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抗战纪念馆：致张自忠将军

　　在我生活的城市武汉，有一条以你的名字命名的路——“张自忠路”。两年来，每天我送儿子上学都要经过这里，每一次经过我都满怀着敬意。我只知道你是一位了不起的民族英雄，在抗日战场上为国捐躯。仅此而已。

　　当我终于有机会来到湖北宜城——你以身殉国的地方，当我走近你、更多地了解你之后，你在我心中如山矗立，日夜萦绕，挥之不去……

　　在宜城张自忠将军纪念馆，我第一次看到了你：你拥有一张几近完美的面庞和一米八二的伟岸身躯。你明亮如水的眼眸透着智慧与善良，你棱角分明的嘴唇显出刚毅与英勇。

　　这是纪念馆年轻的解说员在向我介绍你的事迹。你生于山东，早年就读于天津北洋法政学堂，后投笔从戎参加了冯玉祥将军的西北军。你果敢镇定，英勇善战，对长官忠心耿耿，人称“活关公”；治军规范严厉，绰号“张扒皮”。1933年，你率部

　　喜峰口战役是你抗日生涯的起点。从此后，你便如蛟龙出水，猛虎出柙，历经淮河、临沂、潢川、随枣及冬季攻势诸多战役，攻锐守坚，所向披靡，建立起赫赫功名。而你也因此从59军代理军长荣升第27军团司令官后任33集团军总司令。

　　张将军，我知道，你是一个有着尽忠报国爱国精神的将军。

　　你平素沉默寡言，在你生前留下的并不算多的言论书信中，出现的最多的一个字是“死” ！可以说，打从抗战之初你就抱定了为国家为民族必死的决心。你曾对你的部下说：“我相信中国的抗战能够胜利，但是这个胜利必须用我们的生命去换取。我们要从死里求生，不能存半点侥幸心理。”在给弟弟自明的信中，你说：“吾一日不死，必尽吾一日杀敌之责；敌一日不去，吾必以忠贞至死而已。”与好友孙连仲谈话，你表示说“等待时机，舍身成仁，给全军树立一个榜样。”向部下训话，你说：“我们军人要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算完成军人的责任。有机会，我一定带着你们找一条死路去！”

　　在这样一种大无畏的生死观的支配下，张将军，每次临战你必预留遗嘱，每份遗嘱都必表述你必死的决心！

　　在纪念馆，我看到了你分别留给军中将领以及冯治安将军的两封绝命书。字迹工整，笔锋豪健。前一封中你写道：“只要敌来犯，兄即到河东与弟等共同牺牲。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本此决心，我们的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致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寥寥数言，字字千钧啊！何等忠义，何等壮烈！后一封中你写道：“无论作好作坏，一定求良心得到安慰。”“良心”，这两个字也是在你书信言辞中出现得较多的呀，关于“良心”，你的小女儿、今年已经82岁的张廉云这样解读它：

　　在山东话中，“良心”是分量很重的词。你强调“求良心得到安慰” ，就是要表明为国为民尽职尽责尽忠的心迹。

　　1939年8月，你奉召赴渝述职后前往拜见你最钦敬的老长官冯玉祥将军。你俩对坐畅饮，交谈甚欢。你说：“我不管枪不如人，炮不如人，我总要拼命地干一场，我一定尽我所有的力量，报效国家，不给先生丢脸。活着我要活个样子，死也要死个样子。”冯将军不住地点头，他为有你这样忠勇的部下而骄傲啊!临别，你预感到可能永诀，已经快要走出冯将军视野的你忽然又折转回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向冯先生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先生惊呆了，他何时受如此大礼，忙起身扶你：“荩忱，你这是干什么？” 荩忱，这是你的字号。你眼含热泪，神色庄重地对先生说：“我这一生，是先生培植了我，我活着要一心一意地为国尽忠，像个人，像个军人，不辜负你培植我这一生；我死了也要像个鬼，像个忠魂，不会辱没先生练兵带兵的英名。”冯将军此时因惊愕而语塞，可他内心明白，荩忱行此大礼如此作别意味着什么。

　　果然，9个月后就传来你殉国的噩耗。冯玉祥将军扶棺痛哭，哀不自禁。随后他写下一篇《痛悼张自忠将军》的文章，文中一连用了7个排比句式“我说荩忱死得好”，夸赞你彪炳人寰、光照千秋的壮烈：

　　“我说荩忱死得好！可以给全体国民留下一个榜样，让那些贪生怕死、享乐耽逸之徒，有一个反省的机会，想想中国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家应如何牺牲自己，报效国家，方算尽了个人的神圣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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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荩忱死得好！可以叫挣扎泥沼野心不死的日军，知道我们不仅有英勇的士兵，更有视死如归的高级将领，让他们知道他所作的迷梦，是如何的愚妄可笑，我们中华民族是不可屈辱的，我们的将领是以必死的精诚，有敌无我的决心，效忠于国家民族的。头可断，血可流，而不获得最后的胜利，绝不甘休，这种浩然正大之气，会教你们军阀财阀死无葬身之地！

　　……”

　　从冯玉祥将军这篇字字如血的悼文中，我读出了伤感与悲愤，更读出了骄傲和自豪!

　　张将军，我知道，你是一个有着至大至刚民族气节的将军。

　　1940年5月7日深夜，你率手枪营和74师渡过襄河奔赴河东战场。这已是你第四次亲自过河督战。宜城市政协长期从事关于你的史料收集整理工作的向安友委员向我介绍说：

　　你不顾苏俄顾问劝阻，执意过河亲征，并且穿上了平素里打仗也很少穿着的代表着你将军身份的黄呢制服，想必你已经将这次出征当作了实现你战死沙场报效祖国夙愿的最后一战了！

　　日军从与你的多次较量中已经深知你的厉害，他们截获了我军情报，知道你已率部河东，连忙集中两个师团的重兵合力夹击你部，必得拔除你这颗妨碍他们进犯的“大钉子” 。此时无论兵力装备你都远逊于敌，处境十分危急。

　　5月16日，这是血与火交织的一天。

　　在战事紧急的关键时刻，你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而你却和留下来的将士们一起顽强地与敌抗争。眼看日军迫近，有将士劝你暂避，甚至有人要绑架你撤离，你却斩钉截铁地说：“你们谁都可以走，我不能走！我奉命追截敌人，岂能自行退却！今天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一定要血战到底！”

　　这一天下着沥沥细雨。厮杀在雨中持续。眼看着前方兄弟一个个倒下，你怒火中烧，提起冲锋枪大吼一声向山下冲去。在你扣动扳机之间，十几名日军应声倒毙。就在这时，日军机枪射向了你，你身中数弹，血流如注。你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平静地对身边将士说：“我这样死得好，死得光荣，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良心很平安。你们快走！”

　　张将军！我敬爱的张将军啊！你用了山东人最最看重的“良心” 来作别人世，来作结一生！你的良心，你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对民众的良心比你最后躺倒的十里长山还要沉、还要重啊！这沉甸甸的“良心”是你用49年的生命见证的！是你用一腔喷涌着对中华的爱和对日寇的恨的热血见证的！

　　这是一个凝固的时刻，这是一个静穆的场面，殷红的热血交织着迷蒙细雨，记录下一个永恒的瞬间——1940年5月16日16时。你，张自忠将军，一代抗日名将，怀着平安的良心，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在整个反法西斯战场，张将军，你是以身殉国的最高将领！你也是中华五千年历史上抵御外来侵略，以高级将领身份血溅沙场者中为数不多的将领!人民以这样的方式在纪念你：在北京、在天津、在武汉、在宜城、在台北……在全国7个城市都有一条以你的名字命名的街道！它提醒我们永远不要忘记你，永远不能忘记你！

　　采访归来，我送儿子上学，再次来到张自忠路。我站在路口，庄重地向着前方，深深地鞠躬……(记者 江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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