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一室 | |||||||||
---|---|---|---|---|---|---|---|---|---|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5月10日17:46 观察与思考 | |||||||||
一种伟大的思想被囚禁了。她独处一室,脂粉为伴,怀旧伤情。 -余志刚 (一)
俗云“闭门即是深山”,一“门”之隔,人的生态大不一样。“门”外边,人是体面的人;进了“门”,所谓体面就像随手一放的阳伞,你回头再去找它,恐怕要耗费不少精神。 独处一室,可以肆无忌惮地抠鼻孔、挖脚丫,打嚏、放屁,自慰甚至自虐。人是动物的人,人一旦失去了身外的压力,那么心灵的房间就会面临全面的停电。这就是朱熹一直在讲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让谁来主持危局呢?“正心惟道”。 明朝洪应明出于读书人的善良,抛出了他的禁欲苦行的“咬得菜根”主义。他说:“吾独处一室心可对天。”他的“天”大概是指“良知”,也就是“存天理,灭人欲”的道:怎样才能私处一隅,洁身自便呢?去咬咬菜根吧。怎样才能明心见性,慎处其独呢?去咬咬菜根吧。 在洪应明看来,“咬菜根”是仁者的情怀:菜根入肠,冰清玉洁;腴肉裹腹,婢膝奴颜。洪应明为此援引了孟子的一句语录:“仁,人之安宅也。”嚼得菜根,仁心乃成,那么你呆在一个人的宅子里自然是动静有度、起居自安了。 未料,当代杀出了一个柏杨。柏杨兜头一记棒喝,打得洪应明眼冒金星:三年自然灾害,中国人的菜根还真没少吃,他们日后做下的勾当又何止于扯裤腰露腚—“顶风臭十里”呢? 在柏杨眼里,大凡人的德性如此,咬不咬菜根不顶屁用。人多时跟人闹,“独处”时没了“对手”,自然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二) 拿“天道”来观照良知,是儒人藉以入世济世的“名教传统”。 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第一条就是“畏天命”。什么是“天命”?那是“子不语”,庶几也是禅宗里的“直指人心,见性即佛”。那时候,孔圣人正在推销他的“王霸之学”,眼见销路不畅,奇货难沽,就索性板起面孔来唬人,他说:“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者?” “人君”自然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 “人君”的君临天下就是在一个大房间里独处:席间肉山酒海,床上莺歌燕语,背褡里汹涌着财富的声音……他手里的那把追魂剑正在滴血,弥漫的血腥使寄居檐下的促织们失去了往日的歌声。 孔圣人所见甚是:庙堂“独夫”,鹤步天庭,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不敢做呢?孔圣人想让他不敢擅专、有所不为,无奈世穷道孤,竹简上那一声粗糙的叹息成了“尾扫牛臀”、蚊蝇哼哼。 许多年过去,聪明的促织们终于发出了动听的声音。 董仲舒说:主上啊,儒家的“天道”见证了您的权力是上天所赐,您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董氏又说:天的法力大得无边,主上失职了,举国百姓会遭受天谴呀! 比起历史上的“小国之君”,汉武帝显示了他的“雄才大略”:尊儒,敬天,言必称“奉天承运”,事必出“顺应天命”,民心大定,国家大治,政、儒一家,万象回春,幸甚至哉。 清人赵翼《廿二史杂记》专门列出了一条“汉诏多惧词”,说皇帝老子慑于儒家的“天谴说”如何缩手缩脚、嗫嚅失语,说武帝以后的经学博士如何附会人事、大谈灾异,时日递嬗,至于开启了“显学佐政”之风声,真龙天子偶染小恙(独裁症),赤脚儒生按时给药(恐吓术),“王道”大行于世,“德政”布施于民,悲天悯人的孔教情怀就像高悬九天的星辰,使专制的阴霾消弭,让理性的子规夜啼了。 洪武三年,朱元璋在自己的寝宫里夜览《孟子》,突然读到一句“天视自我民视,天听同我民听”,不禁悚然而惊。再读下去,孟子又说:“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朱元璋顿觉大汗淋漓,喘气不畅。烛影摇红,火花鸣响,时漏已过午夜,当朱元璋的眼睛滑过“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一节,不禁轰然而起,大呼:“此老何在?”没有人能回答他。朱元璋掷卷于地,恨声长叹:“使此老在今日,宁得免耶!?” 孟子的结局是被逐出了孔庙—敬你几炷香你还真把自己当神了?现在倒好,就连猪头肉也吃不成了! 独处一室的帝王,他们永远实践着这样的法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三) 亚圣的著作以后被大加斧削,再度出现在科甲取士的学政手里,它已完成了一套相当完美的“变性手术”。 儒学“道统”主张“处士横议”,心心念念要去影响帝王的“政统”,人家“政统”岂是案头上的花瓶?一刀砍下去,来了个削足适履!两千多年负重前行的儒学文化史,经注集解不下百十种,内中重复出现的文字无非“礼义”、“尊卑”、“伦常”、“秩序”……这就像一柄十分趁手的马杆,历代帝王无一例外地挥舞着它,藉以踏看政坛,收伏民心,控驭天下。 帝王们说:独尊儒术! 历史的回声里,魏晋玄音倏忽飘逝,隋唐佛风蹁跹远去,只有面目漫漶的孔门后裔厕身于皇家后院的亭台水榭,牵衣赏花,捉冠扑蝶,细腰碎步,踽踽独行。 一种伟大的思想被囚禁了。 她独处一室,脂粉为伴,怀旧伤情。 相关专题:观察与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