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金牌编剧廖一梅:大众审美就是臭狗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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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1月18日19:30 新周刊 | |||||||||
她曾经是先锋戏剧的旗手性人物,但直到《琥珀》的出世,廖一梅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当编剧的幸福感。 文/陈艳涛 图/马也(除署名外) 采访廖一梅,不见得是件轻松的事。
首先,你要忘记她是孟京辉老婆这回事。因为她事先声明:如果是问关于孟京辉的问题,她就不接受采访。他们愿意各自分开做事,也各有各的精彩。 然后,你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你那些足以让其他被访者开始煽情,或开始一段精彩故事的问题,在廖一梅那里,都会碰一个软钉子。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事情都不是瞬间发生的,也不是几句话就可以概括的。她讨厌煽情,不喜欢讲故事,也厌恶宏大叙事。 她也不怎么愿意拍照,不愿意谈作品之外的私人生活。很多热乎乎的话题,似乎都被廖一梅冷冻了。 一个女人的坚硬内核 这是个固执的女人。虽然,她的外表看来小巧纤弱。 2005年年末,廖一梅和史航编剧,孟京辉导演的大型儿童魔幻剧《魔山》正在北京热闹上演。剧本《魔山》也将出版成书。此前,对儿童文学颇有研究的出版社编辑,认为《魔山》的一些写法不符合儿童阅读习惯,要改。但廖一梅对出版社的要求是:我的书,一个字都不能改。宁愿不出,也不让步。双方妥协的结果,是删掉了整一章节,但未作修改。 在廖一梅,这并非第一次。此前,她的《悲观主义的花朵》出版时,她也提出了这种近乎苛刻的要求,但在她的坚持下,最后竟然也办到了。 当年,从中戏毕业时,她被分配到某出版社。数年后,廖一梅的搭档史航回忆说,那时他经常去出版社买书,常常看见廖一梅站在水池边洗碗,留给他一个低首敛眉的侧影。 廖一梅说,那正是当时她想留给那个单位的印象:尽量做到不起眼,让别人把她当成不可教育的人。那时的她,没精打采、迟到早退——“这是个不能委以重任的孩子”——这是她换来的评价,也是她刻意打造的形象。 那是一个温室般的工作环境,工作很清闲,一星期去上两次班。1990年代初,能下狠心从这种单位辞职的人并不多,廖一梅的朋友都不懂她干吗要辞职,因为那并不会限制她创作。多年后,廖一梅给我的解释是:“我喜欢让自己浮在生活半空中。如果发现自己陷进去了,我肯定要脱身。”而出版社,就是一个让她感觉脚往生活里陷的地方,那些琐碎的争名逐利,为了一点小利益吵吵闹闹的场景,她“看都不要看”。 这就是廖一梅,简洁、干脆、内核坚硬。 把先锋戏剧推向前台 采访她,却不见得是件不愉快的事。谈久了,你会发现这个小女子真实、可爱的一面。 尽管说好不谈孟京辉的,但,廖一梅的生命里,怎能绕过孟京辉? 中戏时代的他们,曾经怀着巨大的热情要搞先锋戏剧。关于他们,和很多当时的先锋戏剧的参与者,史航用一篇名叫《给<先锋戏剧档案>做一点注释》的文章做了精彩记录: 多年以后,廖一梅还记得《等待戈多》公演前两天的那个晚上,一个电话打到亲戚家,把她喊到了中戏一个礼堂里,迎面看见的,是一群无比困乏的男女,也就是包括演员在内的全体剧组成员,他们倒在地板上打盹——此前,他们曾经熬夜完成了一个伟大的工作:把礼堂重新粉刷了一遍。因为导演孟京辉觉得礼堂的墙壁太脏,不够雪白,跟演员上场的黑西装不足以形成反衬。现在,他把廖一梅叫来打扫战场,打扫时,廖一梅不得不绕过那些一块白一块灰的酣睡男女。 此前,在《升降机》剧组里,廖一梅同学不过是负责张贴满墙的报纸,撑死了算个剧务。到了1991年的《等待戈多》,她荣升为音效,不过工作很简单,就是攥着一个闹钟,等到预定的时刻,几次按响,传递一种气氛。 结果,真正演出的时候,她还是出了一次错,无缘无故地多按了一次,还好台上的胡军补了一句:“怎么又响了?”让观众没有觉得是出错,还以为是故意的调侃…… 廖一梅曾经偶然在办公楼的窗前,看见孟京辉的一个很不“先锋戏剧”化的背影:他正追着表演系的一位女老师苦苦求恳,从操场这个角追到剧场后门,以对角线的形式穿过整个操场,他一直没犯急,一直在好说好商量。从背影都能看得出他的表情有多么诚恳。老孟当时求的就是一个成全,让一个男演员晚几天参加汇报,好把《等待戈多》多演两场。 他要成全的男演员,是日后因在电视剧《天龙八部》中饰演乔峰而成为偶像的胡军。那时候,胡军和郭涛正在无赖而动人地《等待戈多》,当时他们肯定想不到,日后他们会因为演电影或电视剧而成名。而他们掐死的那个瘦小流浪汉,是当年的张楚。那时还一点也不酷的张楚,为这部剧创作了音乐。 还有太多日后在影视界扬名立万的人,当时参与了校园先锋戏剧的创作。虽然,后来只剩老孟、廖一梅等寥寥数人,但,那是个让人怀念的年代。 回忆当年,廖一梅再次表现出她的散淡。“我基本上是跟着玩吧。他们那时候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不满意我们学的那种传统戏剧。想用自己的方式说话。” 这一番“话”,一直把先锋戏剧推到了前台,推向了主流。这恐怕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一个编剧的幸福时刻 廖一梅的作品屈指可数,而她,也对自己的低产安之若素。正因为少,她对每一个作品的感觉都清晰可辨。 《恋爱的犀牛》是她第一次写话剧。对廖一梅来说,那也是她给青春画的一个句号。“说的其实就是我年轻时强烈感受到,而我迫切想说出来的东西。我就在那个戏里面。”当时,她并没有考虑到观众接受的程度,只是一股脑地表达。所以后来这部戏引起的反响,让廖一梅惊讶,“那完全是个人化的东西,后来大家突然都说好,都说喜欢,然后它最后被很多人接受,我当时很惊讶,竟然每天有那么多人来看。” 这部戏后来被称为爱情圣经。那么多人来热切注视着舞台上,廖一梅借剧中人的口不客气地宣告:大众审美就是臭狗屎。这样的场景,很无厘头。 再回头看《恋爱的犀牛》,廖一梅承认自己现在肯定再也写不了那样的作品了。“那种激情和力量只有年轻才有,就是撞墙撞得头破了你也不会回头那个劲头,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有。所以说那是我给青春画的句号。” 后来廖一梅还写过电影。她编剧的电影《一曲柔情》曾在国外获了奖。但当时有影评人评论说:影片立意浅薄,女孩子们的情感过于小资情调,一点也不可爱,甚至于庸俗。男人就更没劲。这个影评人质疑说:编剧竟然是廖一梅,参与编剧很多先锋戏剧的廖一梅,怎么搞出个电影剧本来这么酸呢? 他不知道,看完电影的首映,廖一梅不知道怎么表达她的愤怒、伤心才好,她在什刹海边徘徊了整整一个小时。“导演完全没有懂我在说什么,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但整个是另一个感觉。这就是编剧,电影是个大工业,编剧只是很多程序中的一道程序,第一道程序而已。”这是她眼中的编剧,让人无奈,还夹杂失望。 其后的《像鸡毛一样飞》,是廖一梅和孟京辉合作的第一部电影作品,也是他们争吵得最厉害的一次。“艺术这个东西,兴趣再一致的人意识上也有差距。”两个都很固执的人无法说服对方。这次合作的结果是“后来他要是再让我写电影我就不写了,让他去折磨别人吧”。 写完《像鸡毛一样飞》后,廖一梅干脆歇笔一年,不再当编剧,推掉了无数的电影和电视剧,开始写小说《悲观主义的花朵》。这是她一直的理想:能够做一件独自做的事情。“编剧太需要讨论了,把能量都消耗在讨论里。” 直到《琥珀》的出世,廖一梅才感受到了当编剧的幸福感。她花了很多心血去塑造《琥珀》里的男主角,以至于他成为她最喜欢的那一个,甚至完全符合她的审美。她把她喜欢的所有的品质都给了他:聪明、骄傲、善解风情,和面对痛苦的幽默感, “看了你的戏,我哭了”——这种很容易引起编剧成就感的评价,在廖一梅这里,会引起相反的反应——她特别不喜欢。她觉得那是滥情,“没有比哭更容易的事。” 在她的设计里,在男女主角最痛苦、最激烈的那场戏里,观众会爆笑两次。她不喜欢一味的悲悲切切,喜欢有幽默感,尤其是在面对痛苦的时刻的幽默感,认为那才是一种尊严的表现。 廖一梅特别盼望看到男主角在台上的样子。在她眼里,男女主角是她心里的两个声音,一个是花花公子,完全不相信爱,想跟生命保持距离,他的经典台词是“我只做爱不恋爱,只租房不买房,只花钱不存钱,我要跟世界保持距离”。女主角却相信生命里一定有奇迹。“这两个人都是体现我的生活态度,我就特别盼望知道,到底是谁来演他们呢?” 答案是刘烨、袁泉。幸运的是,他们恰巧是廖一梅特别喜欢的演员,觉得他们跟角色特别贴合。也许是因为太爱了,反而让廖一梅紧张起来,她经常跑到排练场上去看他们,开始的感觉并不对,但,慢慢有一天,她突然觉得他们越来越像了,慢慢和角色融合在一起。“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变,变成最后台上魅力四射的人。所有人都在为这个作努力。”——所有一切,似乎都离某一个幸福时刻接近了。 在香港首场演出的最后一天联排时,廖一梅特意坐在了第一排。很多人在她周围工作,走来走去,灯光师在大声喊。那个瞬间,她能够在日后清晰地描述出来,因为,她觉得那场演出是给她一个人演的,给编剧廖一梅一个人演。“明天就会有很多人来看,我知道也肯定会成功,会有鲜花、掌声,但那已经是给观众看了,只有这个晚上是给我看。” 从她最初想一个故事,从她开始写,到演出,一年的时间中各种各样的工作,所有的过程都不重要了。那一刻,舞台上的灯光开始亮起来,一场戏,或是一个她设计的人生已开始演出。于是,编剧廖一梅的梦,在舞台上出现了,它引导舞台下所有人的情绪进入这个故事,让他们哭,或者让他们笑。 这,就是廖一梅眼中的幸福时刻——一个话剧编剧的幸福时刻。 相关专题:新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