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林达专栏：阿星们想走的正路在哪里

　　美国来信之林达专栏

　　南方都市报报道的阿星杀人事件，特别令人震惊的是，阿星不是一个“砍手党”惯犯，他曾经是想走正路的，想的是“穷可以忍，只要别人对我好点”，却“一不小心，我和他们一样了”，“好像逃不开这个网”。阿星杀人显然是一时冲动，使他举起刀子的是工厂主管“很难听的话”，待他冷静下来，他不去找父母，不逃窜外地，而是打算自首。

　　对于背井离乡的打工者来说，理想非常简单:攒一点钱带回家，最好学点技术，将来有个前途。当代中国离乡打工者肉体和精神上所必须承担的艰辛，是外人无法想象的。而最大的屈辱，就是明打明地被人欺负，“打工四个月挣了2000多元，可是工厂只发给他600元”，为什么能够如此胆大地克扣工资？还有那些“很难听的话”，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充满了流气和暴戾之气，为什么不尊重他人的人格变得习以为常，尤其是对比自己地位处境更差的人？是的，阿星无论如何不应该杀人，不管发生了什么，阿星杀人也要受法律惩治；但是，只要你曾经是阿星们的一员，你就能理解，不管多么穷多么卑微的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许多悲剧原本可以避免。

　　阿星杀人的悲剧，让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阿星们想走的正路在哪里？中国正在走向工业化，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业国家。还会有更多的阿星们，离开缺乏资源的农村，离乡背井到城市里寻找就业机会。社会的安定和谐，不能指望建立在阿星们永远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上面。社会必须有一种稳定的体制，让阿星们受了不平有地方找理，挨了“很难听的话”有地方找回做人的尊严。

　　眼下，阿星们还没有这样的地方可找。挣了2000多元，只拿到600元，阿星靠谁去讨还属于他的血汗钱？为什么阿星们不去找政府，不去找法院？但政府和法院有很多事情要管，他们得按照规定和条例做事。阿星知道还有“砍手党”这条路，他知道这不是正路，他不想和“砍手党”一样，他想走正路，可“一不小心，我和他们一样了”。

　　世界上几乎所有国家的工人都知道，有一个地方是工人们第一应该找的，可以依靠的，那就是工人们自己组织的工会。我不知道阿星的厂里有没有工会，但我知道即使有工会，我们的工会也有一个重大缺陷，是从上到下降临的，往往太顾全大局，反而顾不了阿星们的个人小事，阿星们自然也不会去找工会。

　　工会必须是阿星们自己参与组织，自下而上建立起来的，才可能真正排他性地只代表阿星们的利益。阿星们有得到这样的工会的权利，这是中国的宪法和法律保障的。社会必须把这个权利交还给阿星们，让阿星们参与组织工会，自己管理自己，自己帮助自己，自己寻找做人的尊严，走上正路。

　　报道中阿星有几句话说出了我们司空见惯的现象:“那些老板会对我们很傲慢，看不起我们；比如我只是希望每个月能够有一天假期，我来了四个月没有休息过一天，旷工旷了一天，就被开除了。如果每天不是工作12小时，一个月能够休息一天，我想我不会走这条路”。平心而论，当代中国的离乡打工者，是当今世界上最刻苦、最勤劳、最安分守己、最容易管理、对国家富强贡献最大的工人群体，而阿星们的要求也是最低的了。如果我们每一个人，我们这个社会，还有公平正义之心的话，我们就不能回避面前的不公，不能回避阿星的话:“我觉得城里人就是那个高楼，高到天上去了，我们在下面仰望，看得帽子都掉下来了，都看不到人家”。

　　让阿星们参与组织工会，有能力和企业、雇主及政府谈判，保障他们自己的利益。这条路，早晚得走。缺了这一条，阿星们逆来顺受，屈辱和怨恨会积累在心里，社会就不会安定，也不可能和谐。

　　(作者系知名旅美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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