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山西灵石非法小煤窑：矿工死亡是家常便饭

　　灵石县政府清除当地非法小煤窑决心很大，将对官煤勾结、为非法煤窑充当保护伞的行为进行严厉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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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石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执法大队分队长阎永平，告诉记者，2001年发生事故后，酸枣沟煤矿就被永久关闭，主井被填实，另一个斜井也被封闭，不可能再生产。

　　在7月15日灵石发生导致50多人死亡的蔺家庄矿难后、仍然违反全县停产令出煤的井口已经上了锁，严重违反安全生产规定使用三轮车下井的井口，也已经贴上了封条。

　　央视《经济半小时》8月23日播出节目《再访灵石小煤窑：每年都会死人》，以下为节目内容。

　　8月9日，我们《经济半小时》栏目报道了，就在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赴山西灵石调查“715”矿难期间，距离他不到10公里的地方，几个小煤窑公然违抗禁令，一直在偷偷挖煤，并且还制造了新的矿难。

　　小煤窑在安监总局局长眼皮底下非法采煤，这起事件的恶劣程度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这几年矿难频频发生，小煤窑屡禁不止，我们反复地在问为什么？为什么国家三令五申，为什么以铁腕著称的李毅中拍案怒斥，那些小煤窑仍然在制造着悲剧？透过我们记者的这次调查，我们可以找到答案。

　　对于我们调查到的真实情况，国家安监总局新闻发言人黄毅是这样看的。

　　记者：“我是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记者，在灵石县“715”发生53人死亡的矿难以后，李毅中局长在那儿督察，我们发现在他眼皮底下10公里之内有两个非法小煤窑在生产，是我自己去采访的，对这个事情你怎么看待？”

　　国家安监总局政策法规司司长黄毅：“我看到了你的报道，而且李毅中局长对你的报道非常重视，专门指示山西省煤监局的局长对你所报道的这些内容认真地进行调查核实，对你反映的问题也要认真地进行查处，我们会给社会一个满意的答复，同时我们也非常赞赏你在安全生产这方面所发挥的这种舆论监督的作用，同时也希望你能够进一步对安全生产领域所存在的问题积极主动地进行曝光，帮助我们共同加强安全生产的监督管理。”

　　记者：“我们采访中发现，这个正在顶风开采的小煤窑是在五年前就被政府宣布勒令关闭的一个煤矿，它依然能开五年，您觉得这个现象说明了什么？”

　　黄毅：“当然对这个问题，现在正在调查之中，我想既然你反映了这个问题，而且它能够非法开采五年之久，我想背后肯定有一些不被我们所知的问题，也不排除有一些腐败行为的存在，对此我们一定要认真地进行严肃的查处，决不姑息决不迁就。”

　　看来，我们的报道之所以受到国家安监总局的高度重视，就在于它揭示出了目前煤矿安全监管体系的尴尬。我们的节目播出之后，引发了很多媒体关于煤矿安全生产的大讨论。

　　《光明日报》发表评论说，对于存在着极大安全隐患的小煤窑，早在几年前，国家就出台了一系列的文件，召开了一系列的会议，要求该关的关，该停的停，各级地方政府也纷纷向中央表态，坚决贯彻中央的指示精神，可是，几年来的情况如何呢？该关的小煤窑并没有关掉，该停的小煤窑也没有停下来，不该发生的安全事故继续发生，作为国家安全监督局局长的李毅中也继续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个安全事故现场。

　　《华商报》发表了一幅漫画，安监部门像救火队员一样，四处灭火，但就在安监部门脚底下，非法小煤窑的老板却说，他灭他的，我们挖我们的。

　　《人民网》的评论是《小煤窑何以敢叫板李毅中》，“即使李毅中再能发火、再能救火，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作用，安全生产必须以国家强制力为依托，而且还要狠抓落实。”

　　媒体对于这一事件的关注，其实反映了公众对安全生产的担心和忧虑，也引起了山西省灵石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县委县政府决定，组织全县的党员干部集中观看我们《经济半小时》的节目。

　　8月16日，山西省灵石县专门召开全县乡镇干部、煤矿管理相关部门以及全县煤矿负责人大会，集中观看了《经济半小时》对山西灵石酸枣沟、晋灵两个煤矿违法开采，隐瞒事故不报的报道，灵石县领导肯定了经济半小时对灵石煤矿安全生产的监督，并且在会议上要求全县各级干部对节目中暴露出来的问题、管理漏洞进行反思，切实做好煤矿安全生产管理工作，会议强调将对官煤勾结、为非法煤窑充当保护伞的行为进行严厉打击。

　　我们看到了灵石县委县政府清除当地非法小煤窑的决心，我们的记者也在这期节目播出之后，再次赶到灵石，对那两个被曝光的小煤窑进行了进一步的调查。

　　灵石严查晋灵煤矿

　　在调查组成员--灵石县副县长丰开成的陪同下，记者来到了晋灵煤矿和酸枣沟煤矿。

　　“现在就是我们接管它。”

　　“这里的人都还在吗？”

　　“早已经走了，工人都已经回去了。”

　　现在，在7月15日灵石发生导致50多人死亡的蔺家庄矿难后、仍然违反全县停产令出煤的井口已经上了锁，严重违反安全生产规定使用三轮车下井的井口，现在这里已经贴上了封条。

　　“8月10号封的，刚封的。”

　　“叫这边监管人员过来，这家伙里面做得好着呢。”

　　在是一个装了卷闸门的隐蔽井口，那么这个井口里面到底做得有多好呢？

　　“这做得真隐蔽，打开，为什么做几道门，还有门了，好几道门，他这样做是不是为了隐蔽？”

　　“这就是为隐蔽嘛，咱们调查它的材料，它是从去年7、8月份打的。”

　　此时从门向洞里走10多米就被一面墙堵上了，透过墙上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巷道已经被石块堵上。

　　“里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已经炸了。”

　　陪同记者到矿上的副县长丰开成强调，这几个巷道、坑口都属于一个有证的煤矿——晋灵煤矿，和2001年发生9人死亡事故的酸枣沟煤矿没有任何关系。

　　“它是有六证，但是现在两证过期，2001年发生事故倒了罐，死了9个人的井在下面，咱们到那看看。”

　　2001年出事的酸枣沟煤矿，距离晋灵煤矿只有不到200米。

　　“这个就是01倒了罐，死了九个人那个井，原来是个竖井，现在被炸掉了，填没了，早就填没了。”

　　“中间炸了再拿土填实，填起来，就是现在这个井，现在是填得实实的。”

　　阎永平，灵石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执法大队分队长，负责晋灵煤矿的安全生产监督工作，他告诉记者，2001年发生事故后，酸枣沟煤矿就被永久关闭，这个主井被填实，另一个斜井也被封闭，不可能再生产。

　　按照阎永平的说法，这个井口是2001年和主井一起被封闭的，但是记者发现，这些被埋进土里的草和边上自然生长的草明显不同，这些草周围的土和砖块应该刚刚运来不久，这个2001年就该堵上的洞口难道是刚刚堵上？难道这个矿井一直就没有关闭？

　　矿井为何关而不闭

　　酸枣沟煤矿和晋灵煤矿的一部分都位于一条山沟里，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矿区的娘家山村，今年已经70多岁的刘文堂是这个村的村民。

　　“2001年当时，这个井死了9个人，后来说那个井口就堵上了，它是一紧就不干了，一松它就干。”

　　“今年没有出？”

　　“今年没出，去年也没有出。”

　　“那2002年、2003年呢、以前出吗？”

　　“以前出，一直出煤出着呢。”

　　“现在斜井口不是用砖头堆上了？那是啥时候堵的？一直出煤口是什么时候封的？”

　　“不是前天，就是大前天。”

　　刘玉田也是住在酸枣沟煤矿附近的村民，他自己养了几只羊，这几年一直在酸枣沟煤矿边上的几座山头上放羊，因此，酸枣沟煤矿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因为担心在高处看的有偏差，记者和他一起来到了井口边上。

　　“9日还是10日把口堵上的？”

　　“就是10号左右才堵上。”

　　根据村民们的介绍，酸枣沟煤矿在2001年发生造成9人死亡的事故后，尽管县里下令关闭这个矿井，并且吊销了这个矿井的所有手续，但是这个无证的黑矿却从来没有真正停产，一个被取缔的矿井竟然一直在违法生产，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记者找到了几位以前在酸枣沟煤矿挖过煤的村民。

　　“来查窑了他提前就知道了，一打电话所有人就放井架，一天放过三次。”

　　“谁给他打电话？”

　　“不知道谁给他打电话，反正他就知道了，一接电话矿长们就着了急，就开始忙开了，就把井架放下来。”

　　“把人叫上来？”

　　“不叫，人就在下面呆着，他这个井架随时倒随时起，查窑的一来马上就倒了，查窑的前面一走，后面就起来了。”

　　“那个井架那么大、那么重，怎么个倒起法？”

　　“他拿绞车拽着，装载机顶。”

　　“他把那个井架弄到需要多长时间？”

　　“那个时候那个井架不太大，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准能起来，那个井架地下都焊着爪子，焊着螺丝，对上就行，一拧螺丝一对就行。”

　　让这些村民们感到有趣的是，每次上面只要一来检查，老板事先都会接到电话，而检查的人来了后也不会仔细看，因为只要仔细一看，不可能不发现问题。

　　“他们来查有时候过去都不过去。来看一下掉头就走了。”

　　“到哪看一下呢？”

　　“他们就不看有时候。”

　　“不到坑口看？”

　　“是。”

　　“那在哪看呢？”

　　“有时候在办公室绕一下就走了。”

　　“那查窑的也不下去看看吗？不到井下去看看吗？”

　　“他来了看一下就走了，转一转就走了，他有人嘛。”

　　村民们介绍说，后来酸枣沟煤矿的老板承包了相邻的晋灵煤矿，在靠着酸枣沟煤矿的地方重新打了个井，才停用了酸枣沟煤矿死了9个矿工的这个竖井，但是酸枣沟煤矿的斜井却一直没有用，而是和后来晋灵煤矿新建的竖井形成一套系统一直使用到现在。当记者把了解到的这一情况告诉灵石县分管煤炭的副县长丰开成时，他感到非常吃惊，因为2003年时，他曾经接到这个煤窑没有依法关闭仍然在生产的举报，为此他亲自带领好几个部门的干部进行过现场办公，但是对酸枣沟煤矿还有一个斜井的情况他却一无所知。

　　“当时举报的就是举报的这个井，我就不知道那个地方还有斜井，这个我不清楚。”

　　本该关闭的小煤窑瞒天过海，继续非法生产，由此带来的恶果就是矿难，7月19日、20日，这个煤矿就连续发生事故，事故中有两名矿工遇难，然而，当地很多村民和在这里下过井的矿工告诉记住，事实上这几年死在酸枣沟煤矿的人远远不止这个数，瞒报事故对这个矿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

　　矿工死亡接二连三

　　在灵石县看守所，隐瞒矿难的晋灵煤矿矿长陈子年已经被刑事拘留，在讯问笔录里，他交待了自己隐瞒事故的过程，并且交待酸枣沟煤矿是其四哥吴子清的，而吴子清在陈子年被刑事拘留后失踪了两天，后来又自己来到县里成立的调查组说明情况，但是他却拒绝承认自己是晋灵和酸枣沟两个煤矿的老板。

　　纪委书记：“究竟这个事故之前之后还有没有死亡的情况？”

　　尽管吴子清不承认自己是老板，但是他承认自己对煤矿的情况很了解，他强调瞒报的事故只有曾文国一起。

　　“我敢拿人格担保，绝对只一个，也可以从人格上面、从刑事上面，法律上面经济上面我敢担这个保。”

　　但是当地的村民和矿工却不同意吴子清的说法。

　　“7月19日死了人，连着死了两个人，工人们都说了，7月19日后又死了一个四川的。”

　　“又死了一个四川的？是多大岁数的？”

　　“20多岁。”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事的？”

　　“反正听人家说过死了，反正是有那回事。”

　　“听谁说的？”

　　“也就是我们那民工。”

　　当地村民介绍，近年来，在酸枣沟煤矿和晋灵煤矿违法生产的过程中，事故一直不断，矿工死亡是家常便饭。

　　“一天下午就三起事故，一个是三轮车里人掉了出来，一个是伤了大腿，一个是死了。”

　　“那个死者叫什么名字？死的人叫什么？”

　　“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是晋申镇的，死的人不少，每年总得5、6个。”

　　但是由于时间较久，矿上处理又很隐密,他们都很难知道或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一位矿工通过多方打听，终于查到了一个去年在矿上遇难矿工的名字。

　　“陈长喜是去年几月份死的？”

　　“去年10月份、11月份。”

　　根据这位矿工提供的地址，记者接通了陕西省旬阳县北柳乡子房村驻村乡干部岳发青的电话。

　　“有个叫陈长喜的，是陈长喜在山西灵石挖煤出事故死的吗？”

　　“是的吧。”

　　“是怎么出的事故你知道吗？”

　　“煤炭崩塌砸死的。”

　　“后来赔了他多少钱你知道吗？”

　　“好像20万元。”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去年农历8月初。”

　　“这个事故有没有报安全生产管理局？有没有往上报？”

　　“这个他更不报了，不报，三两个都不报，一个更不报了。”

　　记者：“酸枣沟煤矿发生过一起事故，死了一个叫陈长喜的人，有没有给你们报过？”

　　宋兆堂：“没有。”

　　记者：“肯定没有报？”

　　宋兆堂：“肯定没有。”

　　如此监管

　　按照相关规定，煤矿发生死亡一人的事故，将面临三项处罚，一、赔付家属20万元；二、罚款100万元；三、关闭矿井。但遗憾的是，频频发生死亡事故的酸枣沟煤矿，靠一次又一次的瞒报，躲过了监管部门的处罚。

　　在灵石，无证矿井只要一经发现，马上就会被强行关闭，近几年来，随着国家打击私挖乱采和关井压产力度的加大，灵石县对煤矿安全生产的监督管理也越来越严。

　　但是就是在如此严厉的监管之下，无证的酸枣沟煤矿却一直安然无恙；而晋灵煤矿在证件过期的情况下违法开采，甚至使用三轮车下井，也一直没有被有效制止，这又是为什么呢？在一本灵石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对晋灵煤矿的安全检察记录得中，可以看到在3月30日，监察人员就发现晋灵煤矿违规使用三轮车入井，并且下达了整改令，要求在4月2日前全部整改完毕，但是在4月14日的检查中，这个问题仍然存在，监察人员又发出了同样的整改令，要求在4月16日前整改完毕，但是这个整改令同样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在5月13日的检查记录中，三轮车入井问题仍然存在，而三轮车下井是非常可能引起重大安全事故的。

　　“明火、明电、明接头都是不允许的，三轮车排气系统如果不是防爆的，在高瓦斯矿可能会引发事故。”

　　“那在这个井有可能会引发吗？”

　　“如果气体超限，很有可能发生。”

　　记者了解到，按相关规定，对存在安全隐患、拒绝整改或者整改不力的矿井可以处以三到5万元的罚款，甚至可以吊证，关闭，但是这些措施，阎永平一个也没有采用，而只是一而再、再而三下对矿主没有任何作用的整改令。

　　“对于一个三轮车，随时可能引发重大安全事故的矿，为什么仅仅采取了这样一个非常软弱的措施？是什么原因呢？”

　　“这还是我们工作责任心不强，监管不力。”

　　“为什么会责任心不强监管不力呢？难道你不知道一旦发生事故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不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吗？”

　　在一份记录上，阎永平等监查人员早在今年的5月13日就发现了这个卷闸门后的井口，但是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一直没有对这个极其严重的违法行为采取措施，也没有将这一情况上报。

　　“为什么不向上级汇报来反映这个情况？他应该把这个情况往上报吗？”

　　“应该，应该报。”

　　“如果不报的话，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

　　“不报应该是一种失职行为。”

　　“但是如果他不报的话，他的这种失职行为，我们作为安全生产管理局局里就不可能知道？”

　　“对，他不报我们就不清楚。”

　　而这种失职行为，在安全生产监督管理上并没有一个有效的监督机制，对酸枣沟煤矿和晋灵煤矿目前暴露出来的问题，灵石县表示他们将一查到底。

　　副县长：“我们下决心要把这件事严查下去，最终这个矿我们坚决要关闭，不管你有多大能量，你再能量大你大不过法律。”

　　半小时观察：监管部门为什么没有看见违规？

　　面对矿难，如果迅速采取措施，亡羊补牢，还不算晚，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看到症结究竟在什么地方，把该补的漏洞补起来。

　　明明所有人都看到小煤矿在违法生产，但灵石当地负有监管职责的人却没有看见这样的事实。也正因为这些具体负责的人没有看见违法生产，所以，监管体系的所有环节最终都形同虚设。

　　煤炭生产不是小偷小摸，他们就在监管部门的眼皮底下活动，很容易暴露行踪。事实上，除了那些没有看见的违法生产，在节目里我们也看到，一些负责监管的人已经发现了一些问题，但他们却没有采取相应的行动。

　　为什么发现问题，却没有采取有力措施呢？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问责制度存在缺陷，因为一旦监管出现问题，矿工付出的是生命，矿主损失的是金钱，而监管人员最多是受到纪律处分，这是一个明显的不等式。如果加大对监管疏漏的处分，甚至可以判处刑罚，我想，这种倾斜的不等式可能会更加平衡一点。

　　监管制度要有效，还必须要彻底斩断监管者和被监管者中间利益输送的链条，我想，是不是可以研究一下如何来加强煤炭监管人员的独立性，在行政和利益方面让监管人员与地方更少一些联系。这些反思在很多方面已经触及到制度建设的层面，这些努力也有利于提高煤炭安全生产的监管效率。

　　好，我们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感谢收看，再见。

　　主编：张凯华

　　记者：刘煜晨 孟庆海

　　摄像：陈艳波 欧阳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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