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说不清的善恶 悲凉黯淡的反讽

　　-孙燕南

　　《卧虎》的出现，让观众看到了一部反卧底片的卧底片。

　　首先，从故事框架上来看，它仍然具有典型的卧底片特点：派一千名卧底打入黑社会内部，令其草木皆兵，分崩离析 ，最终将其一网打尽。而关键人物—仁义社四巨头之一的镪水(吴镇宇饰)，也被惯常地放在最后才揭示其警员身份。在结构 上，《卧虎》可说是中规中矩，但是当我们深入剖析它的内容后，便会发觉这是一部很不同的影片。

　　“卧虎”行动负责者警官韦定邦(苗侨伟饰)一面兢兢业业地对付着黑社会，一面为多年前自己作卧底时杀死警员的 事而倍受内心折磨。社团内部，与其说是因为警方的渗透，倒不如说是因为人心的自私，变得逐日衰微，倾于崩溃。只有鸡精 (曾志伟饰)一个人明白团结的重要性，尽一己之力，扶大厦于将倾，却因太得人心，招来老奸巨滑的老爷(岳华饰)的背后 冷箭。小汤米(张智霖饰)与新界飞(陈小春饰)阴险狠毒，自私狡诈，最终与社团一起走向末路。这是一条斗争的线索，另 一条也是更为重要的一条则是感情的线索。

　　鸡精和伊莲(郭羡妮)笔墨细致的爱情自是不用提，汤米的爱母与镪水的爱子都真实感人，甚至关键时刻，新界飞与 其老婆也表现出笃定不移的深切情感。但是这些感情无一例外都是以悲情结束：鸡精死在爱人身后；汤米死在母亲面前；镪水 的儿子几乎成为

　　影片展示这些，打破了“非善即恶”的绝对主义原则，向我们揭露了复杂但真实的人心。也因如此，无形中将黑社会 在观影者心目中的地位改变了—不再从对立的一面去看它，而是将黑道白道置于平等的地位，就如把韦定邦和镪水放在学校里 同一张长椅上。那时气氛宁静，毫无剑拔弩张，某种普遍的情感对万物一视同仁。

　　从上述一切，可以看到《卧虎》作为一部黑帮片的与众不同。而为什么又说它是“反卧底片”呢？这就到了最关键的 一个问题，也是卧虎中最姿态僵硬的一道伤痕：即卧底N年之久、最后导致仁义社覆灭的镪水，其实根本是迫于无奈才站回警 方的立场。影片开头，镪水“对小弟好一点，卧底也会变成小混混”的言论，其实表达的是他内心真实苦涩的想法；而通观全 片，也不见镪水对卧底事业有丁点贡献；只是在最后，暴怒中杀死汤米，找韦定邦自首，才不得已而恢复警员身份，供出黑社 会以求脱身。镪水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做黑社会太久，已经忘记了怎样做警察”，将此与“派一千名卧底渗入黑社会内部” 的“伟大计划”相比，不难看出“卧虎”这个名字的反讽意味。

　　镪水是卧成了反方元老级，韦定邦则是作过卧底又成了正方元老级，但在后者身上同样体现了卧底者的生存困境。韦 在不得己的情况下开枪打死警察，却并不能因为这“不得己”而宽恕自己，虽然一直以来未被追究，良心却早已把自己判处了 绞刑。有句话说，“警方简直不拿卧底当人看”，深思之有理。大局固然需要个人为之牺牲，长远的利益和政策的强硬性要求 个人舍弃某些暂时的利益，这无可厚非。但问题是任何事物都是要有限度的，是否应该因为所谓远大的“共同理想”而把个人 降低到微不足道的地位，尤其是在这种代价是否值得还有待探讨的情况下？香港黑帮片对此问题进行质疑的，《卧虎》并不是 第一个，但它无疑是追问得最强烈的一个。因为我们看到，在此在片中，数量空前的卧底起到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他们承受 的痛苦却是实实在在的。付出与收获严重失衡，这构成对“卧虎”标题的又一层反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黑道与白道的斗争将是永恒的。而严格追究起来，黑与白的划分又并非清楚明了，善中有恶， 恶中也有善。《卧虎》正是把视线引向这片含混不清的地带，又着重刻画了介于黑白之间的卧底的命运、他们的痛苦、他们家 人的痛苦。因为善恶标准的含糊，导致对善恶评价只好变得含糊，中间人的彷徨就更加具有悲怆的意味。

　　影片所要表现的矛盾实在太多，导致它不得不染上了宿命论和幻灭主义的色彩。尽管最后给出一个貌似光明的尾巴， 却依然无法抵销那种渐行渐深的悲剧感。伤痛已经造成，再无可挽救，迷惘只是一种无力的反抗。镪水重击桌子的愤怒又能怎 样呢？他还是不得不在出狱后重拾卧底使命，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继续下去。某些问题在影片最后也找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

　　《卧虎》在立意上的创新是有目共睹的，其实际操作上的硬伤也是显而易见的。

　　比如演员的表演：大牌云集原非什么坏事，但本片的处理却有点主次不分，几个主角之间的表演也给人“各自为政” 之感，使全片不够紧凑。

　　情节方面：老爷主持完投票后，得知鸡精最得人心，决心干掉他，这时他胜券在握地写下一个苍劲的毛笔字“胜”， 使观众立刻感到了他不同于其他全体黑帮人物的高一级的智慧和文化修养(姑且用这两个词吧)，从而对以下的情节产生高度 期待。但结果是怎样呢？不过是老爷指使刀手(余文乐)杀掉鸡精，而且该过程表现得毫无张力。而老爷再次出现已经是被捕 的时候了—而且还是在他的满案笔墨之前！怎能不让人哭笑不得？

　　伊莲的卧底身份则更让人匪夷所思。且不说她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她作为一个卧底与她接到鸡精短信时流露出的无比 幸福的表情，本身就已经构成了最大的矛盾。惟一勉强的解释是她假戏真做，确实喜欢上了鸡精，但稍微深究一下还是觉得这 解释实在太牵强了。导演想给人一种满地都是卧底的感觉，却不小心做得难以收拾了。

　　总体来说，《卧虎》的漏洞是次要的，主要的还是成绩。它体现了近年来香港黑帮电影的发展趋势，即终于抛弃了纯 刺激感官的打打杀杀，转而进行细致的心理刻画和对社会问题的深入思考；并在此道路上迈出了虽不甚成熟却不可忽视的一步 。希望观者在看过这部电影后能多少赞同笔者对它的评价：这是一部具有一定深度、有强烈反讽意味和少许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