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七层楼瞬间倒下引发城中村铁腕治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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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20日10:12 南方新闻网-南方周末 | |||||||||
□南方周末本报记者 柴会群 那道新起的高墙遮住了事故留下的废墟,却遮不住幸存者的恐慌——“我跳下去的同时,这座七层楼像积木一样向相反的方向倒去。”尹华峰说。大楼的坍塌让人无力可借,他试图跳到1米外——对面四层楼上的努力失败了,然后就像沙袋一样,从10多米的高空坠落……
33岁的尹华峰,是郑州市黑朱庄社区331号楼505号房的房客。 楼,积木般倒下 右腿被摔成粉碎性骨折的尹华峰回忆着当时情景:7月6日夜,睡梦中的他被房东陈昌明(音)叫醒。“房子有点问题,你把北面的人喊到南面楼上吧!”陈昌明站在自家刚刚盖起的4层楼楼顶上,朝对面房间里的尹华峰大喊。 尹华峰把危险的信号传给了住在3-5楼南面的房客们,然后准备继续睡觉。但在进门瞬间,他心里猛地一跳—— 当天下班时,身为建筑工的他发现一层楼梯口出现了一条五六公分的裂缝。他马上通知了房东,但对方认为没事。然而半夜里,房东为什么又将他喊起来?而且,房东本人就住在一楼,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此时,灭顶之灾已经来临:屋内墙皮开始大块地脱落,墙体发出可怕的“嘎嘎”声。尹华峰来不及多想,两步跨到窗前,纵身跳向了对面的4层楼——在建筑拥挤的城中村里,两栋房子的距离通常只有1米,所以被形象地比喻为“握手楼”甚至“接吻楼”。 周围的居民被塌楼时的巨响惊醒了,不少人以为是地震。曾在331号楼东侧居住的杨姓房客说,当时自己完全吓懵了。“我脚踏一只拖鞋,并团团乱转找另一只,根本不知道它就在手里攥着。” 次日官方公布的数字称,事故导致4人死亡,3人受伤。这是个值得庆幸的结果,事实上,楼里共住着至少70人。因为房东、尹华峰及另一位房客的提醒,他们大多在出事前逃离现场,并有不少人目睹了自己家园的覆灭。一名租房者撤出后,又回房间牵出了狗。结果他刚下楼不到10秒钟,楼就塌了。 尹华峰的老乡加室友吕桂春未能逃生,因为穿裤子耽误了时间。另一名死者程克爽住在502房,睡梦中,他和妻子李永平随同楼房塌了下去。丈夫因头部受创身亡,怀孕3个月的妻子以及腹中的婴儿却奇迹般地幸免于难。“楼塌之后,我跟丈夫还在一起,”李永平回忆说,“两个人在废墟下说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话,并一点点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弱。”在此住了3年的这对夫妻,本计划第二天搬家。他们已经找好了房子,交了订金。惟一的女性死者叫王小乐,本在207房间居住,出事当晚搬到了402楼。她因在洗澡未能及时逃离。另一死者叫王凤林,53岁,男,身份不详。 几乎所有的死、伤者皆为外来务工人员,其中多数来自农村。他们从事的是这个城市最底层的工作:其中吕桂春是装修工,李永平是酒店服务员,王小乐在“114”查号台工作。与黑朱庄的2万余名打工仔一样,微薄的收入只能允许他们住在月租金一二百元的“城中村”里。 两层的地基,七层的楼房 黑朱庄村位于郑州市金水区,距市中心不足5公里。由于城市扩建,黑朱庄成为一个典型的“城中村”。居住在这里的,除仍为农村户口的本地村民之外,是数倍于本地人的外来者。与全国数千个城中村一样,黑朱庄成为城市中并不亮丽的风景线。 然而这里却是外来者的乐园——尹华峰来郑州已经6年,目前的月收入为2000多元,这本来可以保证他离开城中村,但他最终没有走,因为“呆得久了,有了感情;有许多老朋友,不会被人瞧不起”。 与黑朱庄一墙之隔的,是郑州著名的高档住宅区——金水花园。300多万的别墅,繁茂的芙蓉树,悠闲散步的老人,使它与隔壁成为两个世界。331号楼房倒塌之后,由于道路过于狭窄,救援车辆无法从黑朱庄驶入,消防人员只能从隔壁的金水花园破墙而入。这是该小区建成10多年来,这堵加带铁丝网的隔离墙第一次破开。 但直至今天,尹华峰仍想不通:一座7层楼,没刮风没下雨,怎么就会好好地塌了?“就算是我们农村的土坯房,也不会这么容易垮。”坐在轮椅上的他喃喃自语。 本报记者经过多方了解,塌楼事故的原因逐渐清晰—— 多位黑朱庄村民证实,出事的331号楼,是建在村里原来一条排水沟上的。10多年前,黑朱庄村民米金凤将其填平,盖起了一座3层楼。而当时打下的地基,只能承受两层楼的重量。 4年前,米金凤在3层楼房上加盖了2层。今年,5层的楼房又“长高”到7层。据悉,最近一次加盖的成本是包工包料每平方米350元,这个价格不及正规楼房建筑成本的1 / 3。 “就像一个人一样,你只能背100斤,现在却让你背300斤,你肯定要倒。”一位建筑从业者称,“何况,这个人还是先天的营养不良。” 另据一位建筑结构工程师分析:311号楼的主要问题出在地基上。“按照安全规定,盖楼时首先要进行地基勘探——这由勘探院完成。”她解释说,“如果不合格,必须进行处理。楼房的建筑机构应由设计院进行,如果要加层,还要进行核算。这样才能保证房子的承载力。” “私搭乱建”背后的租房经济 又是什么力量,促使米金凤执著地将3层楼加盖到7层? 一位村民称:米金凤的两次加盖楼房,都是在黑朱庄的加盖风潮中所为。近10年来,和其他城中村一样,黑朱庄的楼房加盖现象从未停止。 据村支部书记芦新卯介绍,黑朱庄本村村民为1800多人,共560户,目前村里已经没有一分耕地。于是,房租是村民们近乎惟一的经济来源。靠着房租,他们过上了比城里人更富足的生活。以米金凤为例,倒塌的7层楼每层7个房间,每间月租金200元,出事之前只有两间未租出,因此月收入可达9000元。米金凤是黑朱庄本村人,村里许多女人像她一样,结婚后不出村里,而是招上门女婿,这样她们可以保留应有的一份宅基地。而陈昌明就做了上门女婿。 由于各家宅基地有限,为提高收入,村民们惟一的途径就是“加层”。10年前,黑朱庄几乎全是两三层的楼房,如今却很难再找到一座这么矮的建筑。 随着郑州市“北移东扩”步伐的加快,地处城市东北的黑朱庄位置更为显要,成为房地产开发商瞩目的对象。随着周边村庄的拆迁,黑朱庄人也意识到,同样的命运不久也将会落到自己的身上。根据先前的拆迁补偿政策,城中村开发后允许村民回迁,3层以下按1∶1补偿,3层以上按一定折扣补偿。这再次提醒了黑朱庄人,于是翻建扩建加层风迅速刮起,不少人家为此甚至贷款。河南一位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董事长认为,这实际上造成社会资源的严重浪费,因为农民们加盖的房子注定要拆,除了赚取补偿,没有任何使用价值。不久前,田太广刚刚成功开发了郑州另一个城中村,由于对拆迁户的高额补偿,使其开发成本甚至比郑州的“地王”还要高1倍有余。 对于风起云涌的“城中村”盖房风潮,当地政府早有预见。2003年9月,郑州市出台《郑州市城中村改造规定(试行)》,叫停“与实施城中村改造规划无关的建设活动”。2004年4月,金水区也曾发文,严禁乱搭乱建行为。但两份文件并未产生应有作用。据一位村民介绍,这反而被村民认为是拆迁信号,没有加盖者也纷纷启动。根据7·7塌房事故后金水区的普查结果,目前该区45个“城中村”中,在建民房共有1154户——其中正在加层的有362户。而黑朱庄的在建民房为122户,位列各城中村之首。事实上,更多的加层房在普查之前即已完成。“在黑朱庄,80%的楼房都是加盖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说。 按规定,对违章建设的,城市规划、城中村所在区政府、街道办事处、村(居)民委员会应当予以制止,并按违法建设工程查处。但由于利益诱惑,各村干部不仅不制止,有的甚至带头违规建房。芦新卯承认,他本人在五年前就将自家楼房加盖——那幢7层楼房矗立于黑朱庄的主干道上,这样的位置租金显然更高。 而在一位房地产业内人士看来,对于加盖风,政府面临一个难以解决的法律问题。中国土地法规定,农民宅基地所有权属于集体,使用权是农民,政府无权干涉。“每个人都有在法律柜架内追求自身利益的权利,农民历朝历代都是在自家宅基地上盖房,违什么法?又有谁审批过?” 强制叫停 “7·7事故”发生后,郑州市委书记王文超、市长赵建才在第一时间赶往事发现场,指挥救助工作。房东米金凤夫妇也很快被警方控制。据传,这对惊慌失措的夫妇出事后,曾逃到陈昌明的老家新乡。对于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的夫妇,黑朱庄人形容:钱也花了,楼也塌了,人也抓了。 郑州市政府于事发当日发布通告,所有城中村在建民房一律强制停工。多年来无法制止的扩建风,至此遇到无法绕过的“石头”。郑州市还将针对私搭乱建现象,出台更为严厉的文件。 “也不说让盖,也不说让拆。”黑朱庄村民王道云说,“天天头疼,急得都想跳河。”他于4个月前翻盖了自家的新房,为此贷款10多万元,并已经盖起了4层。而黑朱庄多数业主与王道云一样,认为是塌楼为自己带来了霉运。 比王道云更“倒霉”的是李有福。7月16日,上百名工作人员来到这个全村有名的“困难户”家中。此前,由于他被认定正在加盖的一面墙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经过办事处和村干部做“思想工作”,他同意将其拆除。在强行拆除之前,李有福提出能否自己来拆,因为这样可能省下砖石料。结果他的希望落空了,工作组用绳索拉倒这面摇摇欲坠的墙,并砸坏了15块预制板。 不少房地产开发商却认为塌楼是“塞翁失马”。随着“私搭乱建”行为的制止,对于诸多对城中村改造眼馋却又感觉烫手的开发商,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在事发后,一道2米高、至少7米长的大墙挡住了废墟。废墟处有人看守着现场,阻止外来者进入。面对前来采访的记者,几乎所有村中人都在沉默——一切表明,他们不愿意揭开这个伤疤。但很多租客已经搬走了,与生命相比,再省钱的方式也微不足道。(王道云、李有福 为化名)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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