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律师张思之

　　-本刊记者/杨东晓

　　这位灰发红颜、79岁高龄、被称为“大律师”的老人，一再说自己“真的没什么好谈的，我并没有做过什么”。

　　16岁，参加学生志愿远征军，远赴印度抗日，进入热血沸腾的青年时代；18岁，冒着

被国民党乱棍打死的危险回 到祖国；1948年，良乡解放区来了一位北京朝阳法学院学生身份的中共地下党员；傅作义将军起义后，这位学法律的大学 生随大军进城，参与接管北平地方法院；新中国的人民法院成立，张思之就成了北京市人民法院的审判员。建国初期，这位2 2岁的年轻人已是县团级。

　　由建国初期的审判员至今没胜诉过一场官司的律师，张思之的经历，折射出共和国司法从无到有、逐步健全的历程。

　　在1954年，这位不认识胡风，而且并不喜欢胡风作品的人，被打为“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1955年内肃中 的张思之，收到“

　　但仅仅过了一年，张思之又成了右派分子。1958年5月23日，一个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发表16周年的日子，张思之下放到京郊昌平，开始了绿化荒山的劳动。

　　种树之余为机关大食堂生产副食产品。诸如此类的劳动改造生涯中，唯一的享受就是晚上躲到被子里打着手电偷看小 说。一直这么劳改到最后一批被摘帽。尽管不再愿意回到知识分子行列，但是1972年毕竟是个转折，张思之被分到垂杨柳 中学任教。

　　“你看，我没有做过什么。”张思之这么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法治要走上正轨，需要恢复律师辩护制度， 直到1979年9、10月间，已届中年的张思之才算正式归队律师行业，工作重心主要围绕恢复与重建律师制度。他曾出任 北京市律协副会长兼秘书长、北京市法律顾问处主任，并先后在中国政法大学、政法干部管理学院等多所院校任教，编著了《 中国律师制度与律师实务》、《律师实务》、《律师制度研议》等著作。

　　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已经年过花甲的张思之，才得以聚精会神地从事律师实务。

　　历史的审判

　　归队以后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为“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又称“两案”)组建律师组。当时张思之是北京律协 副会长兼秘书长，主管业务。1980年9月张思之被通知：两案要搞律师，包括你在内，在北京再找三个人。

　　一个由18人组成的“两案辩护组”成立，张思之出任组长，并被指定为江青的辩护律师。

　　历史终于走到了要对一场人祸和国家灾难实施判决的时刻。

　　这场历史的审判，要解决一系列关乎历史的问题。它不仅要给十年内乱造成的灾害作出历史的交代，也是中国律师制 度在拨乱反正的正式启动。1954年《宪法》中规定的被告人有权获得辩护已在动荡的年代成为空文。所以说，中国律师在 此时亮相，也是律师制度走上正轨一个标志性的使命。

　　被指定为江青辩护律师的张思之最终没能为江青辩护，26年后，张思之平静诚恳：虽然江青并无诚意请律师辩护， “要求请律师”只是她对政府的试探，但是如果自己当时再克制、再耐心一些，也许江青会接受指派来的辩护律师。“不管什 么人，作为被告，都有权得到律师的辩护，包括江青”，提到这些，张思之说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从法制建设角度出发，江 青享有律师的辩护也是好的。

　　中外不少人都认为，辩护律师在“两案”中不过是替政府走过场，可是，1980年11月20日在北京市正义路1 号开庭的“两案”尊重事实、尊重法律，经过了33次开庭，张思之们的“两案辩护组”凭着强烈的责任感和特有的使命感， 在律师的职责范围内，共为姚文元、李作鹏、吴法宪等5人免去了13件罪行，维护了法律的尊严。

　　没有胜诉的里程

　　有人说张思之大律师的案子没有一件胜诉过，但他仍不愧为大律师，不过张思之本人并不承认自己是大律师，替人辩 护，在他就是责任。他同样也不认为自己一场官司都没赢过。

　　他认为1988年大兴安岭大火庄学义“玩忽职守案”，最后还是赢了。1988年6月14日，张思之为大兴安岭 林业管理局所属图强林业局局长庄学义作了无罪辩护，他的辩护揭示了事实真相。“有的同志，在庄案上将决心沿着明知是错 误的小道走到底了。这就清楚地说明，以法治国，在我们国家还要经历多么艰难的历程”。

　　他在法庭上慷慨陈词：

　　“粉碎“四人帮”12年了，可我们的冤假错案并未绝迹，作为法律工作者，难道我们真的听不到民间的冤情和怨声 ！尊敬的公诉人同志，冤情一多，民心易失，这才真正是你们说的政治影响极坏的事。古往今来，这方面的教训太多了，我们 能不认真考虑么？”

　　感动万分的大兴安岭群众，在法庭外高呼“人民律师万岁”。然而，这次他的当事人仍是败诉。直到2004年，庄 学义作为大兴安岭火灾“首犯”，在蒙冤17年后终于平反，黑龙江省高院再审宣告庄学义无罪。

　　回忆到庄学义的平反，张思之说，如果这样算，我不是一起胜诉都没有。

　　除了这桩代理，他辩护过的案子至今都是败诉。张思之接手的很多是敏感案件，很多人不能理解，他岂不是在与政府 “对抗”，而他自己相信，他所尽力的是为律师的本分，这种无畏和奋勉无疑是在中国社会弘扬一种法治精神。

　　屡败屡战的张思之也像常人一样有血肉、有同情、有悲悯、有恐惧。对于自己的工作，张思之跟家人一字不提，不少 接手的案子，自己是做好了精神和心理的准备。“我的家人只有四个字：一无所知。”无论家人还是他本人，所有担心，都无 济于事。

　　“但是您为什么还敢接呢？”

　　“是使命。”

　　正是这种强烈的使命感，用他的辩护和败诉，如实而生动地记录下中国这20多年来的法治进程。

　　如果把张思之的失败，看作历史在推动法治进程中取得的成功，那么他在自己所辩护的案件中蓬勃的，俨然是法律的 生生不息的生命。

　　2003年度“当代汉语贡献奖”的获奖者，是一位76岁高龄法律工作者，他就是张思之律师。在北京当代汉语研 究所的颁奖词中，这样评价张思之“中国生活的磨难成就了他‘哲人的智慧、诗人的激情、法学家的素养、政治家的立场’。 ”，“张思之先生的存在，表明了通往自由的旅途中，不仅要做叛徒的吊客，还要做异端的辩护”。

　　张思之更像这个时代的理想主义者，作为个体律师，他以自己的年迈和弱小面对刑事辩护的艰难，作为法律尊严的维 护者，他的践行，使法律能够保护每一个公民，“律师”不再是摆设，最艰难的辩护在哪里，最伟大的律师就在哪里。

　　“建国后哪些案件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两案’，它标志着中国律师在国际社会的亮相，也标志着中国辩护制度的恢复。”

　　——“孙志刚案件，它推动了宪政改革”。

　　人物链接

　　张思之：被称为中国律师界的良心。1957年直言不讳的他成了北京律师界第一个“右派分子”，从此开始长达1 5年的强迫劳改生涯。重返律师界后他为中国的民主与法治投入了巨大的热忱。1980年，他是“江青、林彪反革命集团案 ”辩护组组长。1987年，在轰动全国的大兴安岭火灾案中他为含冤的被告公开辩护，当地上千百姓欢呼“人民律师万岁” 。至今他已古稀之年仍奔走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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