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记录：消防队见死不救与消防队的现实困境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9月8日22：05播出节目《远水与近火》，以下为节目实录。

　　画面：房子烧毁后的特写镜头

　　解说：8月5号下午，吉林省公主岭市范家屯镇农民修文国的房屋突然起火，当时修文

国夫妇外出办事，只有四岁大的女儿在家。村民闻讯赶来后，一边救火一边向附近的范家屯消防队打电话求救。

　　采访：(修文国的大哥) 我看见我兄弟和弟妹的时候没看见孩子，我想着孩子还在屋呢。万一孩子在屋怎么办？我打电话，他(范家屯消防队)说孩子烧死我也不管。

　　主持人阿丘：烧死人都不救！我阿丘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消防队，范家屯消防队是范家屯镇惟一的消防队，距离修文国家所在的尖山子村也就10分钟左右的车程，可是范家屯消防队就是不来。无奈之下，修文国只得向公主岭市消防队求救。然而公主岭消防队距离范家屯镇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等公主岭消防队赶到时，修文国的三间房屋已经全部化为灰烬。

　　影像：烧毁的房屋空镜一组

　　主持人阿丘：不幸中的万幸，修文国的女儿在房屋着火之前恰好被表姐领了出去，这才幸免遇难。否则的话…. 唉！ 见火不救！而且是消防队“见火不救”。此事一经媒体报道，人们对范家屯消防队的冷漠纷纷给予了强烈谴责。

　　画面：媒体报道新闻标题

　　场景：范家屯消防队的全景；范家屯消防队院子，孙国华让队员从仓库把锦旗拿出来铺在院子

　　【记者】这锦旗怎么不挂起来？

　　【孙国华】挂这没用啊！

　　【记者】这是荣誉啊！

　　【孙国华】还荣誉呢，不要荣誉了，要荣誉有啥用啊？我现在都维持不下去了，还要啥荣誉！

　　解说：孙国华，范家屯民营消防队队长。那天农民修文国家起火，就是他决定不派消防车出去救火的。

　　影像：孙国华空镜；铺在地上的锦旗；

　　主持人阿丘：灭火神勇，保民平安，为民消防，恩重如山.......看到这些满怀感激，充满溢美之词的锦旗，我们很难想像一个“见火不救”的消防队曾经会有过如此多的殊荣。而面对熊熊燃烧的无情大火，面对乡亲们急切地求助，以救火为己任的消防队又何以能坐视不管呢？或许这一切都得从5年前说起。

　　影像：范家镇空镜

　　解说：1999年，范家屯粮库发生的一场火灾，由于范家镇当时没有消防队，粮库的工作人员只好向40公里外的公主岭市消防队求救，等到消防队赶到时，XX万斤公斤粮库，全部被烧毁。当时的孙国华参加了这场救火，眼睁睁看着一座粮库在自己眼前化为灰烬，这让他萌生了一个想法。创办一个属于范家镇自己的消防队。不久，经当地政府部门批准，孙国华投资49万余元，创建了范家屯民营消防队，这也是吉林省首家民营消防队。

　　采访(孙国华) 范家屯一年四百多起火灾，平均一天就一起多火灾，有的时候一天最多十五起火灾，那时候我三台车都救不过来。

　　主持人阿丘：呵呵，民营消防队！要说这孙国华也是敢想敢干之人啊，这消防队成立之后的确为当地的火灾扑救工作作出了贡献，也为群众挽回了不少经济损失。不过这孙国华也是一个生意人，他除了想为村民灭火之外，这心里还有一笔经济账。

　　主持人阿丘：按照孙国华的计划，范家屯全镇有12万人口，每人每年只要交一块钱，企事业单位和个体工商户再交一点，每年大约就可以筹集29万元防火费。孙国华估算了一下，维持消防队的运转每年需要大约14万，这样算下来，这个消防队还是有些赚头。可是没成想，消防队成立的第一年就赔了。

　　记者：第一年就赔了？

　　孙国华：第一年就赔了好几万。

　　记者：那当时是怎么想的？

　　孙国华：当时那个时候是农村的，五万人口，说一口人交一块钱，镇里头的七万人口，这不也是12万呢嘛，完了各企事业，工商户，还能给收一部分，结果呢，农村就是农村这五万块钱上来了，街里头的工商户收一万多块钱，同一年就六万多块钱，头一年我就赔的最多，头一年我就赔八万多。这还省吃俭用的赔了八万多。

　　解说：无奈之下，孙国华找到镇政府，要求镇政府帮忙想办法解决消防队的经费问题，由于镇政府的经费紧张，无法从财政上出钱，于是，经范家屯经济开发区人大同意，范家屯镇政府制定了《关于消防队向社会和个人筹集资金的决定》，按照这个规定，全镇5万农业人口每人每年收2块钱，7万城镇人口每人每年收一块钱，今后防火费由政府代收，有了这个文件，消防队的经济状况终于有所好转。

　　主持人阿丘：事件的转折发生在2002年，这一年，吉林省作为国家农村税费改革试点省，在全省进行了税费改革，尽管范家屯镇是代收防火费，但因政府收费带有强制性，违背了国家和吉林省关于减轻农民负担的有关规定，因此从2003年开始范家屯镇政府不再为消防队代收防火费。这以后，范家屯消防队只好和各村和街道分别签订防火协议，然而去年，范家屯24个村中只有18个村和消防队签订了防火协议。而且因为没了政府的强制，这18个村也大都没按协议如数交齐防火费。这一下，范家屯消防队再次陷入困境；

　　影像：消防队空镜；

　　主持人阿丘：防火费收不上来，范家屯消防队的经营也就越发的困难，于是消防队便决定，对于没交防火费的村子，一概不出车救火。修文国所在的尖山子村因为两年来一直没有交防火费，所以，就发生了今天故事一开始“见火不救”的一幕。

　　纪实影像： 村民帮修国文建房

　　解说词：当记者来到修文国家的时候，修家正在亲戚和邻居的帮助下重建房屋。8月5号的这场大火，烧光了修国文一家几乎全部的家产，至今提起当时范家屯消防队见火不救的情景，修文国一家和左右邻居仍然是气韵难平。

　　采访：(修文国的妻子)

　　我眼瞅着房子烧的，我回来的时候西屋着火了东屋和厨房还没事，那个时候消防队来也能给我剩个住的地方，它不来，这我眼瞅着房子着落架了，心里感觉别提了。

　　采访：(修文国)

　　作为一个消防队他是干啥的。是不是就是救火的。作为一家医院来说，他就是救人的。消防队就是救火的，他不来我觉得他指定是不对。

　　影像：修房子；

　　【村民甲】它要是来救这屋也就是烧个西边的，这屋全都没事，最后啥也没剩下，这孩子穿的衣服都是别人给的，没办法！

　　【村民乙】从道义上你也得救啊！交不交防火费是另一码事，这给你钱你得救，不给你钱你也得救啊！你比如说幼儿园着火你就不救，范家屯粮库着火你救不救！

　　画面: 修国文夫妇做饭；

　　主持人阿丘：在修文国及村民们看来，灭火是消防队义不容辞的责任，即便是没有交防火费，从道义上消防队也应该救火，然而这在孙国华看来，你拒绝交费，也就意味着你拒绝购买我的服务，一旦出现险情，我理所应当就可以拒绝提供服务。

　　采访：

　　记者：你当时你作为消防队你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你听到有人救火，你现在去不了，你就是说你是一个什么内心的，内心是一个什么情况？

　　孙国华：内心来讲我就是出不了了，出不了我给公主岭打电话了，给公主岭打电话他们来车，因为咱们实在出不了警了，你就得叫国家队来了，咱们已经没有能力出警了。

　　记者：可是公主岭你也知道，不可能，来了以后他需要40多分钟，他来了以后肯定是远水解不了井。

　　孙国华：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因为我这个难受太多，没有办法。因为我只能保证交费的，没交费的根本就去不了。不是见死不救，我要是救他我也就没了，我当时是没有能力给他救了。

　　主持人阿丘：在孙国华看来，花钱买服务，这是天经地义。凡是交钱的村，就出车救火，凡是不愿意出钱的，对不起，您只能自己想办法。可修文国却说，那天报警得时候，他们曾明确提出给消防队500块钱，可是，范家屯消防队，还是拒绝出警，这又是为什么呢？

　　记者：他打电话说，他可以掏500块钱，

　　孙国华：这是掏多少钱，他说掏多少钱，我车能够去得了算，另外有的还说，有的说你来救火，救火来我给你拿一千，到那儿救完火，人都找不着。这事儿太多，那个胶合板厂，我们家的胶合板厂。

　　孙国华：烧那么多的胶合板，我要不去，那么一大垛胶合板不都烧了嘛，说的挺好，等你去完了，说你找人，没有人，问谁我不认识我不管。打电话的时候有人管，等你一救完火之后就没人管，找不着人。

　　记者：所以说你这么多次以后，也不再信任这些听说了？

　　孙国华：你信任不了，咱们因为啥呢，这个事太多，咱们赔的也太多，所以说干脆我也不操这个心了，你乐意找找吧，那我也没有办法，我无能为力了。

　　主持人阿丘：要说我刚刚听说这个新闻的时候，也是对这个范家屯消防队的作法有几分生气，不管怎么说，您是一个消防队，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应该见火不救吧，可是当我看完我的同事采访的素材，我又觉得这孙国华也满令人同情。要说这救火好事谁不愿意做呢？可如果让我们天天开着自家的车，花着自家的钱去救火，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影像：消防队空镜；画面：消防队队员的生活场景

　　解说：孙国华说，现在范家屯消防队平均10天半个月才出一次警，平时消防队员几乎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原本二十多名消防队员，目前也只剩下七名队员。就这7名队员，他也有几个月没有给他们发工资了。孙国华说，他准备熬到今年年底，就把消防队解散。

　　采访：(孙国华)

　　现在已经没有钱了，亏的已经不行了，队员的工资已经欠好几个月了，我卖了一台车给他们发工资。我养不起这支消防队了，我自己赔本赔的太多了，不算我投资的，成立消防队之后我已经赔了13万了，没那么多钱赔了，所以只能解体了。

　　解说：梁海波，范家屯消防队队员，从消防队最初成立时就在这里，是范家屯消防队资格最老的队员，他曾冒死从大火中救出一个5岁的男孩，被房梁砸折了右腿。

　　场景：范家屯消防队营房

　　【记者】是不是特别怀念当时？

　　【梁海波】那个时候工作非常紧张，但也感觉挺好，比现在好，现在待都不愿意待了，那时候的春天一天救十多场火。

　　【记者】是不是觉得那个时候也挺自豪的？

　　【梁海波】对啊！当时看到老百姓家烧成那样，救完火走的时候老百姓谢谢、谢谢的。当时给我们送的锦旗太多了！这么说吧，我们的锦旗糊墙都够了。

　　采访：(范家屯镇党委书记 张洪文)

　　消防队应该继续成立，顺民心合民意，确实是为老百姓办的一件好事，也为范家屯经济发展能起到任何部门不能取代的作用，

　　解说词：张洪文，范家屯镇党委书记，张书记说，他们镇政府希望范家屯消防队能继续坚持下去，可他们在资金上又没有什么办法。

　　张洪文：应该给财政扶持，但是财政没有能力扶持。现在乡镇的财政是一个保工资还保不全呢，怎么能有钱扶持消防队呢？

　　主持人阿丘：据了解，在吉林省一些比较偏远的乡镇这几年也成立了几家民办消防队，因为按照咱们国家规定，只有县级和县级以上的地方才由国家设置专业消防队，但在东北，许多乡镇距离县城非常远，一旦发生火灾，县城消防队常常是远水救不了近渴，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不少乡镇民营的消防队，不过它们的经费多为地方政府给予支持，像范家屯镇这样纯粹由个人投资，靠收取防火费运转的民营消防队，这还是第一家。由于范家屯镇的财政状况一直不好，所以除了2002年消防队最困难的时候镇政府曾经给他们5万块钱救急以外，政府也是实在拿不出钱来。孙国华说，他其实并不指望政府能从财政上给他们拨款，他的希望仅仅是，政府能帮助他们代收防火费。可是，这个要求，恰恰是镇政府做不到的。

　　记者：村民现在就认为这样对大家都好的事情，你们可能不愿意去做的话？

　　张洪文：我们愿意做。

　　记者：是怕担责任，你看呢？

　　张洪文：那我说吧，就我个人的意见，我个人的看法，老百姓愿意干的事，咱们进行组织干得，但是恰恰有的人，为啥不交钱呢，他就是不愿意，而且问题就出在这几个人的身上，你不能说哪一户，大家大伙儿的意见，90%同意，那10%不同意，不交怎么办呢，又烧他了，那你不教不行啊，也互相攀啊谁也不愿意，谁也没有想到。

　　张洪文：谁也不愿意，谁也没有想到，谁也不愿意说自己家失火，但是失火了，那就去吧，为什么我交你不交，那你要不干呢，他也攀比啊，那怎么办，一不交就要不交了，那不还是黄嘛，所以政府又去做去，结果10%不同意，或者是1%也好，10%也好，不同意，他就说，来收消防费的增加人民负担，我本人没有这个玩意儿，农村没有这条，那我不交了，他非要，非要不行，那我就告你，那咱们怎么办呢，

　　主持人阿丘：孙书记说，就在一年前，他的前任书记，因为帮助范家屯消防队收防火费，上级政府下来查处，说这属于乱收费。为此前任书记还受了处分，这样一来，他们更加不敢再替范家屯消防队代收防火费了。有意思的是，经过了8月5号的火灾，原来一直收不上来防火费的尖山子村，村民多数都愿意交每年两块钱的防火费了。

　　采访：

　　(村民甲)

　　他收钱咱就给呗！我们还得需要他办啊，不办的话，万一柴着火了咋办呢？这人不说嘛，天天防火，夜夜防，水火不留情啊！

　　(村民乙)

　　这俩钱谈不到减免，三块俩块算什么减免呢？这三块两块别说城里就是农村也干不了啥啊！

　　解说词：尽管村民表示愿意交纳防火费，但镇政府还是对收防火费的事顾虑重重。

　　张洪文：是你愿意，咱们说那行咱们村这个村老百姓愿意，那交钱吧，那交钱吧，那可以啊。但是没有一个批复我们的，没有我们的一个说法，我们怎么去给村干部开会，怎么跟村里交代这个事儿呢。难，好事儿也难。所以我们说不论哪个部门，只要权威部门，我说最好是减轻农民负担这个事，或者是各级，哪级都行，只要披了我们的报告，让我们打报告，说批准了，成消防队，叫农民收费一人两块钱，不算农民负担，我们具体干，我们具体协调，就是群众愿意我们具体协调，没有这个我们不能协调。

　　记者：那如果没有了这个消防队，咱们这个火灾怎么办？

　　张洪文：那还是按原来一样，还是那个公主岭消防大队。

　　记者：但是公主岭消防队太远了？

　　张洪文：太远了也没有办法了。

　　主持人阿丘：好事也难办！是呀，要说这范家屯消防队的成立，的确是一件好事，据说消防队成立六年以来，已经扑灭了1000多起火灾，挽回的经济损失有上千万。可就是这样一个消防队，现在却面临倒闭解散的境地。我想，那些查处镇政府收防火费的上级部门，其实也是一片好心，减轻农民负担，这可是中央三令五申的大政策呀！不过，我在这里还是想说一句：减轻农民负担当然没有错，但是面对民营消防队这样一个新生事物，是不是也不能简单的一刀切呢，这防火费如果大多数农民愿意交，现实生活中火灾又天天有，在政府财力不足的情况下，这种民营消防队是不是也该在政策上扶持扶持。因为这毕竟是一件好事，就算再难办，也得办，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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