房已经被一名老者承包，由于院长崔喜成被抓，卫生院关门。稍微好些的是化楼卫生院，“每个月300元没有拖欠”。刚从泰山医学院毕业进入化楼卫生院的石玉超大夫这样开始介绍情况。不拖欠，但绝对不富足，多的时候每天也只有四五个病人，少的时候一天一个病人都没有。相对于大街上装修一新的个体诊所，乡镇卫生院显得过于破落。

　　乐陵市卫生局相关人士称，卫生局曾经搞过医疗一体化，将全市各村卫生室合并，每个村只留一个。然后由乡镇卫生院统一管理，卫生室每个月上交一定利润，这样便于统一管理，乡镇卫生院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但乡村医生的收入肯定减少了。矛盾很难调和，因此这种一体化搞了没多久就失败了。此后，对乡镇卫生院的发展一直没有好的计划。

　　乐陵市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乡卫生院院长称，乡镇卫生院本身发展得不好，又看不到光明前途，卫生院的一些人只能利用资源与权力忙一些其他事情。或许正是这样的土壤，才给了贩卖杜冷丁案以生存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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