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雇凶斗殴案件屡发 打手后台多为公务人员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孙春龙/西安报道

　　人民警察力战“职业打手”

　　在一些大中城市，专门有一些人受雇于人，只要给钱让打谁就打谁

　　“太可怕了！简直就像香港影片中的黑社会！”西安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一位护士描述说。

　　8月29日凌晨2时许，十几名男子手持砍刀冲进这家医院的手术室，追砍此前因严重刀伤来做手术的两名男子和陪护人员，打斗完毕后双方人员都逃离现场。

　　西安市公安局环城西路派出所副所长胥宏斌不无担忧地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近几年来在一些大中城市,专门有一些人受雇于人,只要给钱让打谁就打谁,形成了一个打手市场,而且愈演愈烈。”

　　当地警方称，这些打手们社会关系网十分复杂，“肯定有后台，我办了一个类似的案子，说情的人比打手还多，而且好多都是公务人员。”

　　现在，西安警方正全力以赴，对打手们发起围剿。

　　雇凶斗殴案屡发

　　8月初，西安市莲湖区人民法院以寻衅滋事罪分别判处孙育良等五人九个月至一年的有期徒刑。判决书称，2004年11月19日，孙育良叫来数人到海纳汽配市场找前一天与其哥发生纠纷的王某算账，并指示同伙关闭市场，致使该市场秩序严重混乱。

　　“总共来了200多人，汽配市场六个大门全被他们堵上了，他们坐的出租车导致环城西路交通瘫痪一个多小时。”当时出警的环城西路派出所副所长胥宏斌说，“最后我们向分局领导报告后，分局调集了附近几个派出所的50多位民警才将局面控制住，抓获了23名涉嫌滋事者。”

　　近几个月里，西安市发生的造成较严重后果且被警方证实的雇凶打架事件就有多起。

　　6月18日，西安市雁塔区牟家村某工地举行开工仪式，十多名村民因赔偿金未能达成一致等问题上前阻拦。此时，有三四十辆小车开来，150多名陌生男子穿着白色短袖、一只手戴着白手套，手持一米多长的洋镐把对村民行凶。共有14名村民不同程度被打伤。

　　7月7日，西安高新医院门口发生一起群体性斗殴事件。被殴打者黄晓东称，他79岁的父亲因患轻度帕金森综合征住进西安高新医院，6月26日晚上，医院突然告知他的父亲失踪，并称他们在院内多次进行地毯式搜索，病人绝对不在医院。而一个多星期后，医院通知他说，在医院五楼楼顶发现了他父亲的尸体。在与院方交涉处理时，他们在医院门口遭到了50多人的殴打。

　　8月2日晚，来自四川的彭钦全等13位民工，正在陕西安达建设工程有限公司的办公室就工资问题与该公司董事长呼永平交涉时，30多名手持钢管、钢筋的小伙子冲进办公室，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农民工就开始抽打，造成农民工中有六人受伤，两人伤势较重。抽打十几分钟后，这群人迅速散去，待大家回过神来时，董事长呼永平也不知去向。据介绍，该公司拖欠农民工工资累计约80万，长达一年多，涉及农民工150人。

　　“我曾经办了一个类似的案子，据嫌疑人交待，他在三天内被雇用参加了五六起打架事件。”西安市公安局雁塔分局民警车鹏超说。

　　警方已摸到了打手的底细

　　“仅仅半个小时，一下子就涌来了200多名打手，他们的集结速度比我们警察还快。”出警到海纳汽配市场的胥宏斌说。

　　胥宏斌说，警方已摸到了打手的底细:这些打手根据干的事情不同已形成一个“市场行情”，“只要到现场的人，都可以得到报酬，不动手的情况下，一般最少50元，大多数为100元。只要动手打人，每出动一次每人可获200元-500元现金。而负责联络的‘小头目’少则会得到1000元，多则两三千元。”

　　办理牟家村村民被殴案件的民警车鹏超透露，根据抓获的嫌疑人交待，此次出钱雇凶殴打村民的是在该村搞房地产开发的一家公司，该公司为了工程能顺利开工，准备拿出五万元让曾有前科的阎某摆平此事。

　　6月17日，阎某拿前期收到的一万元购买了打人的洋镐把及租赁车辆。6月18日事发时，该公司保安部经理再次给了阎某两万元，并答应事成之后再付剩余的两万元，“当时打人的，不动手的话给100元，动手的话给300元。”

　　“除过替人打架外，这些人平时就寄生在一些娱乐场所。”胥宏斌介绍说。据介绍，在海纳汽配市场被围事件中的部分嫌疑人还涉嫌敲诈了一家歌舞厅三万元，“他们故意和歌舞厅的保安发生摩擦，然后借机滋事索钱。”

　　据知情人士介绍，这些打手们大多相互不认识，只是一些大小“头目”之间平时有联络，雇用的成员大多来自不同城市的不同地方。他们平常混迹于社会，租居在民宅内或招待所甚至上档次的酒店、饭店内，专门帮人打架或者讨债。行动中，他们根据“雇主”的要求，吓唬、威胁或者行凶，将对方打伤甚至致死。

　　“此类事件似乎已形成了一个游戏规则。有较为统一的价位，有一帮中间人，被抓住的打手也有统一的供词，或者不说是谁让他来的，或者随便编一个名字，住址电话都不知道，问他打架没，他就说他在旁边看，问谁打人了，说看不清。”车鹏超说。

　　据《瞭望东方周刊》调查，这些打手因为大多相互之间不认识，每次出场前都会有统一的标识，大多是一只手戴上白手套，在西安高新医院发生的斗殴事件中，行凶者每人手腕上都缠有医用白胶布。

　　而在2005年1月3日晚发生在西安五二一医院的一起雇凶杀人事件让警方瞠目结舌，“比香港导演策划得还要周全”。

　　当天晚上11时许，有五六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男子不声不响走进病房，问一位正在住院的男子“你是不是×××”，这位患者以为是医生，回答说是。身着白大褂的人掏出砍刀一阵猛砍，这位患者最终因失血过多死亡。

　　政府重拳出击

　　西安市政府高度重视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公安机关针对“歪、恶势力”的专项行动从今年5月集中展开。

　　西安市雁塔区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朱选定痛陈此类暴力活动对社会的危害，“在房地产开发过程中，一些开发商、建筑商为了谋取非法利益，目无法纪，在遭到群众阻拦时，动不动就在社会上找一帮社会闲散人员助威，甚至动手打人。这不但伤及群众的经济利益，还直接伤害群众的感情。更为严重的是挠乱了正常的市场经济秩序。”

　　《瞭望东方周刊》从西安市公安局获得消息，公安局内部正在对刑侦局职能重新调配，“打黑将是以后的一个重点”。

　　7月21日，西安市雁塔区举行“打击恶势力公开处理大会”，25名犯罪嫌疑人被逮捕，在牟家村进行房地产开发的陕西国汇房地产置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毕佐锋位列其中。

　　但是，打击行动进行得也很艰巨。

　　“时至今日，毕佐锋依然不承认是他雇打手，给我们办理此案增加了很大的难度。”民警车鹏超说。

　　据介绍，在西安近期发生的多起群体性斗殴事件中，大部分案件的凶手及幕后策划者无法确认。“他们都是单线联系，树状结构，组织者往往不在现场露面，而且很难取证。”胥宏斌说。

　　审理围堵海纳汽配市场案件的西安市公安局莲湖分局民警杨国良介绍说，一些人涉嫌敲诈一歌舞厅三万元，但最后没法认定，“他们都说是一个叫小齐的人雇他们，但小齐叫什么名字住哪里都不知道，告诉我们的几部电话也都停机。”

　　据警方调查，小齐使用的电话几乎都是登记时不用身份证且没有通话记录的

　　知情人士还透露，即使打手被关押或判刑，也有人会出面打点各方关系，不仅在看守所或监狱里会受到优厚的待遇，而且每天还会有“补贴”。

　　“我们加班还没有加班费呢！”胥宏斌开玩笑说。他说，这伙人“讲信誉”，“善后工作”做得也特别好，所以这个群体发展得特别迅速，“这个现象很危险”。

　　有一个案件让杨国良很无奈。有一次他们接到线索，称一帮人在某火锅城敲诈了七万元，这些人敲诈的方式很独特，一帮人在饭时来到火锅城，每人占一个桌子，每桌只点一盘素菜一瓶啤酒，老板只好出面“破财免灾”，“但我们调查时，老板死活不承认被敲诈。”

　　“即使接到报警到了现场，我们更多的时候只能采取驱散的方法。这些打手一般都是威慑对方，在没有动手打之前，我们没有办法拘捕他们。”民警车鹏超说，“但我们一走，他们可能又很快地聚集到一起。”

　　追踪打手的出产地

　　“在围堵海纳汽配市场的案件中,当天被拘捕的七人中有两人是体校学生。”杨国良说。据供词显示,当天参与此事件的学生有五名。“实际数量远远不止这些。”

　　西安有两所体育类院校。据知情者透露，学生被叫去打架是常事。

　　“这些年轻人思想很简单，以为只是去凑个热闹，不考虑后果，其实这已是犯罪行为。”民警杨国良说。

　　据警方介绍，除过一些学生参与此事外，一些体工队的队员也参与此事，尤其是一些退役的队员。

　　在因围堵海纳汽配市场而被判刑的五人中，史某是西安市北郊某场所的

　　据西安市公安局新城分局的人士介绍，2004年发生在西安市案板街的“8·12”杀人案于当年底告破，行凶者均系被雇用的恶势力分子，年龄大都在十八九岁左右，曾在西安练习过武术，属于社会无业人员。

　　杨国良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和这些人员的出路问题有关，“退役后没事干，擅长的就是打架，师兄师弟一帮人，搞不好就会走上歧途。”

　　车鹏超称，除过体工队以及体校的学生外，近几年更多被雇用的人是一些来自农村的无业人员，“现在好多人都冒充体工队，体工队似乎成了一个牌子。”

　　“一些偏远地区的无业人员也到一些大中城市加入到这个队伍，而且呈低龄化。”西安市公安局雁塔分局刑警大队教导员刘耀荣总结说。一个让刘吃惊的案子是，一位被雇用杀人者的“佣金”只有区区400元，“被雇用的成本越来越低，案情越来越严重。”

　　标本兼治

　　事实上，不仅仅在西安，在中国很多地方，打手现象已经引起各方关注，成为警方打击重点。

　　2005年5月，哈尔滨警方成功将雇凶伤人犯罪嫌疑人姜化忠和暴力伤害犯罪嫌疑人刘德军等人抓获，一举歼灭一个以赢利为目的，专门替人寻仇的“职业打手”犯罪集团。民警通过对几名嫌疑人分别讯问，迫使他们供认了10余起系列暴力伤害案和私藏枪支案。

　　温州乐清市检察院近日向媒体公布了一份统计结果，从2000年至今年6月，当地因争权夺利引发的雇凶案件，经该院批捕的就有47起，且呈逐年上升趋势；而雇主绝大多数是私企老板和村官。

　　据介绍，各地正采取综合治理手段，打击这些邪恶势力。主要手段有：

　　由当地政府部门负责人牵头成立协调小组，负责解决人员、经费和深挖、打击“保护伞”等问题；联合公、检、法、司等部门参加，统一执法尺度，形成集中行动;在人员保障上，挤出部分编制，组建专业打击队伍;落实配套资金，并对案件侦破有功人员进行专项奖励;积极筹建维稳专项经费，以不断保障打击工作的需要。

　　同时，专家也认为，还需进一步加强源头治理。

　　“打手市场之所以能形成，是因为他们有很大的生存空间。”环城西路派出所副所长胥宏斌说，“此类案件一般都在房地产开发中比较多，而且大多和一些不守法的私营企业有关。”

　　“因为目前社会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刘耀荣将这个阶段归结为“积累财富的阶段”，“大家都想过好日子，只要有条件‘先富起来’，一些人不惜采取各种手段。”

　　刘还认为，这类事情一是发生在利润较大的行业，如房地产领域，再就是发生在经济开发较快的地区。打死一个人大不了赔十几万元，但一个项目早一天开工可能就会多挣几十万。

　　“社会转型时期，社会道德滑坡，社会规则正在利益的驱动下受到‘潜规则’的冲击。”刘耀荣分析说。

　　中国问题学专家、北京理工大学教授胡星斗则称，这种潜规则的根源在于人类社会从古至今就存在的“谁强就谁对”，“旧时代，一些官司不是有理就能赢。于是会出现一些侠客、刺客，用暴力手段、恐怖手段去解决一些问题。这些不公开的暴力手段延伸到现代社会就是雇凶杀人、恐怖主义。”

　　“在前些年有了矛盾，大多会采用调解的方式，现在为什么这种简单的暴力方式越来越多，说明社会的疏通渠道还不是很畅通。法律不能彻底解决所有的事情。”刘耀荣说。-

　　相关专题：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