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乡宁县关王庙乡小煤窑状况调查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2月01日17:13 法制与新闻

  这里的小煤窑为何泛滥

  ——山西省乡宁县关王庙乡小煤窑状况调查

  (本刊记者)苏耘(本刊通讯员)冯杰/文

  “黑口子”又叫“私开口”,是山西省乡宁县当地群众对没有任何手续而私挖滥采煤窑的俗称。

  近年来,山西省委、省政府针对煤炭安全生产的严峻形势,在加强监管合法矿井的同时,坚决打击“黑口子”,并明 确乡镇“一把手”为第一责任人。经过治理,曾经泛滥一时的“黑口子”在全省范围内基本绝迹。然而,记者日前在乡宁县关 王庙乡采访时发现:全乡21个村庄,竟有近2000个“黑口子”!

  探寻这些“黑口子”迟迟不被关掉的原因,更令记者感到震惊。关王庙乡政府竟公然收取“私开口款”,作为“黑矿 主”私挖滥采的通行证;肩负取缔“黑口子”重任的部分管理和执法人员,也根本无意取缔“黑口子”,而是将其作为政府增 收和个人发财的“摇钱树”,与“黑矿主”大玩“捉放曹”游戏——不给钱,则抓人、没收设备;给了钱,便放人、发还设备 、继续开工。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共同的“黑色”利益使该乡的管理者与“黑矿主”之间形成了微妙的“猫鼠一家亲”格局。在 自然环境被严重破坏的同时,这里的行政环境正在遭受着另类污染!

  “黑矿主”自揭黑幕

  2006年12月初,一张由乡宁县关王庙乡人民政府出具的收据,摆在记者的眼前,上面毫不掩饰地写着:“今收 到私开口款5000元”。票据加盖关王庙乡政府财务专用章,有会计的签字。这是“黑矿主”张正平(化名)付出3万多元 “黑”钱后,得到的惟一一张收据。

  张正平,50多岁,非乡宁本地人。2006年年初,在朋友的怂恿下,退休在家的他决定去邻县关王庙乡挖煤淘金 。他是个细心人,虽然此前听说过关王庙乡对“黑口子”“管得松”,但在真正淘金之前,他还是实地查看了几次。

  “真的不怎么管,但也不是放开了让你干。”为了保险起见,他拉当地一个人入伙,专事“拉关系”,最终在关王庙 乡木凹村掏16万元买到了合适的“口子”(其中有8万元是介绍费)。两个月过后,设备、工人、技术人员都到位了,“煤 矿”开始生产,但让张正平始料不及的是,麻烦也接踵而至。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张正平不但没有挣到钱,还背了一屁股债 。

  仔细一算,张正平已经在“黑口子”里扔进了80多万元,其中打点“关节”的钱就有6万元。

  “按说,6万元在80多万元里也占不到多大的比例,但我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仿佛钻进一个陷阱里。为什么开 始没人制止,刚生产出煤炭,就有这么多部门来管?要管就严格管死,为什么送点钱就又能继续采煤?”如梦初醒的张正平说 ,“我决定豁出去把‘黑口子’的内幕抖出来,希望其他人不要再上当”。

  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张正平投书本刊。

  跟随张正平的介绍,长期以来盘桓在记者脑子里的问题“乡级政府眼皮子底下的‘黑口子’为什么屡禁不绝?”得到 答案。

  “黑矿主”多是本地人,外地人想投资,得交七八万元的“开口钱”。长期的私挖滥采,在当地已经形成了以“黑口 子”为依托的庞大的网络组织。一是开采队伍,这些来自经济不发达地区的劳工群体,分属不同的包工头,每个包工头手下都 有一定数量的技术人员和挖煤工人,且都自成体系,有着严格分工和固定管理模式。技术人员来自于从国有煤矿退休的老工人 、老技术员和长期在“黑口子”中历练的民间技术员。“黑口子”一般和包工头达成两种协议,一是“大包”,一切生产资料 例如坑木、炸药等都由包工头负责,矿主只按出煤吨数付款,每吨为60元左右;二是“小包”,即由“黑矿主”准备生产资 料,包工队伍负责采煤,每吨为40元左右。

  技术人员在“黑口子”里享有绝对的权威,没有他们的技术支持,绝对不能开“口子”。开矿前,得先把技术人员请 过来进行现场勘查。他们没有精密的仪器,有的只是一双聪慧的眼睛、一只灵敏的鼻子和一个悟性极好的脑子,外加一把小锤 子,他们凭经验告诉你,从什么地方“开口”挖煤多,哪些地方不能挖,怎么测瓦斯等等。

  张正平告诉记者,这些人的技术很了得,比如测瓦斯的浓度,他们拿

打火机点根烟或者用鼻子闻一闻就能得出结论。 在“黑口子”里,技术员用小锤子敲一敲就知道有没有透水和塌方。

  一般的“黑口子”有十几名工人,一两名技术人员,一天出两三百吨煤。大一点的“黑口子”有七八十名工人,一天 出近千吨煤。开“黑口子”的人有点像赌徒。不管是赔是赚,总想“下一把”会出现奇迹,赚了钱的人想再赚些,赔了钱的人 则希望把本钱捞回来。“黑口子”的赚与赔,和背景密切相关,关系越硬,风险越小,赚钱越多。

  采煤工人在“黑口子”里分为窝工和拉工,窝工即支巷道里的“老鼠窝”,每个“老鼠窝”里有两名工人负责挖煤; 拉工即专门把“老鼠窝”里挖出的煤往外运的工人。把煤运到口上的工序叫堆煤,待找到买家再把堆煤运出坑口,然后装车销 售。煤炭一旦装车起运,一切风险就由车主或者买主承担。由于“黑口子”生产不稳定,工钱一般都是15天结算一次,“黑 矿主”不敢怠慢这些工人,否则“信誉”就会遭到破坏,以后就难以找到工人。每个工人的工资每月在2000元以上,技术 人员的工资每月达三五千元。

  “黑口子”有着约定俗成的避险办法,死一个人赔偿15万元左右,由于“黑矿主”经营的是“小本买卖”,承担风 险的能力有限,所以特别注意安全生产,很少出现恶性事故。

  “黑口子”老板的挖煤方法主要有三种:一是直接出煤。这都是大的“黑矿主”才能有的“待遇”,即便如此,矿主 也会安排“照坡”(当地方言,放哨的意思)的人在5公里以外的山头上守望,无论刮风下雨,一旦有生人进入,立即用对讲 机(深山里没有手机信号)通风报信,得到消息的工人就会很快堵住矿口,消失得无影无踪。二是坑内储存,即前面所说的堆 煤。工人进入“黑口子”后,矿主就会用铲车将洞口掩埋,等工人挖的煤炭达到一定数量,打点有关职能部门后,“黑矿主” 就趁晚上将其拉走。这种类型的“黑矿主”与职能部门的关系一般,纯靠金钱开路。三是乡里的职能部门向矿主收取一定的开 采金后,上面来检查时就会向矿主通风报信。

  大玩“捉放曹”游戏

  既然有诸多开采方法,还有相关部门的照应,为什么张正平的煤矿干不下去?

  张正平说:“这些职能部门的嗅觉特别灵敏。只要一开工,乡政府、企业办、国土资源管理站、执法大队、派出所的 工作人员马上就会蜂拥而至,责令马上停止。”

  遇到此类情况,张正平心领神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三千元钱通过中间人一一打点。拿到钱后,工作人员就会用关 照的口气告诉他:“我们回去处理。”

  给一次钱,可以保证一两天的安宁。

  相关部门配合默契、互相照应,每打点一家,工作人员就会“友好”地暗示说:乡政府其他部门也在管,都要安置好 ,省得出麻烦。

  如果说都是这种方式,张正平倒也可以接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关部门三天两头就会主动找上门。长此以往,让 张正平有点被捉弄的感觉。张正平终于承受不住了,煤没有开采多少,先前筹措的80万元都赔了进去,送钱的动作也就慢了 下来,噩运也悄悄向他逼来。

  2006年12月9日凌晨3点,张正平的两名工人被执法大队分管关王庙乡的队长抓走,关在后沟岭村一处私人院 子里。

  张正平告诉记者:“我们和中间人连夜赶过去,一见面,队长就说:交钱放人,最少1万元。经协调,放人的价格降 为5000元,但须先交3000元现金再打2000元欠条。”

  由于张正平手头实在紧张,苦苦求情后,放人的条件改为交2000元现金、打3000元欠条。

  除此之外,“黑矿主”们逢年过节就得主动给相关部门“进贡”,多则两三千元,少则五六百元。送钱成了“黑矿主 ”们日常生产中的头等大事。即便如此,他们享受的待遇也不尽相同。张正平告诉记者,在当地开矿的人,一部分有关系,他 们的开采规模都比较大,职能部门也很少去查。另一部分资金雄厚,可以用钱买关系。这些矿主凭借其雄厚的实力,半年或一 个月送一次钱。其他属于既没有实力也没有关系的“弱势群体”,天天提心吊胆,疲于应付各种名目的检查,交了钱还得低声 下气,惟恐得罪他们。

  “送钱以外,你们还送东西吗?”记者问张正平。

  张正平答:“送东西不顶事,送几张人民币比啥都强。”

  “听到这样的话,你们有啥感觉?”

  “这些人的心比‘黑口子’还黑,只认钱。时间长了,我们也觉得没意思,就决定把内幕抖出来。”

  “交这些钱有没有开票?”

  “国家坚决禁止‘黑口子’,开票岂不是成了他们违法的证据?”

  “一般都是怎样给钱的?”

  “各家有各家的关系,但都大同小异。中间人带上我们在门口等着,他自己送过去,有时在轿车里。”

  “你送出去那么多钱,难道没有一次开票的?”

  “有,就一张简单的收款收据,是乡政府开的,共5000元。”

  “黑口子”遍地皆是

  记者决定亲赴当地实地采访。

  2006年12月5日晚上,记者到达乡宁县城。

  2006年12月6日中午,记者沿着一条覆盖煤灰和积雪的山路蜿蜒走向关王庙乡。一路上,大型机械的车辙清晰 可见,有辆汽车连车带煤在路边停着。随便走进一道山沟里,正走着,后面突然来了辆喷有“公安”字样的吉普车,下来3个 人,猛拍记者租用的面包车,厉声喝问:“你们是干啥的?我们是派出所的!”口气严厉而警觉。

  记者客气地回话:“我们没事,到这里转转。”

  他们叫

出租车司机下车,嘀咕了几句后开车扬长而去。

  似乎整座山都紧张起来,记者感到这里的警惕几乎可以用草木皆兵来形容,只好改变方向,把车开向另一道山沟。

  路边,一堆木头余火未熄,显然刚才还有人在这里。再前行十几米,一座高约1.5米、宽约1.7米的洞口出现在 眼前,但已经被石头、树枝等杂物虚掩起来,洞口边凌乱地扔着十几根用来支撑洞顶的木桩,积雪已被打扫干净,一幅准备出 煤的景象。知情者告诉记者,乡里通知,有记者要来暗访,让这些煤矿先关一关。

  走到沟底,除了满目的碎石,一个个深不可测的“黑口子”沿煤层一溜排开。据村民说,这样的“黑口子”,就全乡 范围来说,将近2000个。

  平原地区的一场小雪在山里却成了厚厚的积雪,由于小路曲折,记者在天黑以前,只是查看了5个“黑口子”,其他 的只能顺着知情人的指点远远相望。

  如何铲除“黑口子”

  关王庙乡与山西省襄汾县、稷山县、河津市接壤,属于乡宁县的偏远地区,由于交通不便等自然原因,乡宁县严厉打 击私开滥挖的强大攻势,在这里却是鞭长莫及,这是“黑口子”泛滥的客观原因。乡宁县境内山岭重叠,沟壑纵横,多坡地, 少平川,水土流失比较严重,农业收益低下,再加上“靠山吃山”的传统观念,也导致“黑口子”泛滥。近几年来,煤矿暴利 的诱惑,乡镇干部待遇偏低,以及“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最终使“黑矿主”和管理者形成了一个链条上的两个利益群体。

  茫茫雪野中,记者在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石屋中,和小屋里挤着的6个人的一番对话,再次印证了“黑口子”之所以 泛滥与职能部门的弹性管理分不开。

  “开矿需要办啥手续,是不是得先办矿产证什么的?”

  “啥证都不需要,山上全是‘黑口子’。”

  “那怎么才能开矿?”

  “这好办,选好地方后找村干部,交点钱,就可以干了。”

  “就不怕乡里、县里查?”

  “只要把乡里、村里打点好了,上边一般是不会来查的。”

  “正规渠道的雷管炸药,公安机关管得很紧,开‘黑口子’又批不下来,咋弄到炸药?”

  “这不用发愁,生产土炸药的人很多,只要你用,就有人送上门来。”

  面对满山疮痍,普通村民很忧虑,为了挖煤,好好的田地和山林都快成了乱石滩,一些人靠挖煤挣了钱都在城里买房 置业。

  “黑口子”的泛滥,已经形成了当地特殊的经济模式。餐饮店、商店、美容美发店、修理铺渐成规模,街道上几乎每 家门口都停放着大吨位的运输汽车。“黑口子”的猖獗也使得当地出现了许多“黑色产业”,有靠“望坡”挣钱的,有靠为职 能部门当“线人”养家的,有靠运送私制炸药发财的。

  应当承认,乡宁县在打击“黑口子”方面是下了决心的,也取得了明显的成效。知情人告诉记者,除了关王庙乡有点 特殊外,“黑口子”在全县其他乡镇已经绝迹。即便在关王庙乡,最初对“黑口子”的打击力度也是很大的,该炸的炸,该封 的封,然而一个现实的问题是,没有“黑口子”的存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如何维持?“仅靠一点薄地,甚至连烧饭的煤都买 不起。”于是,在长期的拉锯式作战打击下,最终形成了管而不死、放而不活的“猫鼠一家亲”模式。“由于乡级管理部门和 矿主抱成一团,县里根本不可能了解更多的细节。”一位当地干部对记者说。

  事实上,这里的管理部门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被“黑口子”同化,这在当地已是公开的秘密。而且,由于利益刺激,某 些人的胃口越来越大,原本平衡的“猫鼠一家亲”格局正在发生动摇,致使“猫鼠”反目,矛盾正在激化。除了张正平,当记 者于2006年12月11日二度深入该乡采访时,有一些“黑矿主”已经勇敢地站出来,并同意记者录音作为证据。他们说 :“他们太不讲‘良心’了,好歹让我们挣点钱,也不会逼我们把自己的饭碗砸了。我们实际上是高级打工仔,挣点钱上贡还 不够。”

  如何才能彻底铲除“黑口子”?“黑矿主”们说,要揭开关王庙乡“黑口子”的内幕,上级部门必须要有一查到底的 决心,对现有的管理者先行调离或停职。如果这些人还在现在的位子上,谁也不敢站出来说话,黑幕就永远揭不开。

  有群众告诉记者,乡里的职能部门已经和“黑口子”之间形成了千丝万缕的利益纠缠,必须由上级部门直接组织力量 进驻关王庙乡,逐坡逐沟进行排查,见口必封,封而必死。还有当地干部建议,“黑口子”在关王庙乡已经泛滥且已形成当地 经济的依赖产业,要予以根除,首先,应当专题研究该乡新的产业出路,在下决心关闭“黑口子”的同时,注意解决老百姓的 吃饭问题。其次,在查处“黑口子”的过程中,对造成“黑口子”泛滥的相关责任人,严格执行山西省政府关于“治理私开口 一把手负责制”的相关规定,坚决查处,形成高压之势,以保障干部的清廉自律和当地的长治久安。

  本刊将对关王庙乡私挖滥采行为继续予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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