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高墙”征文

　　春风化雨，监狱给了我一颗感恩的心

　　文/胡惠勇龚冬根 摄影/浦琴

　　康小亮，1973年1月出生于江西永新的大山深处。家乡的大山铸就了他从小争强好胜、永不服输的性格。而这种 桀骜不驯的性格，让他的人生曾经拥有一段流金岁月，同时也令他走向了犯罪深渊，走进这高墙……

　　2006年12月的一天，在戒备森严的大墙内，康小亮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向笔者讲述了自己曾经冰冻、尘封、冥 顽的心灵，在监狱民警春风化雨般的教诲和感化下，从复苏到复活的过程。

　　丧失理智，付出13年自由的代价

　　1992年，我初中毕业后回家务农。这时，南方改革开放的大潮将我所处的大山之门吹开，家乡许多人纷纷南下深 圳打工。随着打工的人潮，我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同伴也结伴来到了深圳。起初，我们在一名江西籍的王老板工地上打工，每月 能混个温饱，赚不了几个钱。打工一年多后，渐渐地，我与深圳这座新兴城市熟悉起来，加上我天生敢闯的性格，身边也聚集 了十几个同乡。王老板见我在同乡中颇有点号召力，于是便让我当上了工地的工头。自干上工头后，我的生活渐渐宽裕。因为 我为人处事较公正、守信，工友们都比较信服我，同时永新籍老乡更是大事小事都来和我商量。

　　那时的深圳正逢改革开放最高潮的时候，可以说只要你有能力、有魄力、有胆量，机会就无处不在。我开始不满足于 现状，胸中那颗天生不安分的心，让我用眼光重新审视着自己。经过一番思考与考察，我瞄上了货物托运这个行业。因为那时 的深圳已然是一个购物的天堂，全国各地的大小商户都聚集于深圳采购各种商品，每天的物流量大的惊人。于是我拿出这几年 在深圳打工挣下的所有积蓄，带领十几个同乡在深圳成立了一家货物托运部，迈出了人生中给自己打工的第一步，自己做上了 老板。

　　由于我做生意的信誉好、服务质量高，加上费用较同行便宜，很快就将业务拓展开来，但因为价格和货源问题也得罪 了不少同行。有家当地人开的货运部蔡老板为此还找我的麻烦。最终靠身边的十几个同乡同心协力，经过几场较量，我终于在 这个行业站稳了脚跟，开始过上了日进斗金的生活。而就是在经营中争货源、争市场而惹下的几场纠纷，给我埋下了致命的后 患。

　　掘到第一桶金后，因没有相应的文化业务素质跟进，我俨然是一名暴发户，开始追逐纸醉金迷的生活，穿衣要名牌， 吃饭下酒楼。而最大的一个陋习是我迷恋上了赌博，喜欢上那一掷千金的刺激。那时的我觉得那样的生活才是成功的人生。渐 渐地，我听不进同乡的劝说和不同的意见，变得越来越霸道，甚至于连与我同甘苦、共创业的未婚妻小芹(化名)的话也听不 进去。就在我准备衣锦还乡，与小芹完婚时，一件令我措手不及的变故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所开的货运部有个同乡曾某，是与我一同到深圳闯天下的。跟随我多年了，一直是我生意上的左膀右臂，我也一直 都很信任他，很多业务都交给他打理。可我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同乡，为了区区3万元钱将我出卖了。他受了与我竞争的蔡 老板3万元贿赂，将我货运部一车价值上百万元的托运货物变卖了，最后连货运部流动资金10万元也卷跑了，使我陷入濒临 破产的边缘。

　　六个月后，当我得知他潜回永新老家的消息后，我的理智彻底丧失了。未婚妻小芹苦苦相劝我报案，要我通过警方来 解决这件事。但我觉得不亲手抓住他，扒了他的皮，不能解我心头之恨。于是我没有听从小芹的劝阻，而是带着几名同乡连夜 开车赶回永新，在曾某的家中将他抓住，并将他家中洗劫一空，且将曾某打成终生残废，然后又连夜逃回了深圳。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1999年10月，我在深圳被永新警方抓获。2000年10月，永新县人民法院以抢劫罪 判处我有期徒刑13年。就在法院宣判我的那一天，小芹也到法庭旁听。听到宣判后，小芹一句话也没有讲，忿忿地看了我一 眼，扬长而去……

　　重锤之下，理智战胜复仇念头

　　2000年12月，我被投入了江西省洪城监狱一监区服刑改造。刚踏入监狱的我，此时还没有从巨大的人生反差中 清醒过来。满肚子委屈，迷茫和仇恨，事业的破产，同乡的背叛，亲人的遗弃，这一连串的打击使原本就倔强的我更加固执， 分到一监区改造没几天，就因一些生活琐事与同犯干了好几架，那时的我对谁都看不顺眼，觉得满世界都是我的仇人。而对于 改造，我则是能躲就躲，能混就混。我心中整天除了仇恨，还是仇恨。同时我每天抓紧时间锻炼身体，练拳击，我暗暗发誓， 一定要尽快想办法离开这监狱，去将这天下曾经负我之人赶尽杀绝。

　　就在我的思想向犯罪的边缘越滑越近时，时任一监区教导员的杨柏警官向我伸出了挽救之手。杨警官看出了我的危险 心态，开始每周都找我谈话教育，跟我谈家庭、谈人生、谈法律、谈未来。每次都是拉家常式地与我交谈。慢慢地，我对杨警 官消除了戒心，开始敞开自己的心扉，把这几年的奋斗经过与人生失败的委屈和不服气向他倾吐。

　　一天，杨警官突然问我：“康小亮，你知道你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症结所在吗？”我说：“知道，是我的心太软 ，对同乡、朋友不设防，才导致我今天到这里来吃牢饭。”听完我的话，杨警官和善的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康小亮，你错 了。你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头脑中的法制观念缺乏，是你身受江湖义气毒害太深，是你人格中狂妄自大的缺陷左右 了你的思想，才使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假如你在经营中能奉公守法，你就不会和同行结怨；假如你能听从你未婚妻的劝阻，法 律会给你一个公道；假如你头脑中还有一点点法律意识，你就不会做出既伤害了他人，又使自己付出13年青春自由为代价的 事情。所以说，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可是到了今天，你还是执迷不悟，妄想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 题。知道吗？这样的后果是极危险的。如果你将想法付诸实施，就是重新犯罪，那你一生可就真的彻底毁了。希望你换一种思 考方式来审视自己，给自己的改造重新定位找出一个正确答案来，好吗？”

　　听完杨警官的一番话，可用“震撼”二字来形容当时我的心境。因为这些话我从来未听过，自己也从未想过。接下来 的几天里我失眠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就会响起杨警官说的这番话，同时脑海里又交织闪过一个个仇人的面容，这几个 画面在我脑中打起了架。几天下来，我被自己折磨得形容枯槁，茶饭不思。最终，理智战胜了复仇的念头。我将自己私藏的各 种违禁品全部交给了杨警官。

　　2001年3月，监区根据我有一定组织能力这一特长，将我调入一监区一分监区担任调度员。到新岗位后，我渐渐 忘记了脑中的一切，全身心地投入于劳动改造中。2002年9月，我近一年多的辛勤付出终于得到回报，第一次获得了减刑 奖励11个月。

　　迷失之际，监狱伸出了挽救之手

　　如果我能好好地把握自己的人生轨迹，也许今天我就不会在这讲述我的故事，可能已经提前新生回归社会了。

　　2003年春节，我过去在深圳一同创业的几名同乡来监狱探视我。他们讲述了自我出事后的一些我未知的事情，包 括我的未婚妻小芹的一些情况。自我出事后，小芹在深圳也待不下去了，辗转到上海、北京等地打工，这几年颇为艰辛。临别 时，同乡拿出5000元钱塞给我。当时我犹豫了一下，我知道私藏这么多现金的后果。但为了在昔日的兄弟面前撑面子，加 之受他们所说的一些话的刺激，我头脑再次膨胀，偷偷地将这些钱带进了监舍。回到监舍后，我躺在床上，脑海中过去的一幕 幕又浮现在我眼前，心中复仇的怒火再次燃起。无法发泄的我，偷偷买了酒来喝，并聚众赌博，希望通过这些来麻醉自己。纸 终究包不住火。终于，东窗事发，我被关进监狱禁闭室。

　　解除禁闭后，我的思想更不端正了，开始破罐子破摔，走向抗拒改造之路。为了消愁，我整天用酒精麻醉自己。为此 ，我在改造上月月挂红灯，警告处分背了好几个，同时也将自己的身体彻底搞垮了。2003年10月，我因胃穿孔大出血被 送进了省监狱局中心医院。

　　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候，监狱警官没有放弃抢救我这顽固抗改之人，而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在我昏迷的三天三夜，监 区警官衣不解带地守护了我三天三夜。当我睁眼醒来的第一刻，看到的就是杨警官那双熬得通红的双眼。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从不流泪的我，第一次流泪了。杨警官对我说：“康小亮，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一切等养好身体再说，好吗？”我机械 地点点头，内心却在波涛翻涌。在我住院的一个多月里，杨警官多次来医院看我，给我带来营养品，并常常与我谈心。

　　在我将要出院的前几天，杨警官又来到病房与我深入地交谈了一次。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康小亮，你快病愈出院 了。对于自己的前途，这段时间自己认真想过没有？”我矛盾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杨警官看出了我的矛盾心理，接着说：“ 你这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难道对生命你就没有新的感知吗？前段时间，对于你的改造表现，我很感失望。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而你现在等于拥有了第二次生命。你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重新开始你的改造旅程。我希望你能借此为契机，重 新振作起来，勇敢地向过去告别，重新开始，走好今后改造之路。”我当时心中有许多话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是感激地不 住点头。我内心在说：谢谢您，杨警官！是您向我再次伸出了挽救之手，是党和政府给了我这罪孽深重之人第二次生命啊。离 开医院时，杨警官对我说：“康小亮，待你出院回监区后，你将还会看到另外一个惊喜。”然后对我笑了笑离去。

　　当我病愈回到监区的第一天，监区通知我有人会见。走进会见室，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小芹来看我了！

　　原来在我病危时，杨警官及时通知了我的家人。正在永新老家休假的小芹从我家人那里听到我病危的消息后，立即赶 到监狱。当时监区考虑到我刚做完手术，怕小芹的突然出现会给我的伤病带到刺激，产生不良后果，就没有允许小芹立即见我 。而是安排小芹住下，并将我的一些情况告诉小芹，劝说小芹与我重归于好，以利于我的改造。到此时，我才恍然大悟，杨警 官在医院给我说的“另外一个惊喜”是什么了。

　　在会见室，小芹对我说：“本来我听到你病危的消息后，想赶来见你最后一面，尽一个前未婚妻及相处多年的老朋友 的义务。我没想到的是监狱还能花这么大的精力、金钱来挽救一个囚犯的生命。尤其是你们杨警官，为你周到细致的安排感动 了我。杨警官介绍了你的情况，百般地劝解我与你重修旧好。说句老实话，我内心也很矛盾，五年前的一幕幕还令我心有余悸 。但看到杨警官他们为你所做的一切，我不忍心拒绝，所以我今天会见你，就是想听你一句话，一个对我的承诺，你能改好吗 ？”

　　我听到这里，重重地点点头，对小芹说：“过去的康小亮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想说，你就看我的行动吧！”

　　春风化雨，迎来第二个春天

　　经历了这一场生命变故，回想这些年坎坎坷坷的改造风雨路，是监狱警官们对我无私的关爱和帮助教育，以及家人的 期望和鼓励，终于使我彻底想通了。我开始立志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病愈后，我向杨警官要求重新回到一分监区调度员的劳 动岗位，我要争取做到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监区经研究后，答应了我的要求。

　　从此，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走上了积极改造的道路。同时，未婚妻小芹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帮教我，辞去了上海的 高薪工作，应聘到南昌一家企业打工，并从此风雨无阻地奔波于这探监路上。这几年，她帮我购买了一批文化、技术、法律等 方面的书籍，要求我好好地学习，用文化、技术、法律知识来充实自己。监区杨警官更是时刻关注着我的改造。当我取得一点 成绩时，他及时地表扬我，鼓励我；当我思想上稍有波动时，他及时地敲打我，并帮我纠正，且经常用改造中许多的成功的事 例来鼓励我，鞭策我。正是在监区警官这种循循善诱、春风化雨般的教诲和家人的帮助下，我迎来了改造历程的第二个春天。 2006年4月，我又获得了减刑奖励1年零9个月。

　　现在，我的余刑不长了。我争取在改造的道路上再努把力，以坚定的步伐早日迈出这个大门，迈向新生。我都想好了 ，新生后，我还要到深圳特区闯一闯，进行我的第二次创业。我要用我这几年在监狱这所特殊的学校学到的技艺和本领，通过 正当合法的途径致富，让小芹过上幸福的生活，让她这辈子不再为我担惊受怕。同时我还要用自己一颗真诚的心去回报社会， 因为是党和社会，是监狱给我这冥顽的浪子第二次生命，并给予我重新站立起来的人生勇气和信心。这是我下半生也报答不完 的恩情哪！

　　听完康小亮的讲述，笔者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一直以来，“感恩”在我们心中是感谢恩人、回报恩情的概念，而今 天听完康小亮讲述他的经历后，使笔者对感恩的认识有了进一步的升华。其实，感恩可以是一种我们重新做人的生活态度，也 可以是一种我们善于总结过去并勇敢地告别过去的道德情操，它还可以成为我们迈向未来的前进动力。愿所有的服刑人员和康 小亮一样，拥有一颗感恩的心，并用这颗感恩的心去发现现实生活中美好的一面，感受心灵由蛹化蝶后蜕变的美丽。那样，他 们就会以坦荡的心境、开阔的胸怀，来应对改造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并勇敢地走出这段人生逆旅，重新焕发出迷人的人生光彩 。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2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