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级与特权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23日14:17 南都周刊

  从一开始,奴工陈小军就一直在注视砖窑里的所有人,包括李耀楷、庞飞虎、王孟、陈成功甚至是打手刘东升、窑主衡庭汉……但没人记得他曾说些什么。

  陈小军是这个砖窑资格最老的奴工了,如果算上在芮城的时间,陈小军已经被衡庭汉奴役了整整27个月,整个砖厂里只有晋升为首席打手的陈志明比陈小军的资格更老。

  陈小军被公认评价为不爱说话,也从没打算逃跑,虽然也是奴工,但所有人都要让他三分,包括首席打手陈志明在内。

  在庞飞虎看来,老工人们都不可理喻,“衡庭汉曾经答应今年出10窑砖后就给他们结工资,让他们走,他们就信,后来就变成出15窑给钱,那他们也不跑,也不报警。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但庞也承认,一旦成为老工人,一般是不会挨打的。挨打的多半是新人。

  李耀楷把整个砖厂比喻成动物界的食物链,而这条食物链在他看来分为6层,窑主王兵兵>包工头衡庭汉>众位打手>资格老的窑奴>新窑奴>智障人。而实际上,在这条链中,任何两级之间从来不曾存在怜悯或是同情。

  庞飞虎的亲身经历说明,老工人确实对新工人拥有一定的特权。曾经,初来乍到的庞飞虎因琐事和老工人打架,打手不由分说用搅拌机上的扇页将庞飞虎拍得头破血流,至今留下了头晕脑胀的后遗症。

  不只是庞飞虎,即便是老奴工陈小军本人,对于新人和老人之间的不平等关系也颇有体会,因为他也曾经是一名新人。

  家住陕西省汉中市洋县的陈小军是衡庭汉所奴役的最早一批奴工,2005年初被黑中介卖到衡庭汉手下时,衡庭汉还在芮城县跟着窑主焦建军搭伙,陈小军从一开始就被衡庭汉当作了“牲口”使用,让他负责整个砖厂最累的活计——拉砖。而那些老工人则监督他这个新人。

  每天40趟,单次往返数百米的路程,每车要拉满251块砖(砖胚每块6斤,熟砖每块5斤),陈小军几乎天天完不成任务,挨打成了家常便饭,但负责打他的并不是打手,更不是包工头,而是那些老工人,“新来的都要先打,都不是打手本人,是那群老工人,目的是耍耍威风,让你以后不敢反过来欺负他。”陈小军略显木讷地说。

  这几乎算是一个成例,当成为老工人之前,陈小军几乎天天挨打,在他看来,成为老工人最大的好处不过就是不再挨打以及能和包工头借几个钱花,但对于李耀楷们来说,成为老工人最大的好处就是逃跑方便,“老工人都能得到包工头的信任,可以借钱,可以到村里买东西,自然就容易跑。”李耀楷很期待这一点。

  对于庞飞虎来说,他最为反感的老工人之一就是张强,张强曾经强迫他带病干活,还经常打骂他,然而没过多久,张强就成功地逃了出去,“现在想,老工人只有不停折磨我们新人,打骂我们,才能表忠心,才能借到钱,也才能取得包工头的信任,这样逃出去的机会就大多了。”庞飞虎说。

  “但陈小军从来不不打人,他虽然资格老,但跟那帮人不是一伙。”庞飞虎又补充道。

  事实上,对于陈小军这样的老奴工来说,吸引力最大的还是被包工头承诺的工资而不是什么特权,但显然,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在砖厂这个森严的食物链中,上级对于下级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同情或怜悯之心。

  当然,这种关系也映射到砖窑中的那个特殊群体——智障人。

  按照砖窑的安排,每次出砖都会安排“傻子”进到高温的窑中,智障人的任务是带着用废车胎做的手套把没有冷却的砖搬出来,“没人愿意出砖,只有傻子愿意干。”李耀楷解释说。

  李耀楷对智障工人似乎没有什么同情,抑或是他已经麻木,“我问其中一个今年多大,告诉我20,我说你都这么老了还20啊,他就改口说,那就是40。”李耀楷笑着说。“问他们这辈子最喜欢的事是什么,告诉我说是(做)砖胚子;问他们第二喜欢的事,拉板车;第三喜欢的,出砖。”李耀楷熟练地变换着问答双方的语气语调,调侃地描述着。

  陈小军无意间透露,虽然夜里睡觉时正常奴工和智障奴工睡在两个不同的房间,但屎尿桶都是一直放在智障人屋里,问其原因,陈小军也说不上来,“晚上拉屎撒尿都在傻子那屋。”他说。

  在李耀楷,王孟、庞飞虎等人的记述中,都提到过智障工人是从来不洗澡的,浑身散发着臭气,奇臭无比。“我们吃饭时都不让他们过来。”李耀楷说。问起如何阻止智障人过来吃饭,“把他们踹回去。”王孟笑着回忆。

  尾声

  7月4日晚间,山西临汾中级人民法院。

  庭审已经进入自由辩论阶段,公诉方很明显陷入了苦战,5名律师在根据公诉方各个证据不充足的方面进行围攻,不单指出刘宝的死因不明,更怀疑尸骨是否刘宝本人,而其中有律师更质疑公诉方有关被告非法拘禁的证据是否充分。

  被告衡庭汉的2位辩护律师在指出公诉方证据诸多疑点之后,表示,虽然衡庭汉的行为令人发指,但作为一个人,即便罪大恶极,也有权获得辩护,更应罪当其罚。

  或许是为了辩驳被告律师的观点,公诉方似乎终于想到了31名受害者的重要性,随即出示了一份31人名单,当庭法官立即发问公诉人:“这么重要的证据为何不提前送交?”

  也许不仅是公诉方,可能连这些奴工本人都没意识到,他们自己也拥有和衡庭汉一样的权利。

  7月16日凌晨,西安。记者遇到了代理此次陕西黑窑工索赔案的一位律师,听说他的工作因受到多方面的压力而困难重重,他挂断电话,放下手机,回过头来,眨了眨眼,说:“这是公元2007年,你相信吗?”

  “有一些受害人我们现在还没有联系上,正在找。如果你们和受害民工有联系,建议你们通知他们到人民法院来。当然他有放弃的权利,但我们一定要等,凡是愿意提起民事诉讼的,我们都要保护。”

  ——山西省高法副院长刘冀民就黑砖窑案一审答记者问

  他们曾经有自己的名字,张银磊、李耀楷、庞飞虎、王孟、陈小军、阿的力……而后来他们只能是大头、眼镜、歪脖子、老新疆、小不点、洋县、大宝、二宝、萨达姆……当被搜去了钱和身份证,作为曾经的人,在失去自由和尊严的同时,他们连仅剩的名字也被剥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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