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济宽:认真的美希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07日10:36 21世纪经济报道
有个日本铁匠的儿子,7岁第一次看到汽车,11岁那年听说附近将有飞行表演,偷了父亲的钱和自行车,半夜出门,磕磕绊绊骑到机场,终于见到了飞机。由于家庭贫困,这个孩子16岁才读完小学,之后到一家汽车修理店当学徒,由于工作努力,得到的年终评语是“丁稚奉公”(年少而工作认真忘我)。22岁那年,这个铁匠的儿子创办了自己的汽车修理公司,公司从上到下只有他一个人。修了10年汽车后,铁匠的儿子开始制造汽车零件。其间,他到工业机械学校旁听了三年“金属学”。5年后,他发明了飞机螺旋桨自动切削机,使加工一个螺旋桨的时间由一个星期缩短到15分钟。他的这项发明取得了40项技术专利。但是,天有不测命运,次年,因地震受灾,他的工厂破产了。这一年,日本战败投降。两年后,他组建了技术研究工业公司,开始研究摩托车制造。1989年,他成为第一位进入美国汽车名人堂的日本人,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公司,也成为了世界五百强企业。这个后来十分后悔用自己的名字为公司命名的人,以“丁稚奉公”精神奋斗了一辈子,他就是日本本田汽车公司的创立者——本田宗一郎。 上面的故事是日本的“央视”——NHK电视台综合频道制作的名为《Project X ——挑战者们》节目中的一个,这个系列节目专门介绍战后从平凡走向辉煌的日本青年,也就是 “团块世代”。 所谓“团块世代”,指战后重建并振兴日本的一代人。说到他们,下面的赞语都不为过:认真、敬业、严谨、团结、富于自我牺牲精神、勤奋坚韧、勇于创新、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他们的功绩,就是把日本打造成了一个经济大国,一个技术大国,给现代的日本青年创下了一个富裕、满足、安定、骄傲的生活环境。 日本人认为,学历高低并不重要,工作认真最值得赞赏。评价一个人,对其学历高低几乎可以忽略,对其工作态度是否认真负责,却可以说挑剔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说某人做事“马马虎虎”,等于宣告那人不可信任,不堪承当大任。反之,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年轻人,要求自己的首要标准就是认真对待每件事情。 最近几年是日本“团块世代”退休高峰期,也是日本社会更新换代的关键时期。 笔者有个日本学生,名叫美希。大学二年级后到中国留学了一年,今年春节前返回日本。由于继她之后还有学妹要去留学,我们组织了一个座谈会,邀请去中国留过学的同学都来参加,美希因为刚从中国回来,自然成了主角。 她也真不愧是主角。座谈会那天,美希带来了一个拉杆箱。里面是她留学期间选修过的所有课程的教科书、课程表、中国音乐CD、精巧可爱的纪念品等等。这些东西使她的介绍生动形象,对将要去留学的学妹来说,勾勒出了一个近乎伸手可及的中国。 记得她上我的课时,寡言少语,动辄脸红,说话还有一些结巴。仅仅一年不见,变得口若悬河、声音洪亮、神采飞扬。尽管她依然那么彬彬有礼,未脱尽腼腆本色,但变化是非常明显的。中国国内欣欣向荣的气氛影响了她,中国人热情开朗的性格感染了她,而她那认真仔细的品质依然如故。在她的获奖证书里就有两份全勤奖。一年两个学期没有缺过一次课。 作为评价人的标准,“认真”有一大好处,就是可以量化,容易把握。 横山君是我的新同事,刚来京都女子大学两年,教英语。他三十来岁,京都大学毕业,在美国留过学。初见面时,横山君春风得意,溢于言表。去年秋天开学以后,他提议引进一个多媒体教学系统,为此必须向校方提供一份报告。为了这份报告,教研室开了多次会,动辄长达六七个小时。过程将近半年。报告由最初的3页变成长达数十页的“长篇巨制”。 最初的报告里介绍了这个系统的内容、特点、价格和用户反馈。教研室的老先生们看了提出问题:这个系统以哪些学生为对象?要达到什么教学目标?有哪些院校已经采用了这个系统?教学的效果如何?过了一个月,横山君的第二稿里有了一个表,上面是日本200多所大学使用这套系统的情况调查。内容有该系统的装机数、使用对象、使用范围、管理方式、考核方式、使用效果等。该系统的价值得到初步认可。又过了一个月,横山君的第三稿拿出来了,明确了将在哪些班级开始试用这套系统,由哪些教员实施,负责人是谁;同时明确了使用的目标是针对托福考试。随后是第四稿,说明系统的维护、管理、咨询等,根据计算出来的工作量,提出需要聘请一位专职管理员。第五稿列出系统的安装日程表,安装过程中需要校内哪些单位在哪些方面给予协作,谁负责协调等。每一稿的讨论方式基本一样:人手一份报告稿,逐字逐句推敲,有问题就要横山君详细说明。质疑时措辞尖锐、不满时直言不讳,有争论、有批评,不但对事,而且对人。“认真是日本人的生命线!你不在乎就不行!”这话是一位叫高桥的老先生拍着桌子吼出来的。 这套投资两千多万日元的系统最终获得了校方的批准。半年的时光,横山君变了,说话慢条斯理、字斟句酌;见人必定微笑点头打招呼,口头禅由“我认为”变成了“你看呢”。 现代社会里很多事都需要众人合作才能成就。包打天下的独行侠越来越少。合作时态度是否认真,这是所有参与者与旁观者有目可睹,有迹可寻的标准。事实上,相对于“能力”一词而言,“认真”这个词更有利于“群众监督”,更不容易出黑幕。凡是出了问题,只要从当事人态度是否认真去查,往往很容易找出原因。 不过,认真的麻烦也在这里。因为一旦分清责任,不认真的人理所当然要受到诘问和追究。在中国,人们这时候经常引用一句老话:“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话本来是《左传·宣公二年》里记载的一位百般无奈的臣子对他那不成器的国君说的,意在劝勉。后人拿来推而广之,到处都用,成了中国文化传统的一部分。结果就有认认真真查清查毕,马马虎虎不了了之的。虽然人情味更浓了,但真要办成一件事也更难了。 在日本就没这么惬意。不管是一时大意也罢、是本性粗疏也罢,只要是不认真的人,结果一定是:或者道歉,或者辞职,或者自杀。人情味没那么浓,要办成一件事却越来越容易了。 说到自杀,日本人的自杀是有名的。这些年里,日本的人均寿命连年排名世界第一。可是在1950年代,日本的自杀率高达25.7(10万人),名列世界之冠。1960年代开始有所下降,1990年代后期又回升到25.4左右,稳居亚洲之首。 老年人自杀主要是因为健康问题,中青年人自杀主要是因为经济问题。看起来好像各有所自,其实内中有一些共同点。 老年人因为健康原因,对晚辈的依赖日益增加。可是儿子忙于工作,孙子忙于学习和玩乐,各自生活在不同的文化氛围里,老人和晚辈的心灵交流发生严重障碍,导致老年人对自己的健康恶化加倍烦恼,生怕成为晚辈的负担,以至于厌生求死。 中年人忙于工作,与公司共存亡,在市场化的激烈竞争中谋求立足之地,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往往一步走错,万劫不复。1950年代和1990年代泡沫经济破灭的时候,有成千上万的日本中小企业破产、倒闭。企业老板和员工自觉愧对属下、愧对家人、愧对父祖,尤其是愧对一贯认真的自己,往往用一死来抵债消愁谢众人。 正是在这样一种“我以我血证认真”的背景下,日本崛起了。 然而,当今相当一部分日本的年轻人看上去却没那么认真。中学生、大学生们稍稍打点工,就能挣到够花的钱,可以尽情享受生活、赶时髦、追明星、郊游野餐、“蹦迪”“刷夜”,不必考虑什么“历史的使命”、“民族的兴衰”等等。 大村是京都外国语学校的学生。大村高中毕业后没上大学,在社会上晃了几年。他喜欢打台球,水平还不错,曾经在家乡所在地拿过冠军,获得代表那个城市出席全国大赛的资格,并成功进入8强。打球对他来说一直是天大的事情,参加各种比赛、拿大额小额的奖金,其乐无穷。他父亲是个企业家,在中国的上海、苏州等地有五六家分公司。为此,他去中国呆过一年,有一点汉语基础。之所以到京都外国语学校当大龄学生学习汉语,是为了将来替父亲打理好中国的业务。他的理想有两个,一是“将来给父亲帮忙”,二是能有一辆黑色保时捷跑车。为什么他的理想中竟然没有打球。他的回答是打球这个职业不可靠,很难找到愿意结婚的女人。 不过,像大村这样的青年已经不是“团块世代”类型了,他没有把自己的全部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一个事业上去。这让习惯于“吹毛求疵”的“团块世代”看在眼里,愁在心里。他们用血汗创下庞大的基业,也造就了一个庞大的蜜糖罐,眼看未来的接班人泡在他们打造的甜水池里好像乐不思蜀,真是让“团块世代”食不甘味、寝不安梦。以前还可以听到很多“团块世代”对年轻人的批评,现在这种批评的声音也少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一贯认真的“团块世代”已经向现实妥协。一些成功的日本创业者,从一开始就会订立一份尽可能详尽的规章制度,在发展中,不断将自己每一点成功经验或失败教训详加分析,编成看似繁琐、其实妙用无穷的各种条例、流程,代代相传。后继者即使初出茅庐,也能依样画出很好的瓢来。一个一流的企业,只要有少数精英掌舵,其余员工即便才及中人,也能在制度的保障下,通过认真合作而干出一流的成果。 日本并不需要全民都是精英。所以日本的青年很自在,努力的尽管努力,逍遥的尽可逍遥,各得其所,相安共存。而日本的传统,就是认真正视自己,崇拜强者。 4月1日是日本大中小学开始新学年的日子。今年的这一天,日本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了早稻田大学的开学典礼,因为新生中有两个著名运动员,一是打乒乓球的福原爱(运动科学部),一是去年高中棒球联赛冠军队功勋投手斋藤佑树(教育学部)。在中国,知道福原爱的人很多;在日本,斋藤的知名度远高于福原爱。 换个角度看,职业棒球界少了斋藤照样精彩,日本的大学里没有田中并非遗憾。一两个英雄人物不能让一个民族长安而富强,良好的体制才是让集体稳定进步的保障。少数青年人的颓废、犯罪不会毁灭一个民族,体制中的蚁穴足以崩溃任何大国。礼崩乐坏,国将不存。儒家传统讲究的“礼”,不是礼貌的“礼”,而是礼制威仪的“礼”。科学化的精密细致的制度,可以使智者千虑而少失,愚者勤为而多得。如果再加上有拼搏精神和远见卓识的领袖,有认真敬业的民众,这样的国家就不仅有现在,而且有未来。 (作者系旅日学者,教师,现居京都)
【发表评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