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起打砸派出所事件的深度追访

　　文/张明

　　十多名青年冲击派出所，肆意打砸，三名警察只有空手应对。

　　“左小臂被砍骨折。”在遭遇一场暴力袭击后的第三天，主治医生对储可峰的妻子说，“目前，有一些碎骨没有找到 ，还需要再进行手术。”

　　储是安徽省阜阳市公安局袁寨派出所所长。此前的2005年11月18日，多名小青年手持砍刀和钢管袭击了他和 同事宋大阳。在这场不堪回首的暴力事件中，宋的头部被砍三处刀伤，一共缝了18针。医生说，刀伤没有伤及大脑，不会影 响今后的生活，只是宋的左脸颧骨骨折错位，可能会“破相”。

　　袁寨派出所的损失远非如此。据介绍，这伙暴徒把派出所二楼所有的窗户玻璃都砸了，紧接着，他们又下楼来到院子 里，把一楼的门窗及办公设施全部砸毁。随后，停在院子里的一辆汽车和一辆摩托车也被砸个稀烂。

　　截至目前，只有14名犯罪嫌疑人落入法网,并于2005年12月被批准逮捕。

　　3对16：手无寸铁的民警和手持凶器的暴徒

　　“一群社会青年拿着刀棍集会，可能要出事！”2005年11月18日，袁寨派出所所长储可峰接到一个报警电话 。此时，所里大部分警员在外面，只有储和两名协警员。当天夜间，他们的职责就是值班。

　　3分钟后，储可峰和协警员王学奎就赶到现场，准备应对这一突发情况。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一群社会青年，手里拿 着砍刀和钢管。“看样子，这伙人刚刚喝过酒。”

　　储可峰和王学奎走上前去，了解具体情况。面对警察的询问，小青年们一点也不在乎。“今天我要把他打扁！”一个 20岁左右的小青年大喊着。经过询问，储可峰了解到，这伙人要打的那个“他”是一名康姓司机。前两天，因为乘车的缘故 ，某城建监察大队工作人员车某，与这名司机及其妻子两次发生口角。由于咽不下这口气，车某便通过朋友纠集了这群小青年 ，准备好器械，来到家乡袁寨镇寻找康某，“给他点颜色看看。”在实施报复行动前，15名小青年喝了近3箱啤酒。

　　“不要打人，会出事的。”储可峰立即予以劝阻。然而，这伙刚刚喝过酒的小青年充耳不闻，反而舞着手中的刀棒， 口中嚷着：“天王老子来也不怕！”随后，他们丝毫不理会警察的劝告，径直朝前走去，继续寻找着目标。

　　储可峰感到情况危急，便紧盯着这伙人。10分钟后，小青年们没有找到与车某发生口角的司机，便聚在一处，没有 要散去的意思。储可峰见状便说：“有事到派出所讲，不要在这里闹事！”这时，车某站了出来，说人是他带来的，他愿去派 出所。

　　见车某被警察带走，剩下的人顿时收敛了不少，开始坐上车撤离袁寨镇。在离开两公里之后，小青年当中的“老大” 薛某发话了。“车某还在派出所，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了，得把他要回来。”薛说，”派出所要不放人，我们就是把派出所砸了 ，也得把人抢回。”

　　“老大”的话自然有号召力。同行中便有两人先行前往派出所了解情况，其余人在原地等候。起初的气氛很好，赶到 派出所的两人和从楼下下来的车某会了面，并与派出所协警员宋大阳开始聊天。此时的储可峰，则与刚刚赶来的车某大伯正在 谈话，要求其做好车某的工作，不要寻衅滋事。

　　10分钟后，突发情况发生了。薛某等人携带砍刀、钢管又赶到了派出所，要求车某跟他们一起回去。车某回答道： “还要等一会才能走。”薛某顿时不愿意了，大声说：“不行，现在就得走。”站在一旁的协警员宋大阳，要求薛某等人安静 点。然而，话音还未落地，薛某等人拿起钢管就往他的头部、身上砍砸。

　　“整个所里只有几根警用橡皮棍和两副手铐，还锁在门口的办公室里，我根本来不及去拿。”宋大阳事后对记者说。 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他与王学奎用手护着头，拼命推开众人，跑上街拨110请求支援。

　　听见楼下的喊叫声，正在楼上与车某大伯谈话的储可峰知道情况不妙，赶紧跑下楼来准备制止。这些人二话没说，举 刀便向他砍去。顿时，储可峰便被四五个拿刀棍的人逼到墙角。“我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一刀下来，只有抬手护头。”他说。

　　眼看这伙人下手狠毒，储可峰就近抄起一个板凳自卫。快要跑出大门的宋大阳看见所长被砍，不顾正在滴血的头，赶 忙回来救助。“事情来得太快，根本没有反应时间。”情急之中，宋大阳想起二楼有一间办公室安装了铁栅栏，就推开围住储 可峰的小青年，拉着所长就往楼上跑。这一过程中，宋大阳的脸部、背部又挨了数棍。

　　二人跑进办公室反手关上了铁栅栏，这伙小青年又尾追了上来，拿刀棍往铁栅栏上乱砍。“幸亏不是木门，就是铁门 也被他们砍得直冒火星。”储可峰在谈起当时情景时唏嘘感叹。

　　见砍不到二人，这伙人把派出所二楼所有的窗户玻璃都砸了。紧接着，他们下楼来到院子里，把一楼的门窗及办公设 施全部砸毁，停在院子里的一辆汽车和一辆摩托车也被砸个稀烂。这一过程一直持续到晚上9点，他们才离开派出所。

　　“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20岁”

　　事发后不久，阜阳市公安局颍东分局局长陈琦便接到了报告，立即调集警力赶赴袁寨派出所。途中，他火速将这一情 况及时向阜阳市公安局作了报告。

　　救援人员赶到现场后，这伙小青年已经离开。很快地，受伤者被送进医院紧急救治，围绕破案的工作迅即展开。

　　在阜阳市公安局局长蔡兆亮的亲自指挥下，阜阳市公安局巡防支队、防暴大队和颍东区公安分局所有警种迅即行动起 来。由于指挥得当，采取措施及时，当晚车某等4名犯罪嫌疑人便被警方抓获，相关作案工具也落入警方手中。

　　据介绍，案件发生后，阜阳市委、市政府和安徽省公安厅领导高度重视，要求阜阳警方尽快侦破，抓获犯罪嫌疑人。 由此，颍东公安分局几乎是全警动员，在阜阳市局的指导和支持下，连续日夜工作，又陆续抓获了薛某等9名犯罪嫌疑人。截 至目前，已经有14人被抓获，尚有2人在逃。在此期间，阜阳市的有关领导也来到医院，对受伤的储可峰、宋大阳表示慰问 。

　　随着案件进入审讯阶段，民警却有了一种“不是滋味”的感觉。“这伙年轻人平均年龄仅有二十岁，其中，最小的汪 某才刚满14岁。”颍东区刑警大队大队长谢旭升告诉记者，“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仅有初中学历，可谓是无知者无畏。另外 ，小小年纪便走上暴力犯罪道路，实在让人痛心不已。”他还表示，案件破获后，几乎所有的民警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相 反，大家的心情都格外沉重。

　　日前，记者在阜阳看守所中实地采访了案件的主要嫌疑人车某和薛某。据介绍，车某在刚刚进来时，表现出强烈的桀 骜不驯，甚至对关在一室的人准备动粗。看守所了解情况后，立即对他进行了重点“看护”。然而，面对记者，车某则显得相 当局促，甚至还表现出一丝羞涩之意。

　　随着采访的深入，车某开始流泪。今年23岁的他，在初中毕业后当过兵，退伍后进入某城市监察大队工作。他告诉 记者，由于处在执法者的岗位，平日里，很多被管理者对他“礼让三分”，渐渐地，他“一点委屈也受不得”。正是基于这个 原因，他在与康姓司机发生口角后气愤难平。由于平日里经常出入娱乐场所，结识了一些朋友，于是组织起相当数量的熟人来 进行这次报复行动。“我没有想到，会发生暴力袭警和打砸派出所的事情。”车某说，“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根本控制不了当 时的事态。”

　　车某还告诉记者，自“出事”后，父母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对此，他感到很难过，是他对不起他们。另外，车还感 到“难过”的是，经历这次事情后，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工作估计要随之失去。对于将来，这起事件给予的教训太过深刻。

　　薛某的经历则较为复杂。今年18岁的他，在初中毕业后便流入社会，干过厨师，也做过小生意。离开校园后，薛很 少回家，在外租了房子，与异性同居。平日里，他经常出入歌舞厅等娱乐场所，结识了一大批“小兄弟”，不时帮助他人做“ 摆平人”的事情。据了解薛某的人士介绍，薛某小的时候，非常懂事，而且很聪明。只是由于父母很少过问，放任自流，才最 终导致其在社会上“游荡”，以致酿出今日大祸。

　　另一个犯罪嫌疑人汪某，是这伙犯罪嫌疑人最小的一个，刚满14岁。2005年下半年，汪曾经在某学校门口抢劫 同学。警方随后找到他的父母，然而，汪的父母以一句“找不到儿子”的理由，将民警拒之门外。

　　据警方介绍，经过对这群人的进一步深挖审理，还连带破了20多起案件，涉及盗窃、抢劫等。

　　此外，案件发生后，不少嫌疑人的家长面对警方问话时，表示不相信他们的孩子参与了这起案件，因为，他们的孩子 “非常老实”。他们还告诉警方，由于生意或者是工作太忙，他们常常看不住孩子，也经常发生孩子几天不回家的事情，只是 ，他们没有想到，“孩子会干出违法犯罪的事情”。

　　谁来保证人民警察的生命安全？

　　在发出“救救青少年”呼声的同时，面对这起“偶然”事件，警方也陷入了另一种深思：如何守卫人民警察的“生命 安全”？

　　采访中，犯罪嫌疑人薛某表示，之所以发生打砸派出所和袭击警察事件，一方面是他们年轻气盛、不懂法，再加之喝 了酒，另一方面也因为，所内民警很少，让他们无所忌惮。他给出了一个假设：假如所内民警数量更多一些，他们也许不会动 手。

　　尽管颍东公安分局局长陈琦没有听到这番话，但是，他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认为，袁寨派出所事件的发生， 在一定程度上归因于基层公安警力不足。

　　据了解，袁寨镇是一个拥有6万人口的大镇，但是只有5名正式民警。而且，这5名民警的现有数量，还是整个阜阳 市公安机关推行警力下沉基层所带来的结果。一年前，袁寨派出所民警还不到5人。

　　警力不足成为阜阳这个经济欠发达地区公安系统面临的突出问题。据阜阳市公安局局长蔡兆亮介绍，目前，全市公安 机关仅有3100多名正式民警，约占全市总人口的万分之三点四，与全省近万分之八、全国万分之十一的占比相差甚远。此 外，在全市3100多名警察中，广大农村人口拥有的民警数仅达到万分二点四的比例，警力可以说少得可怜。而袁寨派出所 的警察数占比不到万分之一，更是极其稀缺。

　　而且，当前，基层公安一方面承担着打击和预防犯罪的主要职能，还肩负着人口管理、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等任务，甚 至有时还要承担当地党委、政府交派的额外任务，因此在工作中可谓是疲于奔命、疲惫不堪。

　　一个有力的佐证是，据介绍，当前，阜阳市的一个基层派出所仅接警量每天就高达30次以上，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 是无效接警。“但是，即便是无效接警，你也是不去不行。”颍东区向阳路派出所所长胡明扬说，“否则，老百姓会骂你的。 ”

　　据陈琦介绍，颍东区某派出所所长上任后，由于工作繁重，常常一个星期回不了两次家。所长妻子非常不满，甚至与 丈夫出现感情危机。无奈之下，局领导只好指派局信访科的同志出面做工作，方才暂时缓解了这场危机。“我们的民警非常辛 苦，职业也处在高危状态，而且时常得不到家人和社会的理解，其压力可想而知。”陈琦感慨道。

　　警力匮乏，任务沉重，尤其影响了公安的打击犯罪能力。据介绍，在实际工作中，一个案件发生后，正当民警积极组 织侦破时，常常又会发生新的案件。当此之下，尽管他们夜以继日工作，仍然难以满足实际形势的需要。再加之经费不足，从 而会导致一些积案现象的发生，进而造成信访问题。

　　造成警力不足的原因何在？记者在采访中获悉，近年来，阜阳市编制一直处在冻结状态，因此，公安队伍多年没有进 行招警。唯一的一次招警发生在去年，太和县公安局招录了20名民警。令人难过的是，前不久，这20名新警察中的一名在 执行公务时还遭遇车祸，不治身亡。

　　此外，阜阳市公安局一直狠抓队伍建设，近年来清除了一批“害群之马”。仅在2005年，就从公安队伍清除6人 。由此，让本来就捉襟见肘的警力变得更加紧张。

　　为了改变这种情况，阜阳市公安局积极推行警力向一线倾斜的做法，从机关充实了一批人员进入基层派出所，此外， 还积极为基层派出所改善装备和基础设施。尽管如此，仍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警力不够的问题。基于此，阜阳市认真落实“二 十公”会议精神，每年都积极向上申请中央政法专项编制，由于种种原因，仍然没有落到实处。

　　“警力不足的问题，是全国很多欠发达地区公安系统面临的共性问题，只是阜阳尤为突出。”阜阳市公安局一位有关 负责同志呼吁，“我们希望，在上级党委、政府的关心和支持下，这一问题能够早日得到解决或是缓解，从而使公安机关更大 限度地发挥自身各项职能，更加积极有效维护一方平安。”

　　此外，记者还获悉，由于超负荷工作，前不久，阜阳市公安局行动技术支队民警管敬祥在工作中突感身体不适，昏迷 不醒，最终牺牲。此外，有相当数量的民警因为长年劳累，患有胃病、高血压、风湿病等。

　　但是，没有太多人真正体味到，在维系一方平安的背后，警察付出了太多的汗水、心血、健康，有时甚至是生命。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下半月刊)

　　相关专题：法律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