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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记作者看汪道涵:他愿意倾听台湾人抱怨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06日10:48 南方人物周刊

  他愿意倾听台湾人的委屈、抱怨和难过

  ——传记作者何亮亮眼里的汪道涵

  -本刊记者 马金瑜

  人物周刊:您和汪老生前只见过两次,而且两次都没有谈过一个字,书全部根据搜集到的资料和汪的亲戚朋友提供的情况写就,能保证客观吗?不担心有其他的压力吗?

  何亮亮:汪在近些年是不接受任何采访的,而且也不主张别人给他写传记。当时台湾的朋友托我写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难,手头的资料很少,我在上海的图书馆泡了很久,加上香港、台湾和上海有些朋友和汪打过交道,我就可以了解到比较翔实的材料,要不然,汪早年呆的苏皖革命根据地,我也说不清楚。

  我和他惟一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在上海

图书馆,那是1999年7月6日的下午。当时汪老84岁,他显然很熟悉那里,在各书柜前停留寻找翻阅,大约半个小时,没有人打搅他,他也没有和人说话,只是静静地在书籍的世界中穿行。我很欣赏这一幕,也可以由此推想汪老在书房中读书的情景。在物欲横流的社会嗜书如命的人并不多,汪老独此一点就非常了不起。

  当天我碰巧在查找关于汪道涵的资料,我没有冒昧打扰他,只是静静地观察他,觉得这也是写作汪老传记的一个“天意”。为了成书,除了查很多书面资料外,还对熟悉汪老情况的人士进行了大量的采访。

  书出版之后,他指出两处错误,一、他是在18岁那年而不是23岁那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二、书中根据海外报道称“某高官是汪道涵长子”,不确。除了书中的那两个小错误,汪本人还是比较认可那本书的。

  这本书我写的时候没有任何压力,我不需要按什么人的意思写,我就是写我眼里的汪道涵。香港是有很多快餐书,我写的时候,也没有想着让这本书流芳百世,只想着至少可以作个资料。在出版之前,我和台湾那边的出版社是约法三章的,就是不许动我的文章,一个字也不要动,后来除了一些文法错误,他们的确是没有动。

  人物周刊:您怎么评价汪道涵去世后台湾媒体的反应?

  何亮亮:很崇敬。你知道台湾的媒体是比较娱乐化的,经常会公开地讽刺挖苦各界人物(笑),尤其是对政界人士,可是对于汪道涵,我没有看到这样的东西出现,汪道涵在海外以儒雅、博学著称,台湾媒体对他评价很高。他的名字前面,总是和去世前一样,被加上“国师”的尊称。大陆这边有什么新的有关汪老的报道,比如安徽有一个文人写了一本汪老的父亲的传记,台湾的新闻媒体和网站马上就会转载,哪怕是很小的事情,他们的反应速度也是很快的。

  不过我认为汪道涵本人对于“国师”这个称呼是不以为然的,他是饱读诗书之人,对这些看得似乎很淡。

  如果要得什么地位,他早就得到了,可是你看他的职位轨迹,一直没有“飞黄腾达”过,他提拔别人,也不是因为要培养自己的关系网和势力,但是他提拔和推荐的人,有的人升迁的每一步都和他有关,而且官位都比他高得多,但他也没有因此就升迁,可以说官运一直比较“平”。他的海协会会长的职务,也是虚的,不是行政级别。从这些情况至少可以说,一是这个人会用人,二是这个人不功利。

  人物周刊:你说过汪道涵在性格上不是一个激烈的人,可是你在传记里写他的眼神和嘴角的线条一样锐利,这个是矛盾的。

  何亮亮: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他很像周恩来,就是他对事情看得很清楚,可是又因为身在官场,或者迫于历史环境,很多话只能埋在心里,没有办法说出来,因为这个,他是很孤独的,也是很苦闷的。我听到他生前的好友提到,他私下里很喜欢写旧体诗,可是没有给旁人看过。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懦弱的人。他的个子不高,但他的阅历,他的气质,他内在的力量,就是那种锐利和通透。他当二三把手的时间很长,可是他在当时压力很大的时候提出“一国”,以及他的坚持,在台湾和大陆问题上的作用,足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花瓶。

  人物周刊:为什么台湾媒体唯独不会挖苦讽刺他?

  何亮亮:其实哪里有人没有毛病?要让别人都说你的好话,这怎么可能呢?可是见过汪老的人,还真没有几个讨厌他的,至少不管海内外的人,没有什么人说他的坏话,这个不仅仅是汪老的政治主张的原因,还和他本人的人格魅力有关。

  我研究台湾问题十几年,台湾媒体朋友很多,也有专门跑大陆线的记者,这十几年里,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是很多记者都喜欢汪道涵。他们普遍的反应是,大陆的一些官员语言乏味,问到实质性问题往往比较奸猾,打官腔。和汪交谈,虽然也不能见报,不能公开,可是汪道涵给人感觉比较真诚,对人随和,不讲官话,足够雅量,的确让这些记者眼前一亮。

  人物周刊:为什么台湾各党派都会对他很崇敬呢?

  何亮亮:这除了他本身的政治影响,还是和他的为人有关。台湾老一辈人对于祖国的感情和复杂的心理,他是非常了解的。因此,虽然他不能说解决什么实质性问题,可是他愿意听这些台湾人的委屈、抱怨和难过,他愿意倾听,这实在难能可贵。

  我认为汪道涵是个智者,也是个圆通的人,他真诚的人格魅力,以及他的雅量,都为他赢得了很多朋友。连战和宋楚瑜访问大陆之所以拜见汪道涵,除了汪道涵在历史上的功用,我认为拜见还是有真诚的感情因素在里面的。

  人物周刊:我注意到您在人物传记中非常注意用细节来解构人物,93年两个老人见面的菜单,9个菜名您一直都保留着,保留了那么多年。

  何亮亮:其实细节的问题,香港的媒体和大陆的有些不一样。一般情况下领导人会谈的内容是不能报道的,可是他们吃了哪些菜,把菜单登出来,读者还是很喜欢看的——领导人都吃些什么呀?不同级别的领导和不同的人吃饭,菜都是不同的,点的菜也是很有讲究的,这里面藏的东西就很有意思。

  1993年,我作为香港《文汇报》特派记者赶赴新加坡采访第一次汪辜会谈,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汪、辜两人富于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举止和礼仪。两人虽代表两方的立场,见面谈话倒像两个情趣相投的普通老头,一起喝茶,纯中国式的茶道;一起看京剧,辜老是绝对“票友”,聊京剧时,汪老就静静地听辜老讲。

  会谈过后,汪老宴请辜老。晚宴的9道菜,汪道涵巧用菜名嵌入对台湾同胞的骨肉情:乳猪与鳝片取名情同手足,乳酪龙虾取名龙族一脉,琵琶雪蛤膏取名琵琶琴瑟,董园鲍翅叫喜庆团圆,木瓜素菜叫万寿无疆,三种海鲜叫三元及第,官燕炖双皮奶叫燕语华堂,荷叶饭叫兄弟之谊,水果拼盘叫前程似锦,9道菜名连在一起就是 :你我“情同手足”,同是“龙族一脉”,今夕“燕语华堂”、“琵琶琴瑟”合鸣,谱一曲“喜庆团圆”,祝大家身体健康“万寿无疆”,海峡两岸的“兄弟之谊”能“前程似锦”、“三元及第”。

  汪老的智慧、功底与心意令全场叹服。

  你可能注意到这两个人都喜欢看京剧,台湾叫“平剧”。辜也是儒学之人,在台湾也是有名的文化人。虽然汪道涵和辜在政治上有分歧,可是在文化上,是有很多共同语言的,又有着共同的爱好。京剧里面的每一个角,每一出戏,都是很讲究的,汪老作为东道主,请辜看戏,尽在不言中。尤其京剧是中华文明的一部分,这样的交流,是微妙的,也是巧妙的,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我当时想:这两位老人之后,两岸的交往恐怕要由完全不同的一代来继承了。因为汪、辜当时都是近80岁高龄,他们是接受中国传统教育长成的,他们之后,可能难有这样的传统中国式的交流了。而辜振甫去世,像他那样酷爱京剧的台籍“红顶商人”恐怕是后继乏人了。

  第一次汪辜会谈,是1949年之后,大陆和台湾官方以民间机构的名义首次高层接触。当时大陆和台湾官方虽然还有严重分歧,但是希望通过海协会和海基会展开官方授权的交往,通过汪辜会谈实现沟通。

  后来,实际状态虽然不能尽如人意,但是这种传统交流的象征意义也远远盖过了实际意义,被称为“戴着白手套的握手”,虽然戴着“白手套”,但也算是握手嘛。

  人物周刊:汪道涵做市长的资料里,一定也有什么小事情打动你。

  何亮亮:半夜鸡叫……哈哈!新年的时候,他去看同济大学的校长陈从周(现已病逝),当时已经接近半夜了,陈是个园艺专家,汪也是江南文人,两个人的古文修养都非常好,两个人相谈甚欢。突然,鸡叫了,天亮了。哪里来的鸡在叫呢?你绝对想不到,是汪带的活鸡在叫!这是他送给陈的礼物。当时汪已经是市长,在当时80年代初的环境里,他对知识分子的这种态度,是非常难得的。

  还有就是他的嗜书如命,因此他思维活跃,高龄而不保守。他的祖父是清朝最后一批秀才,父亲是清朝留日学生,所以培养了他的读书人气质。他在经济方面很有专才,推动了上海经济开发区,因此被曾任职上海的江泽民尊称为“老师”。据说,当年的他身穿中山装,写得一笔好字,意气风发。

  人物周刊:您在传记中提到汪道涵一生嗜书如命,有人说他的文化情怀是很重的。

  何亮亮 :我觉得吃惊的是——我了解到,他还学过功夫!你看不出来吧?!他在江西学过武术,还办过武术馆,他当的是馆长。他90岁了还学会了上网,每天看看新闻。周围的人和他说起当今的科技界、世界潮流,他也很清楚,思维很敏捷。

  尽管他的确有很浓重的文化情怀,但我认为他是个政治家,他看书是比较偏重使用的一面的,属于经世致用派,他是带着问题看书的,他往往看到一本喜欢的书,会买好几本一样的,送给朋友看。对于趋势性的问题,他是非常敏锐的,普京还没有上任,他就对上海新闻界的朋友说起要注意普京。

  人物周刊:我看到您在书中写到和他相遇是“天意”,您对他应该是很尊敬的。

  何亮亮:是的,我一直认为他是个智者,而且是境界很高的智者,他心里非常清楚台湾是什么,很有主见,同时他又是个圆通的人,他认为交流是很重要的方面;他很勇敢,他为台湾问题背负着“卖国”的名声很长时间,顶着很大的压力,但是还是不会放弃自己的意见。

  人物周刊:这样一个文人在政界生存这么多年,保持了自己的性情和人格?

  何亮亮:在我看来这也是一个奇迹,一个在官场呆了一辈子的人,能够保持自己的性情和兴趣,而且能让这么多人真的喜欢他,对他有感情,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我是很尊敬他的,他是一个鲜活的有性情的人。

  人物周刊:他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呢?

  何亮亮:没有踏足台湾,他身边的人说,这个一直是他的遗憾。不过我感觉,汪老心里应该是感到安慰的,两岸的局势毕竟还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人物周刊:为什么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刻,会是汪道涵?

  何亮亮:其实我一直觉得,既是历史选择了汪道涵,也是汪道涵谱写了历史。1991年大陆成立海协会,是汪道涵而不是其他人出任会长,是因为此位置在当时非汪莫属。出任海协会会长,一需要了解内地当前形势;二需要对台湾形势非常了解,在台湾有一定感召力,汪道涵1980年起担任上海市长,参与了这一中国最大城市的对外开放进程,负责接待来大陆投资开发的台商,有这方面的优势;三需要德高望重,在国内有一定影响力。

  出任海协会会长后,汪道涵在两岸沟通中所起的作用,与官方的台办系统不同,又不是民间的,台湾各界人士能通过这个渠道与中国官方、民间沟通,反映自己的声音,因此许多台湾的名人都以到上海见汪道涵为荣。

  目前两岸经济和文化的民间交流十分频繁,海协会在事务性层面仍然有很多工作可做。汪道涵独特的影响力,在未来两岸关系的发展中,仍然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独特作用。

  人物周刊:“汪道涵”这个名字含着什么意思呢?

  何亮亮:他的名字是很有意思的,我查资料的时候发现,汪道涵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叫“汪导淮”!汪的家乡在安徽淮河附近,淮河的水患当时让两岸百姓叫苦不迭,汪家是书香门第,汪的父亲也是读书人,当时取这个名字,就含着“治理淮河(水患)”的希望。

  后来汪导淮干革命,加入共产党,大家都要改名字,取新名字,汪导淮就给自己取了现在的名字——“汪道涵”,那时候他还年轻,但我一直认为,看一个人要看他的过去,看他的青少年时代、他受的教育和他成长的环境,那时候,正是他的世界观形成的时候,是对他的整个人生影响最重要的时期。

  据他自己后来给身边的朋友解释说,一是与以前的名字是谐音,念起来很顺口,二是“道”和“涵”的意义,“道可道,非常道”,汪是个智者,他的人生,几乎就是中国现代史的缩影,我一直觉得,他的“道”——这个“道”里面的意思是很深的。

  何亮亮 香港凤凰卫视著名时事评论员、言论部副总监,毕业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曾任职于香港《文汇报》和香港亚视。著有《俄国新总统普京传》、《汪道涵传》、《第三次海湾战争》等,他所著的《汪道涵传——波涛两岸第一人》是汪目前惟一的传记。

  何亮亮:“汪道涵是个鲜活的有性情的人。”

  汪道涵年谱

  1915年出生于安徽嘉山,父汪雨相。兄妹共五人,为导字辈,汪道涵为老大(导淮)。弟妹依次为导江、导湖、导海、导洋。

  1932年(17岁),考取上海交大,就读于理学院之物理系。

  1933年(18岁)加入中国共产党。

  1938年(23岁),与父同奔赴陕西延安。

  1950年(35岁), 任华东军政委员会工业部部长、财政委员会委员、华东文化用纸管理委员会主任。

  1952年(37岁),8月调北京,出任一机部副部长。

  1964年(49岁),调外经部任副部长。

  1966年(51岁),文革爆发,一度赋闲。

  1972年(57岁),回到北京,重返一机部。

  1979年(64岁),出任国家进出口管理委员会、外国投资管理委员会常务副主任(正部级)。

  1980年(65岁),9月,调上海出任代理市长。

  1981年(66岁),4月正式就任上海市长。

  1982-85年,先后出访美国、英国和朝鲜等国。在美国结识辜振甫。

  1991年(76岁),12月海协会在北京成立,汪道涵出任会长,正式参与两岸事务的咨询和决策。

  1993年(78岁)4月,在新加坡和辜振甫举行首次汪辜会谈。

  1997年(82岁)9月,参加中共十五大,提出“两岸同胞共同缔造新的中国”。

  1998年(83岁)10月,辜振甫访问大陆,汪辜在上海第二次会晤。

  2005年 (90岁),5月在医院分别会见连战、宋楚瑜。12月24日,病逝。

  (何亮亮提供,实习记者赵玲整理)

  台湾媒体反应

  台湾《联合报》以大幅版面报道汪道涵的逝世。文章说,辜振甫在年头辞世,汪道涵在年尾病逝。既是对手又似老友的两岸大佬相继故去,像是一种默契,又像是两人共同留给两岸的沉重提醒。

  《联合报》刊文指出:“有人受到寄望,有人令人失望;有人受到怀念,有人遭到咒骂。辜汪二老永远退出了两岸的舞台,但台下的观众却没有散去;空荡的舞台,何时才有新星登场?”

  《中华时报》发表题为《辜汪绝唱》的社论称:台湾对汪道涵印象最鲜明的事迹,是多年前万众瞩目的辜汪会谈。而在汪道涵访台叫停、两岸关系跌入冰点、‘海基’‘海协’两会协商中断后,辜汪两老隔着一道海峡,如咫尺天涯般无缘再见。如今两人先后辞世,或能在天上再叙,但对人间,终究是留下了一些遗憾。”“遗憾的不只是失去了两位长者,更是因为某些人的狭隘、自私、恐惧、仇恨,可以抵消掉许多人努力出来的宝贵成就,进而圈限住整个民族的志气。辜汪会晤于一个两岸愿意握手的年代,当时台湾对彼此的未来有想象的勇气,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后来的台湾,失去了对未来的想象,陷溺在过去的恐惧阴影里,走不出过去,也走不向未来。辜汪走了,台湾,又要走到哪里去呢?”

  台湾《中央日报》称,汪辜两老对两岸关系而言,是在海峡两岸冰封近半世纪时,官方接触尚难成形,两老以个人的方式在两岸当局授权下,开启了两岸协商对话的管道。如今,辜汪留下的历史空白该如何填补?就看执政当局如何能真正面对‘九二共识’的历史现实。”这篇题为《辜汪会谈两度执手,九二共识一生然诺》的文章说,事实上,辜汪两老在14年之间,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1993年在新加坡,一次是1998年在大陆。但辜汪这两位老先生,在海峡两岸的背景、地位与理念,有着令人惊讶的相似,以至于两人虽然是由公务而相识,却有着难以形容的默契。(实习记者赵玲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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