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坚侠肝义胆的理想到天涯那头也不变

　　石子坚,天津市人，曾在海南岛某部当过侦察兵，1988年自费赴美，获乔治·华盛顿大学刑侦硕士学位。先后就 职于美国华盛顿监狱局、警察局，获得过东部跆拳道冠军，协助破获震惊世界的“华盛顿连环杀手狙击案”。在美国警界有B RUCELEE(李小龙)之称，是屈指可数的华裔特警之一。

　　现致力于中美之间警务、司法工作的培训、合作与交流。

　　采访-本刊记者 李纯

　　一

　　“美国梦”有多种实现方式，“买大房子、开轿车、送子女去名牌大学读书”是一种，对我来说，实现“除暴安良、 侠肝义胆”的梦想又是一种，国内这么想，到了美国还一样。

　　《中国青年》：在阅读您那富于传奇经历的故事的同时，一个问题不断地冲击我的脑海，那就是“您为什么要去美国 当警察？”17年前您在国内就是个警官，为什么要远赴重洋，历经千辛万苦，从头再来？

　　石子坚：我离开祖国，是在上世纪80年代，那时我已经在某市公安局当上了科长，骨子里却理想主义色彩浓厚。我 专门写过一篇杂文，抨击过当时的环境， “千里马不是赛出来”的，而是靠所谓的“伯乐”提拔起来的，偏偏“关系学”这 门课我向来不及格。

　　1988年工作上的意外挫折，让我的愤懑找到了“出口”：既然不愿意一日三餐混日子，就索性找个“可以赛马” 的地方天马行空。于是，在32岁的“高龄”之际，我背单词、考托福、申请出国。启程那天，兜里只剩下220美元。离开 首都国际机场时，工作中胳膊脱臼也不哭、以硬汉自诩的我流了泪，黄土地像块磁石，力量那样强大，以至于要挣脱它是那么 痛苦……

　　如今我在美国已成为诸多华人羡慕的“主流社会的一员”，但其中的落寞、惆怅、惦念，不是骄傲、欢喜、荣誉就能 覆盖的。

　　《中国青年》：即使是为了圆“美国梦”，也有很多种选择，比如经商，为什么执著于当警察？

　　石子坚：其实这美国警察，当得有点儿阴差阳错，录取我的大学有三所，我冲着乔治·华盛顿大学位于首都，选报了 该校法学院刑侦专业，还想，去美国当律师也不错。真正上课才明白，原来刑侦专业并不培养律师，它是为美国的司法部门培 养特工、高级的警务人员、侦探。想当律师也可以，但得满足其他条件，得考执照。

　　华人在美国当律师，办的无非是华人社区新移民的手续、为“非法移民”开辟通道，或帮餐馆办办牌照，跻身于一流 律师事务所的机会微乎其微，我认识一个人，就通过“弄虚作假”的方式赚到大把美金。

　　但 “美国梦”有多种实现方式，“买大房子、开轿车、送子女去名牌大学读书”是一种，对我来说，实现“除暴安 良、侠肝义胆”的梦想又是一种，国内这么想，到了美国还一样。

　　现在，与我同时来美国的不少朋友已经腰缠万贯，而我，依然故我，我希望有更多的华人积极从政、从警、从军，而 不是只顾个人致富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印尼的华人虽然富有，却任人宰割。华人中不仅要有杨振宁、张亚勤，还要有更多的 骆家辉、赵小兰、李昌钰。致富虽然能帮中国摆脱贫困，却不足以让我们挺起脊梁。

　　《中国青年》：据说，你是GWU(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刑侦专业毕业的第一个中国人？

　　石子坚：对。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导师布莱尔时，就被他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录取你是因为你之前宝贵的办案实践， 但我有言在先，我们从未录取过外国人，美国执法部门也从未雇用过外国人，你的语言和文化恐怕是你的最大障碍。此外无论 是谁，只要有两门功课得C，便被淘汰，毕业时的综合考试，四个小时涵盖所有课程，靠学生当场独立完成，如果通不过，不 仅毕不了业，而且所获的学分全部取消……”

　　这席话，让我在接下来两年中如履薄冰。一方面，是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逼得我在别的美国学生喝咖啡的时间去餐 馆、加油站、图书馆打工，忍受老板们的飞扬跋扈。另一方面，我得尽快融入新环境，我身上没带一本中英词典，只带一本英 英词典，就是为了尽快学好语言……

　　两年后，和金发碧眼的美国同学站在一起戴上硕士帽时，布莱尔教授亲自为我颁发了学位证书，他说，这不仅是我个 人生命中重要的一刻，而且是刑侦系历史上重要的一刻，这个为美国政府培育执法精英的学府，第一次培养出一个来自中国的 刑侦硕士。

　　二

　　美国第一位华裔州长骆家辉说过，他家距华盛顿只有一英里，这一英里走了三代人，它凝聚的是骆家三代人在通往美 国主流社会路上的艰辛。

　　这句话，也是我们这一代移民的写照。

　　《中国青年》：在美国，想当警察，靠成绩出类拔萃就能实现吗？作为“第一代移民，”你要对抗的是整个美国文化 对中国文化的偏见，是一套法律的机制，是传统的观念。

　　石子坚：“华人在美国社会怎么改变形象，打入主流社会”，是一个持续百年的话题。骆家辉祖籍是广东，但他属于 第三代移民，美国劳工部部长赵小兰女士是6岁从台湾移民的，自上世纪80年代出国潮出现后，成为美国政治精英成了许多 华人奋斗的主题，但大多数人都不能如愿以偿。

　　所以，我经历的艰辛可想而知，是付出了时间、事业上的巨大代价。

　　我曾经写过三封求职信，分别投给FBI(联邦调查局)、DEA(联邦缉毒局)和INS(联邦移民局)，一个月 后移民局的答复函就来了，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十分高兴你有兴趣，遗憾的是，你不是美国公民，不能考虑你的申请。”几 天后，缉毒局的电话也来了，拒绝的理由如上。又过了一个月，FBI终于来信通知我去面试，我心头一乐，以为柳暗花明了 呢，谁知，负责招聘的金发女郎在念完我简历上的“中国陆军特等射手、公安局侦察员、刑侦硕士学位”之后，冒出了这么一 句话：“你有美国国籍吗？”“没有。”我老老实实地答。“那对不起，FBI特工从不召外国人。”在美国执法部门工作也 得“政审”合格才行，谁会把国家安全交给一个外国人？

　　最终，我选择了一个你绝对想像不到的工作——去监狱当狱警。

　　《中国青年》：监狱可是虎狼窝。值得吗？

　　石子坚：不去那儿，意味着我只能打道回府，狱警成了当时唯一适合我的工作——与警察沾边，能用上我的中国功夫 。

　　监狱里犯人的凶残暴戾，与大片里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里，我遭遇了我的“黑色星期五”：那天，一群犯 人寻衅闹事，只有我和另外一个老警察被困在笼中，一开始，我的中国功夫还放倒了几个人，但双拳难敌四手，四周到处是仇 恨的眼睛，很快，黏乎乎的血糊住了我的眼睛，拳头雨点般落下，我动弹不得，只能模模糊糊地想，“女儿，以后你的路得自 己走了”，然后准备死在这美国的监狱里了……等我苏醒过来，已经躺在病床上，左腿绑上了金属支架。医生告诉我，得好好 休养三个月，要坚持康复锻炼，不然肌肉就可能萎缩，这就像唐僧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劫难一个接着一个。

　　去监狱是为了边工作边凑够“绿卡”上规定的五年，凑满了五年就能入籍当警察。当几乎付出生命代价等来的“入籍 ”时刻来临时，我无法用“值不值得”这个简单的词语作个衡量。入籍要经过笔试，有这么一个问题让我踌躇：“当美国受到 攻击时，你是否愿意为美国献身？”如果答“NO”,就休想入籍，但我又不能答，“YES，但中美开战除外。”我不知道 多少美籍华人像我一样作出过表里不一的回答。星条旗升起来时，我恍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我再也不能任意往返于中美之 间，以前“回”国，不需要办任何手续，现在得像老美一样填上USA。我的归属是不确定的，是华人但不是中国人，是美国 公民但不是美国人，我将终身在这两种文化之间游离，这怎能不令人百感交集？

　　好在另一件事使我高兴，我终于可以申请当警察。

　　三

　　论起案件的重要程度，我印象最深的当属“华盛顿连环杀手狙击案”，与此同时，一些小小的案件勾动我心弦。

　　《中国青年》：在美国当上了“执法者”，进入主流社会，是不是很威风？从此与 “歧视”绝缘？

　　石子坚：不，即使是执法者，也不意味着威风八面。在同级公务员中，警察的工资要高20%，就因为警察这个行业 确实比较危险，它的危险之处不仅在于会遭到犯罪分子的报复，更由于职业本身的不讨好，随时会被投诉、控告。

　　一次，我纠正一起交通违章事故，违法者是个越战老兵，他对亚裔存在很深的偏见，我给他开完罚单后他用恶毒的语 言跟我争辩，我用很专业的语言说：“如果你不同意，你可以到法庭上起诉。”这时他把罚单团成一团摔在我的脸上，一边摔 一边骂：“这不是中国，你滚回中国去。”

　　在美国警界，有一个原则是“骂不还口”，但对方动手时例外，因为动手已构成对身体的侵害。我当场把他摁倒在地 ，不到一分钟来了八辆警车，把他铐起来，后来这个人按妨碍公务罪被判一年有期徒刑。美国人中也不乏正义者，在现场就有 两个白人站出来把名片递给我，说他们都看到了，是他先出的手，要出庭的话他们两个人可以出庭作证。

　　就是在警察内部，对华人的偏见，也没有根除。至今我仍对参加特警队考试时的情形记忆犹新，想成为特警得经过多 轮体能测试，到“爬挡板”这一关时我已精疲力尽，可老特警队队长保罗是个白人，他见我想走，一拍腰间的手枪骂道：“你 他妈的不蹿过去，我一枪崩了你。”这一嗓子骂得我气血翻腾，立刻有了力气，经过激烈拼搏，我终于穿上了那身黑色的特警 战斗服。

　　在我的更衣箱里，贴着这么一幅漫画，题为“永不放弃，”一只白鹭嘴里衔着只青蛙往嘴里吞，青蛙双腿乱蹬，拼命 挣扎，我一直用那只奋力求生的青蛙勉励自己，我没有捷径可走，只有奋力搏击，永不放弃。

　　《中国青年》：你经办过许多大案，迄今为止，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件？

　　石子坚：论起案件的重要程度，得算“华盛顿连环杀手狙击案”。2002年，黑人退伍兵约翰·穆哈莫德伙同其养 子，在短短三周之内在华盛顿及其周边频频作案，射杀无辜居民十人、重伤三人。一时间华盛顿自“9·11”后再次陷入恐 怖气氛之中。最可气的是，凶手在杀害了第八个人之后，得意洋洋地寄来了一封战书，宣称“警察先生，美国的孩子们在任何 时间、地点都是不安全的。”顶着骄阳，我和一个叫托尼的同事，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一个草丛中经过大海捞针般的寻找，找到 破案线索——一枚小小的弹壳，它后来成为破案定罪的关键证据。警队和我也由此名声大噪。

　　除了特案要案，一些不起眼的小案件格外勾动我心弦。自“9·11”后，美国对携带大量现金者就格外关注，防止 有人暗地资助海外恐怖分子。一天，一名中国女子因随身携带了9000美金被警察扣留，她听不懂英语，根本无法解释巨额 资金的来源。同事们喊我来当翻译，一看到她疲惫无助的神情时，我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中国人挣钱不易啊。果然她告诉我， 这都是她替人看孩子、一块一块攒下来的血汗钱，打算带回家……每当碰到这类同胞，我就觉得无比亲切，就会尽我所能拔刀 相助，因为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历程。

　　从社会底层到精英，华人奋斗了100年，这奋斗，将继续坚持下去。

　　四

　　《中国青年》：身为一个华人，一个昔日的中国警察，对我国的警务工作有哪些建议？

　　石子坚：我从多年警务工作实践的角度提一些谏言。一是国内可以健全现有的案件预防机制。以家庭暴力为例，上世 纪80年代以前，美国警察也不管家庭暴力，结果出了一个案例，整个儿改变了警务的管辖范围。那是一次两夫妻吵架，警方 到现场之后，那男的当着警察的面拿刀子把妻子给捅了，女方家属告警察失职，后来警方赔了100多万美元。此后美国出台 了相关的法律条文，全国的警察冲这一案例建立起一种预防的机制，防患于未然。现在国内许多治安问题，得靠法律手段解决 问题，而不能光靠所谓道德制约。有报道说，一个人给120打电话，一个月打1400次，你光靠媒体号召“你要考虑他人 的健康”太苍白无力，得依靠法律手段来制约。

　　一个机制的建立得靠科学的决策程序，不是谁凭一时意气，登高一呼就能车同轨、书同文，相应机制随之推出才能相 辅相成；科学的决策程序，也不是光听一方面说如何就如何，得多听听多方的声音。比如颐和园门票涨价，开听证会就得请上 不同意见的人，代表社会的不同层面，来一个公开论证，不要暗箱操作。

　　二是对警察的培养和教育，要注重与实战结合。我现在回国给警校讲课，就不讲大理论，因为警校的宗旨不是培养大 律师，而是培养在第一线工作、懂警务技能、文武全才的人。比如“上门抓捕”要特别注意些什么，国内的教材就涉猎得比较 少，我就跟学员们说，进门时你们千万不能像警匪片演的那样，大摇大摆往前一站，“嘭嘭嘭”敲门，这样做是万分危险的， 大门口被比喻为“死亡漏斗”，站在漏斗里，等于把自己完全暴露于死神面前。这些都不是我在危言耸听，而是用血换来的教 训。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美国治警思路与中国最大的不同点。美国警察也有许多毛病，但有一点是值得我们思考与回味的 ，比如美国警察的培养带有强制性，你不完成规定动作，就毕不了业，就会被淘汰，到岗上你不按规定动作去做，出了事我不 仅不追认你为烈士，还“处罚”你，受伤了我也不赔偿你。美国的警察遵守“十不规程”，其中有一个就是不做“墓碑英雄” ，作为你个人，要尽量避免“牺牲”，不要让人们在你坟头立一个碑来默哀……遵守安全操作规程，不等于主张警员见了危险 就往后缩，你往后缩，我又有一个条例来处罚你。尽忠职守与安全操作，必须紧密结合。

　　国内的警界提倡“奋不顾身、视死如归”，有英雄气概很好，但英雄气概如果与减少伤亡结合起来，岂不更完美？国 家培养一个警察得花很多钱，“啪”，一上阵就当了烈士，这对不对？你自己当烈士，得问问你家属同意不同意，社会、警局 、家庭同意不同意？既身经百战，身上的弹孔又尽可能地少，这才是新时代的新警察，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中国青年》：在美国当上特警，个人事业抵达巅峰，是不是代表你理想的达成？

　　石子坚：这只是个阶段性的目标，我的理想比这个要大。现在接到国内警界的电话，邀请我回来讲学，我总是欣然前 往，把在美国多年的所学扩展到国内的刑事司法领域里来，是我非常渴望的事。

　　国内目前也面临警务工作和司法工作与国际的接轨。面临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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