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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碗礁一号”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27日12:26 南方周末

  □ 本报记者 李海鹏

  10月23日,李滨在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上看到了一种康熙中期青花大瓷盘,直径超过40厘米,标价8万元人民 币。这位中国博物馆水下考古研究中心的馆员随后告诉这个中心的主任,中国水下考古队队长张威,那就是他们刚刚发掘过的 沉船上的被盗文物。

  这艘丢失了文物的沉船,就是中国水下考古队在过去的100多天里一直在紧急抢救的福建平潭“碗礁一号”。

  从反盗捞开始

  在“碗礁一号”沉船水域,25艘渔船狼奔豕突,左右盘旋,忙来忙去,场面混乱得如同一场100年前的海战。

  6月24日,福州市平潭县屿头岛,一位林姓渔民在附近的碗礁海域捕鱼时捞上了几件古代瓷器。这在当地算不得新 鲜事,碗礁得名就是因为附近海域常常有瓷器出水。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像祖辈那样把它们扔回海里。当天,他穿上潜水装备 下海查看,发现有一艘古代沉船半掩在淤泥之中。

  他捞上来更多的瓷器,并把消息散布出去。很快,屿头岛上的渔民们加入到了打捞古代财宝的行列中。

  边防派出所的警员获得消息,到一位有嫌疑的渔民家中搜查,可惜由于缺乏专业知识,只找到了7件“疑似”文物。

  6月25日,这位渔民家中的最破和最旧的7件瓷器被送到福建省文物局鉴定中心。27日,得出鉴定结论:1件普 通文物,5件文物标本,1件非文物。

  7月1日下午,福州市考古队队长林果匆匆赶到屿头岛上的边防派出所时,一看到警员们从渔民家里搜查到的被盗捞 的青花瓷器,他就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无奈地迟到了。“这是惊天大发现啊,全是我们做梦都要找的东西!”他马上打电话给 张威,“你赶快过来吧!”

  当天,国家文物局就下发文件,要求制止盗捞行为。不过如此快速的反应,这也只能算作亡羊补牢之举。沉船上的康 熙年间青花瓷器,已被大规模盗捞达一个星期之久。据张威事后估计,文物至少损失了50%,即16000件左右。

  “我只能说令人遗憾。因为拿到的几件文物不够好,沉船就被扔在那儿了。”3个多月后,林果说,“我们不能仅凭 少数文物判断一艘沉船的价值,就像不能用一根头发判断一个人的价值一样。”

  “其实这是一个程序问题,文物鉴定仅仅是判断遗址价值的辅助手段,而不是主要依据。”张威说,“遗址的发现处 理,应该依照地方文物部门上报国家文物部门的程序,而不是在地方上平行地交由鉴定中心来判断。”

  林果得到消息是在6月30日上午,队中的福建省考古所所长栗建安接到下属的一条手机短信,主要内容是:“在平 潭县水下发现一艘古代沉船,放大量瓷器,现在很多村民都在拿。”当时,栗建安正与林果一道,作为国家博物馆组建的中国 水下考古队成员,在福建漳州东山县做“福建沿海调查”。

  他们意识到这件事或许蕴藏着机会。林果到省市文物部门询问此事,福州市文物局局长王华南告诉林果,去与福州市 文物局的副局长刘亮商量此事。刘亮也表示自己不清楚此事,不过这位副局长做出了一个很容易做出而且非常明智的决定:“ 我们的考古队先介入一下。”

  7月1日,林果率领的一支由7人组成的水下考古小队到达了屿头岛。在西码头上,他就觉得事情不对。码头上挤了 七八条船,聚集了50多人,最不寻常的是,每艘船上都有潜水设备。

  出海不远,他们就听见了马达的阵阵轰鸣,看见海面上飘动着浓浓黑烟。在“碗礁一号”沉船水域,25艘渔船狼奔 豕突,左右盘旋,忙来忙去,场面混乱得如同一场100年前的海战。渔船上都有潜水设备,海面上漂着用于定位的浮标。

  屿头岛已经“全民皆捞”。附近区县能够雇来的潜水员全被雇来了,更多的潜水员则从广东、浙江、安徽、上海甚至 山东来到这个小岛。这些人中有的来自专业打捞公司,另外一些人则是“票友”性质的旅游潜水教练,甚至还包括了几个在渔 场里捞鲍鱼和海参为生的捞海仔。

  由于成本不菲,渔民们各自结成了暂时性的“夺宝股份公司”,由多位渔民以股份制形式负担盗捞成本并按比例瓜分 所得。在风气最盛的28、29日两天,往日宁静的屿头岛宛如传说中的黄金岛,盗捞者们精神亢奋,各式渔船穿梭往来,日 夜不停,文物开始大规模地打捞出水,损坏丢弃不计其数。不时有文物贩子上岛,以数百至1000元人民币的价格收购瓷器 。

  在前些年“辽宁绥中三道岗”元代沉船的发掘过程中,也曾发生类似情况,不过当时在有关部门的查禁之下,渔民的 盗捞行为很快就被遏止。这一次却大大不同,资讯传播的发达和民间文物市场的畅通,使得当地渔民对于自己将会收获什么一 清二楚。“没办法,”张威感慨说,“时代不同了。”

  6月30日,屿头乡贴出禁止在碗礁海域打捞沉船文物的通告。就在当夜,盗捞仍在继续,因供氧设备出现故障,一 位32岁俞姓潜水员深夜溺毙。这些潜水员大多使用危险的气泵供氧设备,以延长在水下的停留时间。这种方法之古老,与1848 年人类第一次进行水下考古时别无二致,那时为了搜寻瑞士湖中的居民遗址,洛桑博物馆的馆长在小船上用手动压缩机为潜水 员输送空气。

  在记者得到的一份上报给福建省文化厅的报告草稿中,当地文物部门描述说:“水下沉船海域不仅出现了明抢暗偷、 黑吃黑、非法武装盗抢的恶性事件,导致许多珍贵文物流失走私,更有甚者出现村民集资参与盗捞的现象。”

  7月2日,尽管国家文物局还不能马上批准发掘执照,中国水下考古队已经开始从东山县沿海向屿头岛整体迁移了, 他们不得不再次从一次课题性发掘转到一次抢救性发掘中来。作为考古人员,他们的目的不是财宝,却注定要面临财宝带来的 烦恼。

   6月24日,福州市平潭县屿头岛,一位林姓渔民在附近的碗礁海域捕鱼时捞上了几件古代瓷器。这在当 地算不得新鲜事,碗礁得名就是因为附近海域常常有瓷器出水。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像祖辈那样把它们扔回海里。当天,他穿 上潜水装备下海查看,发现有一艘古代沉船半掩在淤泥之中。

  他捞上来更多的瓷器,并把消息散布出去。很快,屿头岛上的渔民们加入到了打捞古代财宝的行列中。

  边防派出所的警员获得消息,到一位有嫌疑的渔民家中搜查,可惜由于缺乏专业知识,只找到了7件“疑似”文物。

  6月25日,这位渔民家中的最破和最旧的7件瓷器被送到福建省文物局鉴定中心。27日,得出鉴定结论:1件普 通文物,5件文物标本,1件非文物。

  7月1日下午,福州市考古队队长林果匆匆赶到屿头岛上的边防派出所时,一看到警员们从渔民家里搜查到的被盗捞 的青花瓷器,他就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无奈地迟到了。“这是惊天大发现啊,全是我们做梦都要找的东西!”他马上打电话给 张威,“你赶快过来吧!”

  当天,国家文物局就下发文件,要求制止盗捞行为。不过如此快速的反应,这也只能算作亡羊补牢之举。沉船上的康 熙年间青花瓷器,已被大规模盗捞达一个星期之久。据张威事后估计,文物至少损失了50%,即16000件左右。

  “我只能说令人遗憾。因为拿到的几件文物不够好,沉船就被扔在那儿了。”3个多月后,林果说,“我们不能仅凭 少数文物判断一艘沉船的价值,就像不能用一根头发判断一个人的价值一样。”

  “其实这是一个程序问题,文物鉴定仅仅是判断遗址价值的辅助手段,而不是主要依据。”张威说,“遗址的发现处 理,应该依照地方文物部门上报国家文物部门的程序,而不是在地方上平行地交由鉴定中心来判断。”

  林果得到消息是在6月30日上午,队中的福建省考古所所长栗建安接到下属的一条手机短信,主要内容是:“在平 潭县水下发现一艘古代沉船,放大量瓷器,现在很多村民都在拿。”当时,栗建安正与林果一道,作为国家博物馆组建的中国 水下考古队成员,在福建漳州东山县做“福建沿海调查”。

  他们意识到这件事或许蕴藏着机会。林果到省市文物部门询问此事,福州市文物局局长王华南告诉林果,去与福州市 文物局的副局长刘亮商量此事。刘亮也表示自己不清楚此事,不过这位副局长做出了一个很容易做出而且非常明智的决定:“ 我们的考古队先介入一下。”

  7月1日,林果率领的一支由7人组成的水下考古小队到达了屿头岛。在西码头上,他就觉得事情不对。码头上挤了 七八条船,聚集了50多人,最不寻常的是,每艘船上都有潜水设备。

  出海不远,他们就听见了马达的阵阵轰鸣,看见海面上飘动着浓浓黑烟。在“碗礁一号”沉船水域,25艘渔船狼奔 豕突,左右盘旋,忙来忙去,场面混乱得如同一场100年前的海战。渔船上都有潜水设备,海面上漂着用于定位的浮标。

  屿头岛已经“全民皆捞”。附近区县能够雇来的潜水员全被雇来了,更多的潜水员则从广东、浙江、安徽、上海甚至 山东来到这个小岛。这些人中有的来自专业打捞公司,另外一些人则是“票友”性质的旅游潜水教练,甚至还包括了几个在渔 场里捞鲍鱼和海参为生的捞海仔。

  由于成本不菲,渔民们各自结成了暂时性的“夺宝股份公司”,由多位渔民以股份制形式负担盗捞成本并按比例瓜分 所得。在风气最盛的28、29日两天,往日宁静的屿头岛宛如传说中的黄金岛,盗捞者们精神亢奋,各式渔船穿梭往来,日 夜不停,文物开始大规模地打捞出水,损坏丢弃不计其数。不时有文物贩子上岛,以数百至1000元人民币的价格收购瓷器 。

  在前些年“辽宁绥中三道岗”元代沉船的发掘过程中,也曾发生类似情况,不过当时在有关部门的查禁之下,渔民的 盗捞行为很快就被遏止。这一次却大大不同,资讯传播的发达和民间文物市场的畅通,使得当地渔民对于自己将会收获什么一 清二楚。“没办法,”张威感慨说,“时代不同了。”

  6月30日,屿头乡贴出禁止在碗礁海域打捞沉船文物的通告。就在当夜,盗捞仍在继续,因供氧设备出现故障,一 位32岁俞姓潜水员深夜溺毙。这些潜水员大多使用危险的气泵供氧设备,以延长在水下的停留时间。这种方法之古老,与1848 年人类第一次进行水下考古时别无二致,那时为了搜寻瑞士湖中的居民遗址,洛桑博物馆的馆长在小船上用手动压缩机为潜水 员输送空气。

  在记者得到的一份上报给福建省文化厅的报告草稿中,当地文物部门描述说:“水下沉船海域不仅出现了明抢暗偷、 黑吃黑、非法武装盗抢的恶性事件,导致许多珍贵文物流失走私,更有甚者出现村民集资参与盗捞的现象。”

  7月2日,尽管国家文物局还不能马上批准发掘执照,中国水下考古队已经开始从东山县沿海向屿头岛整体迁移了, 他们不得不再次从一次课题性发掘转到一次抢救性发掘中来。作为考古人员,他们的目的不是财宝,却注定要面临财宝带来的 烦恼。

  时间之战

  他们本可以等待海水在明年3-6月份转回清澈,如果没有发生大规模盗捞的话。但是等待是不可能的。

  在7月初,平潭县公安局、边防大队和福建省边防总队海警一支队控制了沉船水域,盗捞者的潜水员被撵走了,考古 队的潜水员来了。7月2日,顺着盗捞者留下的浮标,水下考古队员直接潜到了沉船附近,确定GPS位置,进行了第一次水 下摄影。3日和4日,进行初步水下调查并出水少量瓷器。由于事情紧急,4日当天考古队就做好了光盘。5日,林果带上光 盘,乘飞机到北京汇报,国家文物局的几位局长都等在会议室里。

  7日,国家文物局下达正式通知,马上对“碗礁一号”沉船进行抢救性发掘。12日,发掘执照批下。总额超过700 万元的发掘经费由国家文物局和国家博物馆共同垫付,将来会由财政部埋单。

  7月10日,水下考古发掘正式开始。国家博物馆临时组建的中国考古队全员来到屿头岛,仍然人手不足,只好征调 了全国所有的可用人才,包括正在中国水下考古第三期培训班学习的学员。

  水下遗址发掘与田野遗址发掘在本质上并无不同。水下考古队员们把最初的一段时间用于调查,即定位、测量、照相 和摄像等等。他们取下了盗捞者设置的浮标——它用一个铁耙子勾在沉船的船舷上——改用自己的铅坠浮标,然后按照安全规 则,顺着浮标下的入水绳成对下水。

  如果不必与盗捞者争夺时间空间的话,单就工作程序而言,水下考古工作就像是一种优雅有趣的积木游戏。最初几天 ,潜水长张勇带领队员们在沉船上方布好用于标明方位的基线,然后按照正南正北的方向,用不锈钢管或绳索设置20厘米× 20厘米的“探方”,即用于考古发掘的单元格。每隔20厘米用红色胶布做一个记号,以便水下辨识。这是他们的水下魔方 。

  在这一阶段,队员们应该尽量保持水下遗址的原貌,不过原貌早已不复存在。早在第一次下水后,从辽宁省文物考古 研究所过来支援的队员冯雷就对队友们说,自己又想笑,又想哭。“就考古来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好船,”如今他回忆说,“ 可是当时水下的情况真是惨不忍睹。”

  在水底,破损的瓷器四处散落,每处断口都闪烁着簇新的白光。这还只是新近发生的破坏。在船尾靠西的位置有一处 海底的泥沙特别松软,看来是在前几年被人炸过,船尾因此已经完全消失。

  幸运的是,考古队遇到了良好的水文情况。7月初,这片海域的水温在28℃左右,流速30cm/秒上下,能见度 也在一米至两米之间。水深14米,海浪冲不到沉船,海底坚硬,海流缓慢。如此理想的水下环境,甚至让在恶劣环境中发掘 过“南海一号”沉船的冯雷大有陶醉之感。

  白天,考古队员们忙于调查。晚上,他们则租用码头上的渡轮到沉船海域监视动向。有几天夜里,有装载着潜水设备 的渔船在附近抛锚,甚至有一艘船已经触碰到了海警部门在周围海面上布下的警铃。渔船上的盗捞者与队员们对峙,时停时走 ,不敢下水,却报复性地不让队员们睡个好觉。

  平静仅仅持续了10天。7月20日,“海棠”台风来了。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之一。水下考古的黄金季节是3-6月 ,原因之一就是没有台风这种气象灾害——它会耽搁发掘的时间,又搅动海水,大大降低海底的能见度。然而对于这次发掘来 说,它带来的坏处还远不止这些。

  “海棠”平息之后,连日来困在岛上避风的考古队员们再次下水,却发现瓷器又有了新的丢失和损坏,沉船的隔舱板 被掀开了,基线被扯乱,水底还遗留着用来系浮标的石头和渔民们的耙子。盗捞者们不仅敢于在考古队和海警都不得不畏惧的 台风中出海,而且敢于在台风中下水。

  在为期100天左右的发掘过程中,福建水域共遭遇了5次台风。沉船发掘工作因此时断时续,盗捞却因此时有发生 。渔民们也有损失,在“海棠”台风期间,一艘冒险的渔船因此沉没在附近海域。

  “我们不得不加快进度,”林果说,“本该进行得更充分的调查工作只好提前结束。”考古队感到最急迫的,是要把 瓷器尽快打捞出水,以断绝盗捞者的觊觎之心,尽管这样的做法并没有严格遵守考古发掘的原则。

  “海棠”台风之后,沉船水域的能见度急遽下降,以后几个月中始终维持在10至20厘米左右,再也没有明显好转 过,最低时几乎为零。对于“寻宝”型的打捞者来说,浑浊的视野并不是问题,他们摸到文物提出水面就可以了,可是对于水 下考古队员来说却几乎是一场灾难。

  如果只是打捞深海沉船,那么只要在沉船地点放下蒸气爪钳,夹住残骸用力拉上水面就可以大功告成。水下考古的工 作,却决非如此简单粗暴。水下考古的科学范畴,包括古瓷器研究、航海史研究、造船史研究、海上贸易史在内的各考古领域 ,因此收集沉船上的各种信息而非捞出瓷器,才是发掘工作的要义所在。当能见度过低时,信息收集的成效自然大打折扣。

  在台风来临前,队员们可以很从容地在水下铺好特制的硫酸纸,按照1∶20的比例,用铅笔绘下“探方图”。在台 风之后,他们只好在一片混沌中摸上一通,靠触觉判断方位、形状、比例,回到船上后靠记忆画下图纸。

  实际上,他们本可以等待海水在明年3-6月份转回清澈,如果没有发生大规模盗捞的话。

  等待是不可能的。“在盗捞最疯狂的时候,我们在这个海岛上买不到鱼吃,”林果说,“渔船都去捞宝贝去了。”

  广东省阳江海域的“南海一号”宋代商船,2002年正式发掘,中国水下考古队事先准备了10年,针对沉船海域 进行了15850人次的潜水勘察,累计达50万工时。为了发掘“辽宁绥中三道岗”沉船遗址,这个考古队先后进行了6次 试验性发掘,甚至将沉船遗址整体圈在拼接框架之内。相比之下,“碗礁一号”沉船的发掘工作却不得不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 况下开始,又不得不在艰难的情况下继续。

  幸好,这仍是一次收获颇丰的考古行动。“船上的东西真是好,”冯雷说,“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觉得特别震惊。”

  吾华之瓷

  “世界之瓷,以吾华为最;吾华之瓷,以康雍为最。”对于这次发掘出的瓷器,张威有一个简明的评价:“已探明的 水下遗址中最好的。”

  在南方夏季的天气、潮汐和水流的影响下,水下考古队员们可以用于下水作业的时间微乎其微。每次下水他们最多可 以停留40分钟,每人每天平均下水3次。在深海中,队员们的意识都很模糊,注意力难以集中,因此必须在潜水之前就准确 做好全部计划,入水后惟盼尽快完成。

  船体和文物的一部分都埋在淤泥之下。最初几天,在打“水炮”时——用高压水枪冲开覆盖沉船的坚实海泥——队员 们还从容不迫,等待浊水漂去时也好整以暇。发掘到第10天以后,情况急转直下,每次使用气泵抽泥之后,他们都焦虑难耐 ,因为泥流使得一切都模糊不清。

  水下考古中的气泵相当于田野考古中的手铲,没有它就难以使工作向下方延伸,如今队员们却不得不经常性地放弃掉 它。在漫长的盲人摸象式的考察过程中,队员们发现沉船残长14米,残宽3米,残高1米,甲板以上缺失,头部和尾部缺失 。除此之外,收获并不多。原本清晰划分的舱位,在能见度下降后也难以重新找到。

  直到9月20日前后,能见度才终于有所恢复,摄影、绘图等工作得以比较正常地进行。这时,瓷器可以大规模打捞 了。当一个水平层面的瓷器出水后,“探方”调查继续,摄影、摄像、测绘,新一轮的发掘程序再次启动。

  青花瓷器,始终是“碗礁一号”沉船的焦点所在。流传在中国考古界的一句俗话是,“一艘船十个墓”。船舱容积的 无可匹敌,代表着文物数量种类的蔚为大观。没有人能回避得了文物的经济价值。

  到发掘工作阶段性结束时,包括海警和边防从民间收缴回来的1287件文物在内,“碗礁一号”沉船发掘共收获了 16000件瓷器整器和碎片主体。随着瓷器的陆续出水,鉴定工作也依次展开。专家们认定,大部分瓷器属青花类,色泽优 雅,胎质匀实,无官窑款识,为康熙年间景德镇民窑精品。

  9月19日,适逢一年中最猛烈的天文大潮期间,考古队员对各个船舱进行了抽泥和清理,测绘出新的数据。发掘工 作进入了关键阶段,他们的计划是查看沉船的船底形状,并清理船周围淤泥中的散落文物。

  这一天,在“东六舱”,“克拉克瓷”出水了。水下考古人员发现了几摞完好无损、绘有花朵植物图案的花口青花大 瓷盘,口对口或底对底紧密摆放,显然维持着300多年前装船时的原始姿态。由于这块区域海底泥沙比较坚实,队员们先清 除上面的泥沙和周围的杂物,然后分步骤慢慢取出了55件青花瓷盘。

  出水后,瓷器专家、故宫博物院研究员陈华莎发现,这些瓷盘上所绘图案为地中海地区的花卉植物,而非中国瓷器传 统图案中的本土花卉。她据此推断,这是一批由欧洲商人特别定做的瓷器。

  “这种花卉图案具有典型的欧洲风格的青花瓷器,也就是当年欧洲人所称的‘克拉克瓷’,”陈华莎说,“‘克拉克 瓷’也就是中国青花瓷器在欧洲的叫法,其实专指这种深得欧洲王公贵族喜爱的外销瓷。”

  同一时期,沉船中还出水了一些筒花觚、高足杯,均按照欧洲习惯,加有盖子,甚至还有一只精巧的欧式的餐桌小花 瓶。20日,在初次发掘的“东四舱”,队员们又发现了几个被半埋在泥沙当中的硕大的青花瓷罐。出水后发现,其中一个瓷 罐高约60厘米,为康熙年间最为流行的“将军罐”。这只将军罐上绘有装满鲜花的花篮,并有一个“福”字,按照中国瓷器 的寓意命名,为“万花献瑞”款式。另外两个瓷罐,一个为青花瓷罐,一个为五彩瓷罐,均为图案精美的瓷器佳作。

  出水的大多数瓷器都光洁如新。“流失的部分瓷器如果放到市场上,买主最初可能都不敢相信是康熙年间的东西,” 张威说,“因为看上去太新了。”不过可惜的是,由于一些五彩瓷器的釉彩分布与青花瓷器相反,为釉上彩,即色彩被描绘在 釉层外面,经过300多年的海水浸泡,已经永久性地失去了光彩。

  至今,“碗礁一号”已出水16000件瓷器,初步统计有50多种器型,100多种纹饰。陈华莎在鉴定后认为, 全部瓷器来自景德镇,其中50%左右的器物采用高质量的高岭土烧制而成,工艺水平并不亚于官窑。

  “事实上由于生产能力不够,为了完成宫廷交付的任务,当时的官窑也有向一些民窑定做某些瓷器然后加上官窑的款 识的做法,”林果说,“这说明,部分民窑的生产质量并不输给官窑。”

  一件绘着和官窑相似龙纹的瓷器,隐约证明了他的观点。根据民窑能够使用被称为“御土”、“官土”的高质量的高 岭土烧制瓷器这一前提,陈华莎认为,因此可见当时的政府为了出口已经开禁了“御土”的使用。

  对于中国瓷器考古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发现。康、雍时期的青花瓷器为中国瓷器艺术的顶峰之作,《陶雅》说:“ 世界之瓷,以吾华为最;吾华之瓷,以康雍为最。”另外,“景德镇外无青花”的说法又证明着景德镇青花瓷的至尊地位。对 于这次发掘出的瓷器,张威有一个简明的评价:“已探明的水下遗址中最好的。”

  文物精美固然令人欣喜,如何保护却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相对金属、竹木等材质的文物,瓷器的保护要容易得多 ,不过经过300多年海水浸泡的“碗礁一号”瓷器一样面临着种种危险。按照程序,每打捞上一筐瓷器,考古队员都会立刻 用淡水中浸泡,以使文物脱盐。这是一份看似简单却难以做到最好的工作。

  “表面上看瓷器光洁如新,似乎没有受到什么腐蚀,”张威说,“其实盐分会一直渗透到瓷器里面去,甚至穿过釉彩 进入瓷胎。”

  要做到彻底的脱盐,就需要把这些瓷器在淡水浸泡数月之久,这一过程看起来难以实现。以瓷器数量的16000件 之巨,到哪里找那么大的水池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问题。如果脱盐不净,瓷器会渐渐损坏,在“南海一号”沉船出水的文物中, 已经有部分瓷器因为盐分外渗出现了釉层凸起的问题。

  现在,考古报告还未编撰,考古专家们的工作还在破解沉船之谜的阶段。“按照制作工艺判断,这次出水的瓷器绝大 多数是清康熙中期所制。”栗建安说,“不过另外一些瓷器却明显为清康熙早期的。为何同批货物中会有不同年代的瓷器,还 需要进一步研究才能揭开谜底。”

  另外一方面,出水瓷器中的50%质量平平,其中包括一座欧洲人不可能会欣赏的观音像。有考古队据此推测说,船 上的瓷器或许并非销往单一地区。精美的克拉克瓷应该是销往欧洲,质量一般的瓷器则可能是销往东南亚。

  对于水下考古学科来说,这都是应予破解的谜题。在瓷器的鉴定基本完成之后,张威们必须回答这艘船是怎么回事。

  最美的一艘沉船

  这艘沉船究竟是远洋船还是转运船,被看作是福州能否被当作“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新证据。

  到9月下旬,“碗礁一号”发掘工作已经阶段性结束,即除沉船本身的打捞之外,摄影、摄像、测绘等调查工作和打 捞、保护、清理等文物打捞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对于遭到盗捞,以及抢救性发掘受到的时间限制,中国水下考古队颇感遗憾。 张威觉得,如果自己当初对这次发掘的预期值为100分的话,事实上只收获了80分,而林果则认为他们只达到了75分。

  现在他们只好期望,对这艘木质沉船本身的进一步考古能够挽回一些分数。这还需要新的经费。

  考古队员已对沉船的龙骨进行了探摸测绘。龙骨暴露在水中的部分长1.45米,周长约77厘米,直径约22厘米 ,厚26厘米,延伸到船板下面,并与船板拼接成一体。根据它的大小,张威推断,沉船的长度在18至20米间,“不太大 ”,以300多年前的中国造船水准来看也只属于中等大小的船只,应为用于近海航行的运输船。

  考古专家们大多倾向于同意张威的意见。他们推测,沉船的身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它从景德镇出发,沿水路至长江 并出海,在前往福州、泉州或广州的途中沉没;另一种是它的目的地为澎湖列岛,林果按照当时的历史资料估算,当时也许正 有一艘西班牙商船在那里等待着这艘转运船的到来。

  潜水长张勇认为还有一种可能,即沉船是一艘中距离的远洋船,或许可把瓷器运抵越南等地。他的依据是,人们曾在 越南海域发现类似的中国古代沉船。“这艘船也许是到东南亚去给前往欧洲的大船送货。”张勇说,“这么大的船,如果沿近 海航线航行的话,到达东南亚也并非没有可能。”

  除了船体大小之外,船的形状值得研究。福建省一些学者猜测的是:它是不是尖底的“福船”,即明清两代的福建一 带所造船只?这一点现在还无法判断。张勇说:“我觉得我已经触摸到了船底板,但那是不是船底板,现在还不能定论。”

  另外,专家们正在勾勒这艘沉船与“海上丝绸之路”的关联之线。以往,这条中欧贸易线路的起点往往被认为是广州 、泉州,而这艘沉船究竟是远洋船还是转运船,则被看作是福州能否被当作起点的新证据。

  另外一些发现暂时看起来还没有太大价值,比如在船舱中发现的4件日常小器物,分别为一个残留部分墨迹的不及巴 掌大的小石砚、一个小罗汉雕像、一个陶制的龙头以及一枚铜钱。林果说,考古如破案,文物如物证,其价值一时很难判断, 这些东西或许也会有显现其重要性的一天。

  现在最没有疑问的一点是,沉船本身的打捞已经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按照考古操作规程,考古队员本该给它的每 个部件编号,以便打捞后重新组装、恢复原貌。不过由于盗捞造成的破坏,船体严重损坏,准确地进行编号已无可能。张威描 述说,有些部位已经七零八落。

  “沉船是否打捞,还要向国家文物局请示。不是完全不能打捞,但是难度很大。”张威说。

  除了“碗礁一号”之外,还有一些沉船正在附近海域渐渐走向毁灭,有很多人在捞取宋元至明清时期的瓷器文物。

  “别在屿头岛上问文物的事情,”附近东珠村的一位村民对记者说,“小心捞了文物的人恼火。”

  林果曾对当地文物部门人员描述,少数盗捞人员配有武器,还曾有蒙面人在盗捞现场出现。另有水下考古队员说,在 海警、边防人员在海上采取方法制止盗捞时,曾有人用砖头还击。在水下考古队前往莲峰村海域调查时,3艘渔船正在盗捞, 其中一艘橡皮快艇绕考察船飞驰示威。

  不过,考古队员们很了解,盗捞者们本身也只是偷盗者而非天生歹人。“加强约束的话,都是好人。”冯雷说。

  事实上,屿头岛上的参与集资盗捞的渔民们远非都能大发其财,雇佣潜水员的价码高到了非理性的地步,导致很多人 赔掉了本钱。冯雷曾看到乡卫生院在抢救一个服毒者,渔民们说,他走上绝路就是参与集资盗捞蚀本所致。

  不过,在屿头岛,在全国沿海的一些地方,盲目和冲动仍在继续。

  幸好,最美的一艘,他们已经得到了。

  “‘碗礁一号’是最好的,”张威说,“这真是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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