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拒绝让我为她做辩护

　　-见习记者/左林

　　尽管代理大案无数、被同行公认为“中国最杰出的人权律师”，尽管最后没有能为江青辩护，20多年后，“江青的 辩护律师”依然是张思之先生最引人注目的身份之一。1980年11月20日，对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即“两案”) 主犯的公开审判第一次开庭，向世界宣告，那一个混乱的时代结束了。

　　两案公审结束混乱时代

　　新世纪：您接手两“案时”的身份是什么，是谁通知您的？

　　张思之：文革结束，1979年秋我恢复了在北京律师协会的工作，当时任副会长，主管业务，兼任秘书长，回到律 师队伍以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两案”。1980年9月，司法部的党组通知司法局的党组，说“两案”要请律师。司法 部副部长陈卓要北京出4个专职律师，上海出2个，一共18个律师组成“两案”的辩护组，组长原定为

　　新世纪：为两案被告聘请律师的决定是谁作出的，出于什么考虑？

　　张思之：肯定是中央，叶剑英、邓小平还是很想把事实调查清楚的。“两案”意义重大，是文革结束之后中国律师在 全世界面前的一个亮相，也是向世界宣告，中国要开始讲法了，那个混乱不堪的时代过去了。

　　江青案是我的一个败笔

　　新世纪：您在文革中也遭受了很多不公，得知自己将为江青辩护时心情怎样？

　　张思之：江青主动提出要请律师，我就被指定去为江青辩护。在我看来，当时上海律师协会的韩学章大姐给江青做律 师是比较合适的，但是当时她说不舒服，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绝对不肯出任江青的辩护律师。给江青辩护，这不是挨全国 人民的骂嘛！当时国内的群众对给四人帮请律师还是有很多不理解的。

　　我的心情可以说是既简单又复杂，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反思。当时是组织让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但也有“ 任何人作为被告都有权获得辩护”的意识；对江青，我确实有成见，工作并不得力，尽管尽力克制，但也并未像对待一般人那 样对待她。江青案是我工作中的一个败笔。

　　新世纪：为什么说是败笔？您觉得自己什么地方欠缺？

　　张思之：我对江青态度不算好，不够耐心。1980年11月13日上午，我和助手、华东政法学院的朱华荣一起到 看守所和江青见面，我开始讲话的时候声音比较轻，她就说：“请你声音大一点，我的耳朵不好，我是中国第一个用镭治病的 人，伤了耳朵，现在听觉不好。”我说可以。然后我就开始把声音适当放高，越说越大。江青又开始抗议，两手捂着耳朵，皱 着眉头说：“你的声音不要那么高好不好？你把我的耳朵都震坏了！”

　　江青还跟我们说：“办我这案子不容易，斗争很复杂哟！考虑到复杂性，你们要学习‘十六条’，要学习‘九大的文 件’哟！”我当时就说：“江青，我跟你讲清楚，我们要学什么，不需要学什么，我们比你清楚，这个用不着你指点。”最后 ，我要她下午一点以前答复我，究竟要不要我做她的辩护律师。她说：“那不行，我要睡午觉。”然后我们就走了，听说她后 来跟政委说：“那个姓张的太猖狂，太坏，我绝对不要他做我的律师！”那次会面我们根本没有谈到具体问题(她对起诉书的 意见等)。

　　新世纪：您认为如果自己态度更超脱的话，有可能让江青改变想法，接受您为她辩护吗？

　　张思之：她主动要求请律师，目的是想试探情况。非常明显，她上来叫我们学习“九大”的文件，学习“五·一六” 通知，就是想套我们的话，想看中央现在对这些问题怎么看，是不是全盘否定。她并不信任我，认为我是叶、邓派来的。

　　至于会不会改变想法，接受我，我现在觉得“不见得没可能”。当时和我同去的朱华荣对她的态度比我要耐心，说话 也比我柔和，有时候我对江青态度强硬时，朱华荣就会把话接过去。后来江青就表示：朱华荣比较好，她要朱。

　　当时朱是我的助手，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可能江青也明知不可能，在故作姿态，但是她既然有这个话，我想如果我 态度耐心一些，事情也可能会不一样。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江青拒绝了之后，我又被指定去为李作鹏(当时的海军总司令) 辩护。

　　新世纪：如果江青有律师辩护，审判结果会有变化吗？

　　张思之：如果有律师，国际形象、影响都会更好。但请不请律师对最后的判决不会有任何改变。有律师的意义在于“ 每个被告都有获得辩护的权利”，这是很重要的，是司法公正的表现。

　　江青骨子里是个老红卫兵

　　新世纪：江青在法庭上表现如何？

　　张思之：很嚣张，在法庭上冷嘲热讽。有这么一个细节，审判时江青态度很恶劣，审判长曾汉周就对她说：“江青你 现在是反革命，你应当怕我们特别法庭。”江青一听就叫起来：“我怕你？应该是你们怕我！”曾汉周想把她的气焰压下去， 就说：“应该是你怕我们。”这样一来一去争了三个回合，江青说：“你问问坐你身边的江华，我怕过谁？”曾汉周就没有再 理她，她的确没有怕过谁。这个情节在录像播出的时候抹掉了。

　　新世纪：您觉得江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思之：她的骨子里是个红卫兵，真是如此。她最后在法庭上还叫嚣的那些话，什么“我是保卫毛主席的”、“我是 最革命的”，我觉得她自己是真的就这么相信的。

　　法庭上的四人帮

　　新世纪：四人帮集团的其他几个人在审判中表现如何？

　　张思之：姚文元是个很狡猾的人，而且怕死，又想请律师帮他辩护，又怕让人觉得他请律师是不认罪的表现，就用了 一个很别扭的表述，“我委托特别法庭为我指定律师”，本来要么就自己委托律师，要么就请法庭指定律师，但他又委托又指 定。后来在法庭上，律师辩护之外，他还极力为自己辩护开脱。

　　张春桥非常死硬，他有这样一个原则，纪委找他谈话，他觉得是党内问题，什么都说，但只要是公检法找他，就死不 开口，因为觉得是敌我问题，他一直都不承认我们的公检法。后来电视中也可以看到，他在法庭上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 审判长说：“张春桥，你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他也歪着脖子，眼睛一斜，一个字都没有。

　　王洪文觉得自己最危险，在法庭上表现得最老实，有什么罪都认，可能自己也知道辩解也没用了，好歹捞一个认罪态 度好。

　　新世纪：当时来旁听公审的都是什么人？

　　张思之：当时中央给每个省都分配了一定名额，来的都是各省代表，每次开庭都坐得满满当当，而且现场鸦雀无声。

　　新世纪：具体来说，律师在两案中发挥了多大作用，有为被告免去某项罪名吗？

　　张思之：我们无法决定量刑，但我们一共为5名被告抹去13宗罪。庭审开始，一步步推进，我们也在辩护词中对一 些案件事实表示质疑，后来也都通过了审查，他们也承认我们确实有道理。

　　新世纪：您对李作鹏好像没有对江青那样有成见是吗？

　　张思之：是的，他比较配合。按一些朋友的说法，我和他的谈话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法院宣判之后，我又和 李作鹏见了一次面，他说他写了一首诗给我，我说那快给我看看，他说要等到20年后。他出来以后的2001年的5月16 日，我去见他，他来给我开门的时候，左手握着一个纸卷，右手伸出来和我握手，当时我就猜是那首诗，果然就是，坐下以后 他递给我，说是那首诗。

　　新世纪：诗的内容您能告诉我们吗？

　　张思之：可以。诗的名字是《评律师》，尊敬公证人，天知无偏心；官方辩护词，和尚照念经；遵命防风险，明哲可 保身；边鼓敲两下，有声胜无声。还是带着讽刺挖苦的态度。

　　我看了以后就说，说我们明哲可保身不成立，只有有声胜无声这一条，写得还算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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