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成功就是用不上我的设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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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20日17:55 中国青年杂志 | |||||||||
“我只有两个小时。”电话里和潘腾约定采访的时候,他特意强调。 作为神舟系列飞船副总设计师,他同时肩负了数个项目的负责,其中,应急救生系统和总体设计是重点所在,“神舟 ”五号载人飞船的成功发射带来的兴奋仅仅在那一瞬间后又一次成为压力。就在这次采访前不久,记者刚刚获悉中国第二艘载 人飞船“神舟”六号也总装完成,进入发射前的最后准备阶段,于是向潘腾“求证”,“很快,你就可以看到新闻
“你应该写写他们的故事,”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大楼下,一群青年人说说笑笑走过,“他们是中国航天的未来,和 我这一代航天人相比,他们得到更多的锻炼机会,因为有更多的机遇,成长非常迅速。”这些,都是近一两年才分配到这里的 青年研究人员,据潘腾介绍,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成为重要岗位的技术骨干。 从“神舟”一号到“神舟”六号,中国的航天科技与一个个“潘腾们”将共同迎来最灿烂的未来。 采访-本刊记者李海波 火箭的发动机是什么样子?这样的问题抛给你,该怎么回答?简单啊,不就是圆鼓鼓的外壳里装满了燃料嘛。嗯,听 起来也没什么错,从来,翱翔在浩瀚星空的各种航天器都是这样,烧完的壳体要么一起降落,要么被甩在太空,以各种各样的 宇宙速度“自由飞翔”,成为数不清的太空垃圾新成员…… 国防科技大学四年级学生潘腾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如果壳体也能成为燃料本身的一部分,这样的问题不就解决 了吗?利用率高而且不会有残余,两全其美……他兴冲冲找到老师,“我决定把这个作为毕业设计课题!”老师也鼓励他:你 可以不用考虑成本也不用考虑安全,但有一个要求,一定要有实验来证明它。 这就意味着潘腾必须拿出一个实体,哪怕是缩微的模型,用实验验证自己的设计。忙活了半年,模型做好了,各种实 验数据也都有了,分析和计算的过程写了满满几大本。 “最终的结果呢?”“没有结果。”面对提问者的惊讶,15年后的今天,“神舟”飞船副总设计师潘腾的回答和当 年一样自信:“提出想法,找到思路,作出验证。这是我在毕业设计和本科四年中学到的最重要的闭环思维办法,用处?结果 ?如果每一个科学上的灵感都需要一个结果,人类就会一直停在原始时代。” 我最高兴自己的方案一个都没用上 那一声静默后的巨响滚过每一个站在主控室里人的心扉。 “高度1万,下降速度每秒200米。”重达3吨的返回舱放出引导伞,1200平方米的主伞悄然打开。即便这样 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经过了72次模拟,危险也不能百分百避免,万一,飞船在宇宙航行中遇到意外呢?被小流星击中呢?不 但预定动作无法完成,舱内压力也会急剧降低,威胁航天员性命! “当这样的事件发生时,逃逸救生系统将会启动。航天员有10分钟时间穿上宇航服,进入着陆器。”这个被称为应 急救生的系统程序是潘腾和他的同事花了两年多时间设计出来的,“正常的飞行程序如果只有一条,故障模式下,用于应急的 程序将会比正常程序多十倍。”可以想像他们付出的努力。 “伞系统正常,返回舱状态良好!” “返回舱已经顺利着陆!” 主控室一片欢腾,完美的成功,这意味着潘腾的设计百分百地没有了用武之地,所有的预计营救方案和应急程序一个 也没用上。人群中欢跃的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这样的意味,从头到脚沉浸在成功的快乐中。 又一个没有结果?不一样,20岁的潘腾看重的不是那个实验的结果,37岁的潘腾看重的也不是一个个体系统的结 果,对“神舟”这样一个数万人参与其中的工程来说,重要的也不是结果,“送航天员上太空,甚至将来登月、登陆火星,都 不是结果,每一个参与的人自身的成长和推动国家科技的前行才是我们想要的。”每每谈起自己所投身的事业,潘腾总有这样 油然而生的责任感。 如果非要寻找一个源头,那应该是童恩正了。 今天在《变形金刚》《蓝猫爱科学》和《仙剑奇侠传》《魔兽世界》等记忆里长大的孩子们对这个名字很陌生,非要 类比的话,童恩正之于1983年的高一学生潘腾和今天孩子们眼里的郭敬明有那么一点相似吧…… 总之,中国第一部科幻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的作者童恩正先生那个春天到了四川一所中学,作了一堂科普讲座, 顺便,还拿出当年少见的录像机放映了一些画面:他在美国拍摄到的宇航员采自月球的陨石。 许多年后,潘腾依然无法忘却那一刻的震撼,月球、太空、航天,就这样把一颗种子埋在了少年潘腾的内心。其实人 生本来偶然,他人看来不起眼的小事却常常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命运转折,童老先生一定不会记得那样一堂课,也一定不会注 意到那样一双放光的眼睛,但他却实实在在决定了未来中国航天专家的人生选择。 不久,全球第一位华人航天员乘航天飞机进入太空,引起国内轰动,这也成了课余孩子们争相讨论的话题,什么时候 中国人坐自己的飞船上天?这成了潘腾持续了20年的最大梦想…… 1985年,潘腾考入国防科技大学航天技术系火箭发动机专业,四年后他又开始攻读空气动力学硕士,然而,一直 伴随着他的除了梦想成真的幸福,还有相当大的困惑。整个80年代,“中国航天该往何处去”,一直都有不同的看法和争议 ,要不要发展载人航天?有没有必要投入巨大的人力财力?直到90年代初,国家才下定决心,把载人航天纳入到“863” 计划,漫长的等待过程让潘腾内心充满了期盼。 “十多年来我们在航天计划上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不光是飞船本身,更大的收获是人才。”现在,自己也带了硕士研 究生的潘腾这样评价航天计划。 我是站在众人肩膀上的 对中国航天人来说,1996年是一个“多事之秋”。 这一年的2月15日和8月18日,长征火箭两次发射失败,先是长征三号乙火箭首飞坠地爆炸,后是长征三号火箭 未将卫星送入预定轨道。接连的发射失败使中国航天的国际声誉受到了重创,部分已签订的发射合同被取消,严峻的形势到了 “失败不起,没有退路,只能成功”的地步。 这一年初,潘腾正式告别学生时代,来到了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 这之前,载人航天工程启动时,正在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飞行器总体设计专业攻读博士学位的潘腾并不太清楚载 人航天工程是怎样一回事。但他很幸运,带他的导师就是载人航天工程的总师王永志,这让他有更多更好的机会了解载人航天 工程,也让他在课题研究中有更新的理念和设计思想。 围绕天地往返运输器如何能重复使用和设计简单、简化,博士潘腾作了整整三年的研究,进行了大量的理论分析和实 验。 可一到空间技术研究院,潘腾却分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任务:担任参数总体组副组长,进行应急救生弹道的设计 工作。 这项工作难度大,工作量大,又缺经验少资料,并且考虑的状态多,许多实验也很难实地去做……面对这么多难题, 潘腾还真有种老虎吃天无从下口的感觉,再联系到当年发生的“事件”,这工作对于刚刚参加工作的潘腾而言,压力可想而知 。 飞船的飞行和普通的飞行器有较大差异,经过的飞行段很多:主动段、轨道段和返回段,环境都很恶劣,潘腾带着小 组开始从主动段入手。 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就是上升过程,火箭一旦有什么灾难性的后果,一定要把航天员带离出了故障的火箭,在火箭的顶 部有一个尖尖的东西就是逃离塔,上升过程中出了问题,就要靠逃离塔将飞船带离出了事故的火箭。 而在轨道段飞行的时间长,对真空环境来说,特别容易出事的就是担心航天员的座舱、生活舱发生泄漏,会出现减压 病甚至导致航天员死亡,针对这段,他们确定了一些要采取的措施:第一是航天服,对抗突然失压等;第二是应急返回,假设 碎片将舱体击穿导致失压,必须提供故障设计对策,采取应急返回方案,通过地面配合,让航天员在最快时间内返回地面。 摆在他们面前最难的一关就是返回段,高速返回地面期间最危险的就是载入过程中的高温、高热,返回舱的质量也很 大,如何才能实现减速?最终达到近似于软着陆(速度3米以下)? 潘腾带着项目组一次次进行实验,仅降落伞一项从设计到实验加起来就做了72次。 通过降落伞让返回舱的速度降到一定程度后,还需要进一步减速,快接近地面的时候,反冲开始工作,返回舱的速度 下降到三四米左右,实现真正的软着陆…… 经过两年多的时间,他们终于完成了应急救生弹道和飞行程序的设计任务。这样简简单单的描述其实根本无法完整形 容潘腾和他的同事们所做的工作,每一个具体的项目后面都是超乎寻常的琐碎细节,而每一个即使是最小的细节也关乎航天计 划的成败!这样的压力如果没有一种集体力量的支撑,小个子的四川人潘腾说自己早就被压垮了。 卫星、飞船发射上天,看似只在瞬间,但在其背后却是极为庞大的系统工程,同时也是众多系统、无数人员的密切协 调与精诚合作。 “一方面是任务的牵引让个人更快地得到锻炼,另一方面是团队的合作让每一个个体成材,这就是我们航天人所认同 的‘森林效应’。”在和潘腾差不多同时进研究院的人群中,潘腾是首先脱颖而出的一个,“我是站在了众人肩膀上的。无论 是在总体组还是总体室,那都是藏龙卧虎之地,有本事有才华的人很多,好多事都是大家一块儿干的。”成为副总设计师以后 ,潘腾更真切地感受到,在整个飞船系统这个大工程中,一棵树再高大,只能称为树,许多大树聚集起来,那才是一片森林。 “我们这一行的特点决定,需要的不仅是本身具备高素质的人才,更需要那些彼此欣赏、相互协作的人才。” 七年,从学生到副总师 只用了七年时间,潘腾便从一名意气风发的学子成长为一名年轻的飞船副总设计师。七年里潘腾的角色不断变化,这 也让他更全面地熟悉了飞船工程。 从最初负责的应急求生弹道、飞行程序设计到分管室内系统总体、机械总体、参数总体;从“神舟”二号负责技术协 调,到“神舟”四号总体技术负责,负责技术状态制定和控制、研制技术流程制定、试验技术流程、测试技术要求、总体发射 场执行文件、飞行控制文件及其他技术文件……变化的是任务,永远不会变化的是两个字“责任”。 责任,这样的字眼不是职务、级别或者身份所能涵盖的,作为旁观者,我们很容易就能从举世瞩目的“神五”凯旋场 面中解读它的分量。 累吗?“也累,有时候盯一个任务,好几天没法休息,它完不了,后边的进度就会有影响。但这是我的责任所在。” 潘腾再一次用到了责任这个字眼儿。在他看来,累只是一种状态,更多来自身体上,而内心,却是一种保持了将近20年的快 乐,不是吗?有多少人能够把自己真正的兴趣和工作,不,不仅仅是工作,和事业结合在一起,同时又成为这个国家历史的一 部分呢? 事实上,每天接触这些工作,枯燥和乏味都会随时袭来,那么多的数据,那么多的符号……乐趣在过程,这就够了。 解决了一些事儿,有的大,有的小,有时候弄了半天也挺烦,但你忍住了,问题最后解决了,那种熟悉的愉快感就来了。 好脾气的潘腾说自己也会发火,工程有很多人参与,身为负责总体的副总设计师,他要协调各种关系,有时候人家也 不一定听啊,怎么办?“也吵架,吵完了吵清楚了大家接着干,至少在我负责的层面,不能耽误每一个项目的完成。我要让大 家能看到,事情在一步步往前走,看见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用一个比喻的话,我这个总体,相当于电脑的操作系统,需要指 挥每一个程序和软件在它们该运行的地方正常运行……” 为什么是潘腾?最年轻的航天副总师——在这样的评价面前,他不停地摇手,不同意这样的说法,“那都是媒体的说 法。”而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比别人幸运”地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帮助,读博士时王永志总师的教导,干飞船后戚发韧总师 的帮助,“我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东西是一辈子用不尽的财富,那种不图名不为利的航天人精神,对年轻气盛的我内心触动很大 ,成不成名当不当什么师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自己能参与,能把属于你的那份工作做好,才是最重要的。” 仔细回味潘腾的话,忽然想起2003年“神五”发射成功后一位航天界权威人士的评价:11年中国载人航天工程 ,除了圆满完成首次载人航天飞行,我们最大的功劳是培养了上万名中青年航天科技人才。对于这批“少帅军团”,有人在网 上评论说,这些才华横溢的航天新秀“足以令竞争对手感到震惊”。 相关专题:《中国青年》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