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狱之后的佘祥林:最尊敬记者想为受冤的人做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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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27日10:53 瞭望东方周刊 | |||||||||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孙春龙/湖北京山报道 不久前,佘祥林终于拿到了25万多元的人身侵权赔偿金 拨通佘祥林的电话,传来的是一段悦耳的彩铃:也许你不会懂/从你说爱我以后/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女儿给设定的,我还不知道。”佘祥林说。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再次抵达佘祥林老家湖北省京山县雁门口镇。此时,离佘祥林出狱已近六个多月了。 不久前,佘祥林终于拿到了湖北省荆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付给的25万多元的人身侵权赔偿金。此前,他从京山县雁门口镇政府领取了20万元生活困难补助款。 “有时候,真的感觉这五个多月比在里面的4009天时间还要长。”佘祥林说,他说的“里面”就是在监狱的日子。佘祥林在接受采访时始终回避着监狱这两个字。 现在最尊敬记者 4月1日清晨6时许,佘祥林在众多媒体记者的等待之下,走出服刑的沙洋县苗子湖监狱。 1994年4月11日,因涉嫌杀害结发妻子,佘祥林被湖北省京山县公安局刑事拘留。在经过三级法院的四次判决之后,佘祥林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而在2005年3月28日,被佘祥林“杀害”达11年之久的妻子张在玉突然现身…… 这宗奇特的冤案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在佘祥林刚刚出狱的几天里,京山县、沙洋县的各大宾馆里,到处都是记者的身影。 “我以前最尊敬警察,我现在最尊敬记者。见到你们,我有一种亲切感。”佘祥林说。佘被捕前系京山县某派出所的聘用民警。 “如果没有媒体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冤屈是否能真的被洗清。”佘祥林出狱后,当地出现了多种传言,甚至有一位民警称佘祥林虽然没有杀张在玉,但并不能证明那个无名女尸不是他杀的,“如果不是媒体高度关注,说不定我还会再次被抓进去。” 在湖北省宜昌市一位记者的帮助下,佘祥林18岁的女儿到三峡职业技术学院上学。佘祥林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女儿刚刚给他打过电话,说当了班长,还在学生会里当了一个小干部。“她说她现在很忙,经常组织开会,晚上还要熬夜办黑板报。” 说到女儿的时候,佘祥林显得非常激动,“如果她想继续学,在她中专毕业后,我会供她上大学。” 佘祥林的烟瘾很大,在接受采访的三个多小时里,抽了足足半包。“是安徽的一位记者给寄的,他说这种烟口味很平和,适合我。” 经常梦见为自己而死的母亲 和4月1日出狱当天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相比,佘祥林的确平和了许多。在雁门口镇的一家小餐馆里,佘祥林一边喝酒一边和记者聊天,同来的还有佘祥林的大哥以及妹妹和妹夫。佘祥林的妹夫称,有一次县上枪毙人时,他听说有佘祥林,拉着车子去收尸,最后发现没有。说到这些的时候,佘祥林哈哈大笑。 采访时,佘祥林的手机不时有短信,大多都是一些朋友的祝福。看短信时,佘祥林的眼睛几乎要贴在手机上。在看守所关押期间,戴着脚镣和重刑犯关在一起的佘祥林,身体多处留下了后遗症,视力下降,小腿萎缩。“一到夏天,上半身热得直冒汗,但下半身凉嗖嗖的。” “现在去看病也安不下心来,我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待。”佘祥林说,“我的母亲是为我而死的,还有哥哥为我申冤被关押41天,为我做证的人也被无辜关押,这些都要有个交待。” 佘祥林出狱后曾多次梦到母亲,“有一次,我经过一个非常偏僻的小路,看见母亲在路边卖老式的布鞋,但我梦见她是一个瞎子,我走到母亲跟前,我说是我是祥林,她一双手就在我头上摸呀摸,后来我就醒了,就哭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梦见母亲多半是瞎子。” “每一个人只有一个母亲。”佘祥林说。让佘祥林感到遗憾的是,他的母亲一辈子没有照过一张像,“但我非常清晰地记得她的模样。” 怀疑自己被监听 除过梦到母亲之外,佘祥林最多的梦仍然是在监狱里面,“我经常梦见自己扛水泥、搬石头。”虽然一提起往事就感觉“太刺激人”,但这样的往事时常出现在佘祥林的梦里,“我感觉现在还在里面。” 让佘祥林感觉“还在里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只要一出现在公共场合就会引来大家的高度关注。更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是,他的一举一动当地政府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有一次,我准备到长沙去做一个电视节目,刚出门,当地政府一位领导的电话就打进来了,问我要到哪儿去。” 《瞭望东方周刊》对佘祥林进行采访时,这一奇怪的现象再次出现。记者刚刚见到佘祥林,还未等落座,当地政府一位领导的电话便打进来,问佘祥林正在接受哪家媒体的采访。《瞭望东方周刊》离开后,佘祥林再次被当地政府领导叫去,对采访的相关情况进行了较为详细的了解。 “我怀疑我的电话已经受到监听。”佘祥林说,“我现在过得还是很压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佘祥林目前租住在镇上,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女儿在的时候他只能睡地板。 对于4009天冤狱而获得的25万多元的国家赔偿,佘祥林说,“这个赔偿是按日平均工资计算的,工资是按八小时算的,而我坐牢是24小时都在里面。” 据周峰律师介绍,当时向荆州市中院提出赔偿请求有精神损害抚慰金385万元、限制人身自由赔偿金25万余元,“但精神损害赔偿没有被认定,没有法律依据,最后当地政府给了20万元生活补助。” 对于正在协商中的公安局的伤残赔偿,佘祥林称只能期待公安局的“良心发现”,“媒体现在报道得少了,他们不是很积极。” 很想为受冤的人做些事 对于将来的打算,佘祥林一脸茫然,“你说我还能干个什么工作?我现在的思想还处在十几年前,好多新东西我连知道都不知道。”不过,佘祥林表示,他以后肯定不会呆在老家了,等公安局的赔偿到位后,他会把老父亲接到镇上住,再给四弟找个对象。佘祥林的四弟今年已经35岁,由于家里为佘祥林的事情已被拖垮,加之要照顾佘祥林的女儿,至今还没有谈过对象。 “张在玉经常给我打电话,询问我的生活情况,希望我成个家,早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佘祥林说。张在玉是佘祥林的前妻,11年前离家出走后落户山东。 劝佘祥林找一个妻子的还有他的女儿,“女儿经常说我还年轻,让我再找一个,但我现在肯定还顾不上这件事。” 对18岁的女儿,佘祥林承认有陌生感,“她的成长经历对我来说完全是空白的,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努力和她沟通,但总有一些距离。” 佘祥林问女儿最多的一句话是“这十几年你是怎么过的”,但女儿却什么也不说,“活过来了就活过来了,还说那么多干什么。”和同龄人相比,佘祥林的女儿显得更为懂事。 佘祥林的四弟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佘祥林的女儿在13岁时被他带到广东打工,“因为是童工,办了一张假身份证。” 几个月来,佘祥林还有一件做得较多的事情是: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一些上访者。“我很想为受冤的人做些事,我理解他们的无奈,但我感觉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有一件事让佘祥林感到有“成就感”,一位多年的朋友整天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家里的钱被他花得一干二净,妻子闹着要离婚,在佘祥林的规劝下,这位朋友下定决心要“改邪归正”。 “我们终于可以抬起头走路了” 佘祥林称,这几个月里他经常接到外国媒体记者的电话,要求采访,甚至对方答应可以给他经济上的救助,“比国家赔偿还多”,但他始终没有答应,“家丑不可外扬。” 佘祥林的大哥哥佘锁林也曾被关押41天,他对自己是否能获得赔偿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祥林能回来已是最好的了,我们终于可以抬起头走路了。” 佘祥林在监狱里服刑的同时,他的家人也因是“杀人犯”的家属而受到邻里的排斥和嘲讽。 佘锁林在雁门口镇邮政所当投递员,每月有近千元的工资,“我现在工作很轻松,祥林的冤案虽然曾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损失,但已经过去了,赔不赔或者赔多少,这要看政府的良知。” 这些因佘案而受冤的当事人,在采访中多次提到“良知”,他们更多地寄希望于这个法律之外的东西。 佘案中另一个受冤的人倪乐平接到记者的电话有些激动,“是不是赔偿的事有眉目了?”当得知律师正在和公安机关艰难地协商时,倪乐平显得有些失望,“希望早日给个说法,我老伴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还不知道她能等多长时间。” 倪乐平的老伴名叫聂麦清,曾因给公安机关做证“见过被佘祥林‘杀害’的妻子张在玉”,被关押了三个月,聂受到惊吓后诱发心脏病,见到陌生人就高度紧张。 当地如何走出佘案阴影 京山县公安局的一位负责人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他们会尽快了结佘案的善后工作。 据此前媒体报道,佘祥林出狱后,湖北省纪委牵头、湖北省检察院参与组成了佘祥林案纠错专案组,对当年涉案的28名警察进行了调查,包括京山县公安局一位副局长在内的七名民警被叫到武汉谈话。出乎意料的是,在隔离审查期间,一位当年参与办案的警察上吊自杀。 “他当年只是一位普通的民警,他的自杀让人不敢相信。”佘祥林说。 这一事件,进一步加剧了佘案给湖北带来的负面影响。近日,《瞭望东方周刊》在湖北采访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武汉办事处某高管被检察院拘捕后突然死亡事件时(详见本刊第97期),湖北省检察院一位官员坦承,佘案给湖北政法系统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据介绍,在佘祥林案发生后,湖北省政法系统进行了专项整改活动,集中自查出问题27个类别,采取定领导、定专班、定责任、定时限的办法,进行了认真整改。 8月17日,湖北省召开规范执法行为制度建设研讨会,湖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郑少三要求,“力堵漏洞,防止类似佘祥林案件的再次发生。” 据媒体报道,随着佘案等重大案件的披露,高检有关负责人明确表示,对刑讯逼供的监督将作为今后侦查监督工作的重中之重。由中国政法大学诉讼法研究中心组织的公安讯问制度试点工作在全国三个基层公安局展开,侦查人员在讯问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允许律师在场、录音及录像。 《瞭望东方周刊》离开京山县时获得消息,湖北省内一家媒体近日将对佘祥林进行专访,这是佘案在湖北省内的新闻报道被叫停后,当地媒体对佘祥林的第一次公开采访。引人瞩目的是,这次采访由当地官方安排。- 相关专题:瞭望东方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