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正传》：阿Q画的圆圈

　　文/郭建

　　最后画的圆圈

　　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的最后一章“大团圆”里写道，阿Q因为赵太爷家被抢劫案抓了起来。在第二次过堂时，一 个“长衫人物”拿了一张纸，并把一支笔送到阿Q的面前，要阿Q在纸上画一个圆圈。

　　“阿Q要画圆圈了，那手捏着笔却只是抖。于是那人替他将纸铺在地上，阿Q伏下去，使尽了平生的力气画圆圈。他 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但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 子模样了。”阿Q开始有点惶惑，“但不多时也就释然了，他想：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呢”。

　　当然阿Q更不会去深究画这个圆圈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的是，这张纸实际上就是“伏辩”(认罪书)，画的圆圈就 算是他签署了这张认罪书，承认了抢劫赵家的罪名。

　　刀刻记号和“画指”、“画押”

　　在没有纸张的时候，当事人亲手在竹木简的侧面刻上记号，就算是签署了文件。作为刻划的代替方法，也可以在竹木 简上用毛笔画上几道小横道，这在汉代称之为“下手书”。

　　契券材料改为纸张后，绝大多数都是不识字的普通百姓一般采用“画指”来签署文件。画指，就是由当事人在契约后 部自己名字的下方或与名字重叠，亲手画上自己一根手指长度的线段，并画出指尖、指节的位置，或者是仅仅点出指尖、指节 的位置。这一习惯很可能从上述“下手书”习惯转化而来的。从吐鲁番、敦煌出土的两晋南北朝隋唐及宋初的古代文书来看， 当时官私文书普遍采用画指的方式签署，有着“画指为信”的惯语。

　　自唐代起，士大夫之间流行草书连笔署名，号为“花押”。“押”就是签字的意思。据说唐代的韦陟首先采用这种书 法签署公私文件，笔迹飘逸潇洒，人号“五朵云”。士大夫群起模仿，形成风气。社会下层的百姓们见士大夫的花押不像文字 ，倒像一个符号，因此也逐步在契约文书上自己的名字后面也画上一个简单的符号，代表花押。到宋代这已形成习惯，民间的 文书很少再采用“画指”的。

　　到了明清时，官私文书都已普遍使用花押签署。根据明人郎瑛的笔记《七修类稿》的说法，明代官员赴任前先要在朝 廷吏部练三天花押留底，以便将来核对往来公文的真伪。而士大夫的花押虽然千变万化，但基本形状都是上下各有一横，据说 是取“地成天平”之意。普通百姓也学士大夫的花押，但要简单得多，大多为王字形、五字形、七字形的，最为平常的就是画 一个十字，即所谓“十字花押”。

　　画花押也是难事

　　过去普通百姓绝大多数都是和阿Q一样一辈子不和纸笔打交道的，偶尔画一回花押也和阿Q一样吃力。明代小说《二 刻拍案惊奇》卷十九“田舍翁时时经理 牧童儿夜夜尊荣”里，说牧童寄儿在莫家放牧，要在雇佣文书上“画个押字”，“ 寄儿拿了一管笔，不知左画是右画是……捻着笔千斤来重，沙三把定了手，才画得一个十字。”即使是有钱人，往往也不屑于 为了钱财之事画花押，比如《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二“痴公子狠使噪脾钱 贤丈人巧赚回头婿”里，官宦子弟姚公子挥霍 成性，经常出卖田产，觉得在卖契上画押太烦，说：“定要我执笔押字，我有些倦了。”于是两个坏门客出主意，把出卖土地 的契约刻板印刷，只空下坐落、数额、年月。又刻一个花押章，带在身边，要用钱了，“即取出来，填注几字，印了个花押， 即已成契”。没多久就把姚公子的家产荡尽。

　　从今天人的眼光来看，一个十字这样简单的符号怎么就能够证明是自己亲笔所写、是自己的真实意思的表示？可是过 去的人却不这样看，亲笔画花押被认为是很慎重的、具有法律意义的签署，成千上万的交易行为也只是以花押签署；发生了纠 纷，法官审理案件也是只凭花押为准。诉状、答辩状、书证之类的诉讼文书也只是以花押为证，像“伏辩”这样的认罪书也只 要画花押就可以了。只有在有关人身的文书，比如离婚时的离婚书、休妻书，以及出卖子女的文书，除了家长亲笔画的花押外 ，一般还要由当事人用手掌沾上墨汁在文书上按一个掌印，这叫做“手模”(手摹)。

　　说起来奇怪的是，地球另一边的欧洲人也常常用十字代替签名。15世纪挺身而出拯救法国的民族女英雄贞德不识字 ，所有的文书她都只是划上个十字。雨果在《笑面人》里描写18世纪初一个10人组成的儿童人口贩子团伙在海上遇到暴风 雪，以为是上帝对他们作恶生涯的惩罚，在船沉以前写了一个悔罪的文书，一个个签名画押，其中有个女的不会写字，也是在 自己名字旁画个十字。

　　《阿Q正传》里，“长衫人物”原来是要阿Q画花押的，阿Q说不认字，“长衫人物”才改主意说：“便宜你，画一 个圆圈！”可见原来还是应该画个十字花押的。

　　实际上民国时代的法律仍然承认民间花押的效力。1929年公布的民法典总则编第三条规定：“如以指印、十字或 其他符号代签名者”，只要在文件上有另外两人签名证明，就具有和签名同等的效力。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8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