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泽民：地震后靠游泳池里的水维生

　　董泽民：脚也划破了，身前背后都是血，刚出来不知道，这时要歇着了，一看疼了。先怎么办？先把脚护护，就找鞋，找着小孩棉鞋和一只凉鞋，就不疼了，后来又把裤子勾出来穿上，稍好一点，结果看马路上全是尸体跟受伤的人。但是有一个特点，没有哭声。

　　姬玫蓉：都不哭。

　　主持人马骧：没有哭声。

　　姬玫蓉：当时想着就是扒人。

　　董泽民：后来解放军进驻矿上，我回到矿上工作以后，我搞新闻报道，结果一个师傅的报道，当时叫余小平，他跟我一起工作，混熟了以后就问我，他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我说你说吧，从这边来说唐山人民是英雄的人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唐山人民太心狠。我说为什么你有这个感觉。他说海城、营口地震我都去了，那时告诉我们安慰老百姓，给老百姓做饭，让他们吃饭，给他们盖房子，可是到唐山还是这一套，我们到这儿不灵了，为什么呢？我们不用劝，没人哭，旁边放着死尸就做饭，我们旁边有死尸，该做饭就做饭。

　　主持人马骧：什么原因造成的，麻木了？

　　董泽民：我告诉他，就是死的人太多了。唐山市死了24.2万人，我们开滦连职工带家属死了2.9万人，将近3万人，死的太多了，死的人多了。谁家都哭，谁家都哭，哭不过来了已经(沉默)。但是到后来有一次总的情绪的发作，因为老憋着，后来精神卫生中心，研究精神病的人说有抑郁心理。有一次大的发作是后来毛主席逝世，唐山人民形成一片哭声。

　　姬玫蓉：是一次大发泄。

　　主持人马骧：压抑已久。

　　董泽民：一个是想念老人家，一个是想念自己的亲人。

　　主持人马骧：我们今天两位嘉宾讲起他们过去经历的事情，我想这种直接面对着的讲述，可能是我，包括每一个网友在内以前都是没有经历过的，这和看电视、看文字资料、图片资料都不一样，尤其刚才说没有人哭的时候，我想电脑前的网友和我一样心情都非常陈真、非常难受。那是怎样的一个情景，我们只能靠想象，但是只是听，也似地每个人心里都会很不好受。我们的两位嘉宾应该是幸运的。

　　董泽民：我们算幸运的。我们后来出差，人家一说是唐山的，我们都算是出土文物。

　　主持人马骧：当时吃什么？喝什么？住在哪儿？这样的问题很快就有解决吗？

　　姬玫蓉：没有。

　　董泽民：一开始我们出来一没住，二没吃(擦眼泪)，一开始当天早晨扒完人以后，天下着雨，也就是找点破席头、塑料布再顶一顶，当时没什么措施。这一天基本上都没有进食，都没有吃饭，整个唐山人可能7月28日这一天都没有饭吃。我我记得是第二天，沧州的大饼到了，以最快的速度运过来的就是河北省沧州的大饼运来，但是这些大饼都馊了，因为一发动各家烙大饼，就装袋子空运过来，都馊了，可是有些人也坚持吃了。后来在粮店里找了一些粮食。因为那时唐山都有这样的习惯，粮食都用缸盛着，就是粗瓷的那种东西盛着米、面，这一

　　姬玫蓉：喝游泳池里的水。

　　董泽民：游泳池里的水、塌陷坑里的水、河里的水，还有自来水公司大井里的水。

　　主持人马骧：那时解放军也在矿上。

　　董泽民：解放军到的很快，第二天就到了。到第三天的上午，我们搭的临时窝棚，10户人家都在一起住，那时是共产主义小社会。

　　姬玫蓉：谁家有衣服都一起吃。

　　董泽民：有饭一起吃，有衣服一起穿，尤其是妇女同志身上披着毯子什么都有。到第三天上午9点多钟，我们见到了直升飞机的派送，中央都已经知道消息了，这时大家就在挥舞衣服，欢呼，欢呼，说毛主席派人看咱们了！那时就想着毛主席、党中央，那时就喊着“毛主席万岁”，不是像电影里喊的口号，那时真是发自内心。

　　网友：我不知道唐山的幸存者，尤其是像开滦煤矿、吕家坨矿这样成功撤退的人们，他们对于唐山地震是不是比一般的在地面幸存下来的人记忆中更多了一些东西？因为我们在回忆的时候，总会谈到成功的大撤退。

　　董泽民：对。

　　主持人马骧：这个撤退对于数字上来说或者是对于看这个新闻的人来说都觉得很惊讶，是一个奇迹。那对于当事人来说，比如说姬大姐是从矿井里撤出来的，你的感觉又是怎么样？

　　姬玫蓉：我的感觉，那一阵儿有一个什么概念呢？井下当时我的感觉，认为井上轻些，上来以后看到井上比井下还严重。后来大伙就想唐山大地震了，党中央跟毛主席知道吗？唐山发生这么大地震，怎么没有党中央的声音呢？后来的慰问、飞机发的传单来了以后，那阵也开始哭，激动的，党中央知道了，这会儿我们可以不挨饿了，那时饭、水都没有(眼眶湿润)。

　　董泽民：常州的大饼干还有部队的压缩饼干都分给我们吃

　　主持人马骧：我觉得姬大姐说得非常实在，成功地撤离在井下的万余名职工我们非常惊喜。但地震本身是无法让人有一丝快乐，无论是看到成功的撤离，还是看到自己的家园被毁，前面的成功和奇迹在整个地震的大背景下并没有让人有一丝欣喜。

　　姬玫蓉：对，心情也很不好。

　　董泽民：心情一直是压抑。

　　姬玫蓉：现在提起来还是心情不好。

　　主持人马骧：前天来了一位幸存者，她是地震孤儿，当时13岁，提到那段历史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最近我们也听到关于震后心理调解的话题，两位心理有阴影吗？

　　董泽民：有阴影是有阴影，但是后来工作以后就不特别觉得，比孤独的时候好得多。像我们恢复生产，到矿上工作以后就不想这个事情，因为到这个大集体以后，谁也不谈什么悲伤不悲伤。

　　主持人马骧：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呢？

　　董泽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可能想到那个惨景，特别是那些尸体、面孔老在你脑子里晃，有这种感觉。

　　主持人马骧：有什么样的方式来纪念，我们说会在街头烧一些纸钱给自己的亲属、死难者，除了这些以外呢？

　　董泽民：我们每年在唐山抗震纪念杯，有人参加纪念。烧纸的一般都在路口，但是一般到十周年、二十周年、三十周年，每到大的年份的时候，市里边举行一些纪念活动。

　　主持人马骧：矿里会有吗？

　　董泽民：矿里一般没有组织，今年30周年的时候我们组织了一些座谈会，当年那些抗震英雄、劳动模范，包括赵各庄有5名矿工15天才上来，包括发现他们的老工程师，都参加了。

　　主持人马骧：你们的孩子他们是否了解你们当时的事包括姬大姐的事吗？

　　董泽民：他们不了解。讲过，像你刚才主持说的那样，你没有经历过那些，你光看文字、电视片或者是照片，没有那种心理。讲过，他也知道唐山大地震死了那么多人，但是没有亲身的感受、切身的经历，感情上可能不一样。

　　姬玫蓉：我闺女好像感觉，我嫂子不是没了嘛，就是她姐，我侄女，说我嫂子如果活着肯定跟我也一样。

　　主持人马骧：你们告诉他们一些故事吗？或者是他们看到一些东西，就像我们刚才所说的，可能并不能给唐山的下一代、震后留下的这一代留下太多关于那一段历史的印象。刚才我们也谈到了纪念活动，在学校里老师会告诉他们吗？

　　董泽民：这个没听他们讲过，关于地震的情况我们都跟他们说，当时地震是怎么情况，后来是怎么恢复的，一直到现在，为什么唐山现在楼房这么多，那时都是平房。

　　主持人马骧：现在我们换一个话题，现在的楼房在建筑的时候，抗震的要求会不会很高？包括两位在自己家里的房子，对房子的结构、强度会不会在意？或者说家里会不会有一些可以在危难的时候逃生的一些东西？会吗？

　　董泽民：现在盖房子，特别是地震以后第一批房子更考虑防震。像我们一开始第一批盖的那些房子，是1979年入住第一批新楼房，那个房子都是浇铸的，外边是铁砖，里边全是钢铁混凝土浇铸，特别结实，抗八级地震，所以没事。再发生地震，这个楼即便整个都倒了，也不会塌，就是一个盒子。但是后来再盖就不那么盖了，人们都已经在盖楼的过程中淡忘了地震，不大抗震了。现在我们在市里边住的房子，还是有抗震的意思，楼是错着盖，这整栋楼往这儿错过一点来，就有一种抗震的性能。

　　主持人马骧：今天我们请两位嘉宾来给我们讲述了他们经历过井下逃生的历史和到地面上发生地震之后所碰到的事情。你们想对我们倾听你们这些故事和提问题的这些网友想说什么？

　　姬玫蓉：我想表达的是，作为地震的亲历者，我能够健健康康地比他们多活了30年(哽咽)，所以我对工作都是尽百分之百的力量，希望没有经过地震的人，自己人生当中没有经历过生死攸关的经历，更应该好好珍惜现在的大好时光。作为我，我更应该珍惜这一段时光，除了工作之外，想的是退休之后我也要好好珍惜。

　　董泽民：我总的感觉，地震是残酷的，但是在这里边，特别是年轻的网友，不应该轻视这些：第一是我们党的领导。因为当时没有咱们党的领导，唐山人恐怕死的更多，如果没有及时的救助。第二，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像开滦，全国各个煤矿的救护队、各个省市的医疗队。第三，感谢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们真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队伍，他们对唐山立下了不朽的功勋。战士们扒人，手指头都扒烂了，还得那么干。装死尸，第三天我到唐山市里边去，已经熏得不行了，戴两层口罩还得喷上酒精，但是我们的战士都那么干，我们的战士非常可爱。所以，他们走的时候老百姓都哭了送他们。所以，一个是党，我们不能忘了，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第二，我们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和谐，那时候特别和谐，特别是地震以后，没有私有制，没有私有观念，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再就是我们的军队，作为我们的个人，刚才姬姐说又活了30年。其实唐山人的生日应该都是1976年7月28日，到今年整整30周岁，从那天开始重新活起，才是唐山人自己。我认为是这样。

　　主持人马骧：非常感谢董泽民和姬玫蓉两位嘉宾做客我们的新浪，和大家一起沟通，和大家一起畅谈他们的经历和他们的感想。最后董老师说得特别好，唐山人的重生、唐山人的生日是1976年7月28日。

　　我们相信这个时间应该不仅仅是刚才董老师说到的唐山幸存者的一个新的生日，也是我们在纪念过去的死难者、缅怀他们，同时吸取经验教训的一个起点，大家记住这一天是为了以后更好地生活。

　　谢谢二位。也谢谢各位网友的参与。我们唐山大地震的系列访谈还将继续，希望大家继续关注。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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