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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政协委员航天医学工程专家汤兰祥采访记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13日19:23 首都之窗

  去年秋天,市政协经科委就建议我们采访航天医学工程研究所总工程师汤兰祥委员。我从没见过汤总,电话打过去,汤总说他正在酒泉发射基地,“据我所知,全世界集飞船、火箭于一身的城市只有两家,北京和莫斯科,我们很需要北京的关心、帮助……”汤总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亲切、温和、沉稳。

  没想到,电话之后的第四十天:公元2003年10月15日——那一天,成为了令全世界
瞩目的日子——“神舟”五号飞船载着杨利伟飞入了浩瀚无垠的太空,中华民族的千古飞天之梦在汤总们手中变成了现实。

  时间一晃到了今年的盛夏,再打电话过去,没成想,又赶上了航医所“神六”产品研制的关键时刻。我正在为自己的叨扰不安,汤总却很慷慨:“任务是很紧,但——你来吧!来见见我们这里的‘小年轻儿’,宣传宣传他们,他们太不容易了!我老头子无所谓……”

  “神六”、“神一”、“921”“714”……是航天人特殊的纪年方式。“714”即1970年7月14日毛泽东、林彪、

周恩来和中央军委办事组批准着手载人飞船的研制工作,选拔、培训航天员;“921”即1992年9月21日,江泽民总书记主持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确定载人航天工程重新上马;“神六”即“神舟”六号飞船。我曾在韶山听到过人们用“毛泽东58岁、毛泽东69岁”纪年,非常感慨。我知道,这种特殊的纪年方式,蕴涵了太多的东西。

  随着汤总走进一无装饰的楼道,迎面高悬着一块块英文吊牌,谜一般的航天医学在我眼里越发高深莫测。

  汤总的办公室在楼道的尽头。

  这是一间很简单的办公室,桌、椅、柜。回望对面敞开的房门,我才知道,一套单人小沙发已经是所领导的特权了。

  突然,桌角上横陈的一本书撞入我的视线——“质量无泪”——四个硕大的宋体白字凸现在封面上,我的心陡然动了一下,眼光不自主地扫过汤总的职务胸牌,封面上的那几个字顿时轰然放大,沉沉地占据了我面前的空间,威严地耸立在无论如何算不得强健的汤总身后。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一直叫得很响的口号“质量就是生命!”

  国人对于质量的体验和认识不可谓不深刻,“全面质量管理”、“质量月”、“质量年”、“ISO9000”认证、“6西格玛”方法……我们几乎与全世界同步;然而,国人又是善于创造口号的,老百姓的频频投诉、媒体的日日暴光是一个佐证;铺天盖地的质量成果汇报、奖章、证书又是一个佐证。但是,房屋有问题可修复再用,电视机有问题可修复再用,衣食住行的林林总总出现问题都可以修复再用,惟独载人航天工程——

  我突然感到了笔端的分量。

  “你想了解什么?”

  “想听听您30多年航天生涯当中的故事——”

  “没什么故事,都过去了。”

  “来之前,我和别人打了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你说,是第一个开汽车的人重要,还是第一个发明制造汽车的人重要?第一个把车子开动的人固然重要,但是后面有多少人的劳动!’基于这,我决定采访您——”

  汤总笑了,我的心稍微松动了些。

  “杨利伟是我们这个工程的代表。我一直在搞工程,工程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整体。每个人在工程中的作用不一样,航天员有航天员的作用,总师有总师的作用。但是这么大的一个工程,必须每个人都做好了才行,哪一个人、哪个环节都不能出一点错。”

  我一时语塞。

  “还是先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所的基本情况吧——”

  我匆匆拿起笔,机械地记着,脑海里一片茫然。

  谈话不时被来人打断:送文件、汇报、签字; 谈话不时被电话打断:“下午的会让大家尽可能参加……”

  “开了四天会——昨晚刚回来——环控生保室主任傅岚心梗——全线震动很大——面积不算小,插了两根管子——43岁——累的,压力太大——是啊,我还得上啊……”

  “这个问题你们设计要明确,一定要在前面给我控制住……过程一定要控制好再往前走,一个原则,质量控制必须往前提!”

  时间在迅速流逝,桌面上摊开着下午的会议通知、一周工作任务单和“神六”环控生保电性能产品桌面联试的通知单——

  第五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悄悄打量起眼前的汤总——

  汤总出生在上海一个老工人家庭。与油漆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工资只有几十元,支撑着一个七口之家,却斩钉截铁地对儿子说:只要你能上,我就能供!一心想跳出贫穷的汤总刚满17岁就走进了北京航空学院;24岁就开始在航天医学工程研究所摸爬滚打,迄今已足足34年,从研究实习员,高级工程师,环境控制与生命保障研究室副主任,一直做到航天医学工程研究所总工程师、载人航天工程七大系统之一——航天员系统副总设计师。

  有人说,上海男人是

瓷器,北京男人是毛坯——前者失之太细,后者缺之太粗。汤总看上去恰是两者融合渗透,兼济南北的类型。能干大事而不失于粗疏,有男子气而不失温柔,属于那种经过北方文化打磨的南方人。

  “今天下午我们要进行试验放行评审。质量控制我们必须做得非常非常细,试验之前必须把所有试验文件准备好,产品准备好,岗位准备好,一切设备的安全检查完备,再进行试验放行评审,然后才可以进行试验。我主抓这项工作。”

  “我们要给飞船交付许多产品,单个产品试验都做完了。交付给飞船之前有些产品必须进行电性能的桌面联试,我现在就在抓质量中间控制。我们的质量体系是非常完善的。我们所是1997年通过ISO9000质量体系认证的,全军第一家。今年刚又通过2000版的改版工作。这个标准等同于国际标准。按照这个体系要求,每个所必须有一个所长任命的最高管理者代表来建立和完善这个体系,我是所里所长任命的最高管理者代表,总质量师。质量体系是我们所这几年工作的一个基础,否则,没法向老百姓交代!”

  ——质量检验

  ——质量控制

  ——质量体系

  质量!质量!质量!

  整整一个上午,我的心被质量揪得紧紧的。

  二

  载人航天工程是我国航天事业发展以来最大的一个系统工程,数万人,坎坎坷坷几十年……据说,飞船里的电缆连接起来就可以绕地球一圈。更重要的是,它承载着航天员的生命。然而,任何一点点质量问题都会让所有这一切功亏一篑!

  汤总的名字理应和航医所的质量体系联结在一起,因为我所见到的他周围的每个人说起他都会提起这个体系,汤总已把他自己牢牢地焊接在这个体系上了。而这个体系正是航医所产品的生命线!是载人航天工程的生命线!是航天员的生命线!是老百姓、纳税人的生命线!

  汤总的案头有一个厚厚的16开黑皮笔记本,扉页上罗列着航医所质量管理遵循的原则:四大项:技术归零;管理归零;技术状态控制;拒收拒付准则,每大项下面是诸多小项。背面是江泽民的话:“质量要天天抓,质量要天天讲,一刻也不能放松。”第二页是质量体系论证会记录的编目:从1997年2月27日第一次内审,直到今年5月26日“体系标准转换审核”。质量体系要求第三方论证,我们国家体系专家、元老李为柱的名字多次在我的眼前闪现。

  汤总的书柜里放着一本他主持制定的航医所《质量管理手册》,这本《质量管理手册》凝结了汤总们7年的心血。我特意抄录了其中的“硬件产品研制流程图:

  一个硬件,19道关卡,这让我想起朱基总理接见载人航天工程代表时语重心长的话:“人命关天!同志们,人命关天!”

  “零缺陷”的硬件必须有“零缺陷”的软件来保证,19道关卡,容不得一道虚设,容不得一丝作秀。

  黑皮笔记本和《质量管理手册》一道,陪伴了汤总整整7年,它们是航医所质量体系的姐妹篇。

  7年前,正是“神舟”号研制的“初样”阶段。那时,汤总已经担任了航医所的副总工程师。

  7年后,我有幸看到了一个质量控制的真实场面——

  6月22日,航医所“神六”产品电性能桌面联试的第二天。

  8点15分,我全副武装随汤总走进测试现场。

  一道玻璃幕墙把现场分隔成测控间和联试间。测控间里已安安静静围坐了一圈人;联试间横着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测试平台,有序地摆放着“神六”环控生保系统的几十台设备,设备都不大,却由上万个元器件、几千个接点联接而成。

  8点20分,班前会开始。现场指挥:王伟荣,30多岁,绍兴人,测控专业、硕士学历,九二年到所,环控生保室“元老”、汤总的校友。

  “岗位点名:调度——”“到!”“质量——”“到!”“技安——”“到!”……

  “昨天的数据比对:测控岗——”“正常!”“压控岗——”“正常”……汤总轻声告诉我,受空间限制,一个子系统,只能一两个人参试,数据出来,在岗人首先判断,回去还要让主管设计师比对历史数据、确认、签字。

  “今天的工作流程……”工作流程早已烂熟于心,王伟荣还是一项一项认真地念着——从他掩在镜片后面的神情里,我捕捉到了一股宗教般的虔诚。我一向以为,任何事情做到极致,都会内化为一种宗教。

  “试验开始,各岗位人员到位——”

  电脑上的液晶显示跳到了“8∶40”,“加电!”

  只见两人走近测试平台,操作的人开启地面电源,检验的人上前确认。

  电源开关,谁不会开?但质量体系要求“零故障”,“零缺陷”,“零疑点”,必须确认!

  当天的试验要持续9个小时,王伟荣已下了命令,换班吃饭。饭厅在小会议室,盒饭。

  命令就是铁则!铁律!现场的“小年轻儿”心里都清楚,“航天员的生命在我手中”不是口号,是实实在在、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的“大道理”;“小年轻儿”的心里都铭记着汤总常对他们说的一句话,“这就是打仗啊!”

  三

  打铁有个过程。

  航医所的“小年轻儿”大都是“921”后进所的,名校出身,硕士、博士,一出校门就走进航天事业的大门,几多憧憬,几多理想。但载人航天工程是巨大的系统工程,“万人一杆枪”,在这个阵营中,个人只能是一枚棋子。载人航天工程质量要求非常严格,实际工作非常枯燥、繁琐,且一天到晚都是些重复性的工作,并非理想当中的技术含量。一个继电器,除了厂家合格证,还要委托第三方二次筛选后才许装机。成千上万的元器件每个都得填写履历表,表一直跟着走,从出厂到试验,直到上天。

  “我们的高科技就是高可靠性”,汤总说。

  可人都是人,都有人所共有的需求、欲望,房子、工资、职称、家小、人际关系……每个人必得直面。前几年,所里的“小年轻儿”也被社会裹挟着演绎过“孔雀东南飞”。

  汤总很少在办公室,成天在“小年轻儿”中间走来走去。汤总和“小年轻儿”“混得不错”,遇到沟沟坎坎,常劝他们“这是个值得做的事儿”——此刻,汤总说这话时的表情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还清楚地记着他说出“事儿”这个字眼时那带点吴侬软语的北京腔儿。那带有吴侬软语的“事儿”一下子把矗立在我面前的载人航天工程变得像衣食住行一样亲切。汤总说,他喜欢和“小年轻儿”讲“大道理”,他就是用这样平常不过的话把“大道理”渐渐化入了“小年轻儿”的心底。

  质量体系七年前已经建立起来了,但没有经历过大仗,“小年轻儿”认识还不深,刚开始实行“口令化”管理时,有的扭扭捏捏,有的不理解。真正让质量体系走入“小年轻儿”内心的是“神一”发射。

  1999年7月下旬,北京温度最高的那一天,汤总作为主要负责人之一带领30来个“小年轻儿”组成的试验队从南苑火车站登上了一级专列,他们提前四个月出发,是奔赴发射中心的第一支队伍。沿途一级警备,基地布满标语,连招待所的会议室里都是标语。“神舟”一号是第一发飞船,全线压力都很大。航医所又是第一次独立组队,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型发射——神圣之余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当天就卸车、开箱、整理……

  距发射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总装之后飞船开始进行电测——

  环控生保分系统电路不通!在北京测试半年多、几十次,从没出现过!现场的人一下子全懵了!如果是某一台设备还好说,整个分系统都没有信号,那么多台设备,核心计算机上不了电,分系统所有数据都传输不到地面——

  对于载人航天来说,太空舱中的人的生存环境是重中之重!解决人的生存的科学技术手段就是环控生保系统。环控生保系统包含着9个子系统,涉及30多个专业,自航医所1968年成立以来,这个系统聚集过多少人!“神一”是试验飞船。故障排除不了,整个环控生保系统就要被甩掉。环控生保系统被甩掉,载人航天就是一句空话!

  “我回去就得辞职,打击太大了,任何人都负不起那个责!”汤总至今心有余悸。

  汤总一毕业就进了环控生保研究室,那时,航医所刚刚搬到农业大学,四周用铁丝网连着,连堵围墙都没有。做了副总工程师他依旧抓环控生保系统,环控生保系统穿越了他生命的几十个春秋,对于环控生保系统他充满了感情。

  发射场总指挥部、总装备部、所里,方方面面都在关注——

  所长坚守北京。每打一个电话,汤总总得先安抚“你放心,没事——”

  “汤总连夜领着我们画故障树,分析失效原因——”环控生保系统年轻的副主任邓一兵对我说。“汤总遇事比别人冷静,嘱咐我们不要着急下指令,保护现场,坐下来,把思路理清楚,先做文字程序,再按文字程序操作——大器”;“基地厂房夜夜灯火通明,就我们和飞船GNC两家”……后来,由于飞船的其他问题,反复争论之后,发射场指挥部决定“开大底”。大底打开,才发现环控生保系统本身没有问题,是飞船的电缆绝缘层磨破造成了环控生保系统设备的短路。

  那真是一次刻骨铭心的实践!经过洗礼的“小年轻儿”真的认识到了质量是每一个人的生命线!

  韩水珍就是在“神一”之后走上质量岗位的。如今,她已是主任质量师、副研究员、国家质量管理体系注册审核员。回想起当初汤总让她改行抓元器件质量管理时,她说什么也不想干,“出于尊敬他,干了。干了才发现,非常必要。”一年后,她建立了元器件质量信息库,从库中随便调一个元器件,立刻便能查出订购批号、合同批次、质量等级、厂家……出现问题立即可以举一反三。

  有这样一条生命线,航医所实现了自己的口号“确保现场不能有问题”;有这样一条生命线,“神二”上去了!“神三”上去了!“神四”、“神五”上去了!

  四

  我暗自计算了一下,从“神一”到“神五”,不到四年的时间里,汤总有16个月的时间是在基地度过的。“小年轻儿”说他是

  “‘921’以后经历事情最多的人,处理事情最多的人”;载人航天工程总师说他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人”。

  “神五”告捷,温家宝总理接见参试人员,第二个就握住了他的手,那一刻——汤总告诉我,他“只想掉眼泪”。

  周围的年轻人都哭了,汤总的泪终于没有掉下——

  《质量无泪》——全球质量运动革命的推动者、“质量宗师”克劳士比这部经典的名字很像是对汤总的奖掖。

  只是我,从那以后,一直在猜想着汤总在泪光里看到了什么?

  ——是那推开龙华机场旁的屋门,整天面对蓝天的童年吗?那时起时落的飞机,那隆隆的轰鸣,那梦一般留在天上的道道白线?

  ——是那些从“714”就在一起摸爬滚打,却终没能在自己的岗位上亲手把杨利伟托举到太空的老伙伴吗?

  ——是每逢离开基地,招待所里那一群为了他,依依不舍、抱头痛哭的小服务员吗?

  ——是“神五”发射前夕,生日那晚,宿舍里那关不上的房门、不够分的

蛋糕吗?

  还是没能尽孝,就已经过世的老父亲?始终担心着他的药罐子的独生女儿和从没有沾过手的外孙女?

  联试的那个中午,我在楼道里遇到了航天服循环子系统的主管设计师梁志伟,35岁的高工尚有些腼腆,却在3月份“神六”全面性能试验中自告奋勇进舱生活了7天。见到汤总,他急忙汇报,减压阀打了1000多次压,仅有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他还是不放心。“越干量越大,越干胆越小”,他笑着对我说。

  “神六”预计明年发射,两人多天。两人多天,意味着航天员要进入轨道舱生活、工作,而“神五”,航天员没有进入,很多产品还没有使用。“神六”,对于环控生保系统的考验将是严峻的。然而,就在我动笔的时候,汤总告诉我,环控生保研究室获得了总装备部授予的“载人航天功勋室”的光荣称号,那是一个高于集体一等功的殊荣。

  有这样一支和质量体系一起成长起来的队伍,汤总当足以自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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