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杀父仇人

　　文/蒋书

　　车祸让两家结下仇冤。面对仇家6岁幼童无辜的眼神及受伤的童心，他们最终原谅了对方。肇事者为了偿还恩情坚持 去对方家里义务打工，两家恩怨最终成了有恩无怨。

　　2006年10月9日，重庆万州依旧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而徐卫魔芋厂的老板娘卫智惠，此刻却变得失魂落魄 ，丈夫徐昌安刚刚从医院打来电话说，73岁的公公徐克荣在80公里外的开县老家被人用摩托车撞死了。

　　车祸丧父悲愤交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疑窦重重的卫智惠从丈夫口中了解到这次

车祸的始末：当天早上9点，公公去菜地摘菜，不料 从背后驶来一辆

摩托车将老人撞翻在地，公公伤在脑部，抢救无效，很快就去世了。

　　肇事者陈超军是从邻县来打工的村民，他是为了躲避前方驶来的一辆大货车，无意中将老人挂倒的。此刻陈超军已被 人带去交警队投案了，但是徐昌安夫妇却无法克制住内心的仇恨：一下子把父亲的生命给夺走了，真想杀了他。

　　开县交警队进行现场勘查后认定，肇事者陈超军当时驾驶的摩托车没有牌照，属于无照驾驶，并且他与死者是同向行 驶，陈超军应当负这起事故的全部责任。

　　卫智惠了解到，全责意味着肇事者要坐牢，还要承担一定的经济赔偿。老人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大家都难以平复内 心的仇恨，卫智惠虽为儿媳，但心里却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回想当年自己在20岁时嫁到徐家，丈夫长年在外地打工， 她要带孩子，还要种四亩耕地，十分辛苦，公公徐克荣总是毫无怨言地帮她种地、带孙子。在开县老家的七八年里她像是老人 的亲闺女。

　　徐昌安夫妇操持着为老人办了一个隆重的葬礼，家人都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难以自拔，然而，就在此刻肇事方 竟托人找到卫智惠谈条件。他们提出，愿意赔三万元钱来私了此事。卫智惠说，那个时候我们要处理父亲的丧事，不是谈条件 的时候，更不是钱的问题，按照国家法律法规，杀人偿命，肇事者必须要受到法律制裁。

　　葬礼后的第三天，一个衣着朴素，满脸怯懦的陌生女人来到了卫智惠所经营的门市，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竟然就是杀 父仇人的妻子刘平英，积蓄已久的愤怒让卫智惠恼火不已，她根本没想到对方会来找她，并对她说：“我老公现在在开县里头 关起来了，我来替我老公给你赎罪来了，确实对不起你们，我也别无选择，只有求得你们的原谅。”

　　刘平英告诉卫智惠，作为肇事方，他们非常想弥补自己的罪过，最起码也要先赔些钱给老人，可是家里太穷，拿不出 钱来，她去借钱、去贷款想尽了办法，却得不到解决，无奈之下只有空着手来这里赔罪了。

　　大动恻隐之心

　　卫智惠非常气愤，她的丈夫撞死了人，本该偿命的，而这个刘平英竟然还讨价还价，她不相信这个女人，她要为公公 讨回公道。

　　卫智惠说，你们毕竟还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还年轻，有手有脚，总可以再找点事做。作为我们失去亲人了，还是 想得到一点赔偿来安慰亲人的在天之灵，使之能够瞑目，要是不补偿，那不是白白丢了一条性命吗？如果说你一点赔偿不给的 话，作为儿子、儿媳心头也不安。

　　刘平英默默地拿出几张照片递到卫智惠手里，并回忆起了自己的家。三年前，她丈夫得了严重的胃病，必须安心调养 ，于是一直在云南生活的刘平英全家便迁回了丈夫的老家重庆云阳县一个贫穷的山村。头一次来到这里，刘平英被这个家吓住 了，岌岌可危的土房子里，老鼠夜夜尖叫着与他们做伴。丈夫只有三分耕地，种点三口之家平时所吃的蔬菜，家里最值钱的就 是那只装谷子的旧柜子。

　　刘平英说，家里连300元钱都拿不出来，只有一个装谷子的旧柜子，就是把房拆了瓦片都没有人要，人家都是用砖 砌的屋。为了丈夫的病，他们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年，现在儿子阳阳已经6岁了，刘平英和丈夫都觉得必须要改变生存状态。半 年前，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让丈夫拿去学习开车了，原本他们全家下个月就要举迁云南，丈夫

跑车可以赚更多的钱，孩子上学也 有好的环境。虽然贫穷，但夫妻俩一直对未来充满希望，可是现在，因为丈夫的过失，这个家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深渊。

　　刘平英说，夫妻之间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老公是为了我们家的生活去打工出了这个事，作为他的妻子，我必须承 担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和义务。

　　翻看着那些照片，卫智惠有些难以置信，距离自家也就200公里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贫穷的家庭，照片中那个6 岁的男孩在屋檐下吃力地啃着红薯，她的心被搅乱了。她当时就流泪了，她也很同情刘平英一家的生活状况。

　　自刘平英登门道歉后，卫智惠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照片中的那个小男孩，作为女人，她从内心深处同情刘平英母子俩 ，尽管这场车祸让他们两家不得不处于对立状态，但是卫智惠还是想尽力帮助对方，她拜托自己的朋友帮刘平英找一份工作。

　　朋友答应安排刘平英去皮鞋厂工作，卫智惠略感欣慰。此刻，她突然接到了刘平英的电话，这个电话让卫智惠怒火中 烧。卫智惠没有想到自己的同情和善意的帮助换来的竟是对方的步步紧逼，刘平英居然提出希望徐家能彻底原谅他们，不要追 究陈超军的法律责任，也不要让陈超军去坐牢了。刘平英说，丈夫本来就是一个病魔缠身的人，那么他去劳改了，死在牢里面 都有可能。

　　原谅还是不原谅？

　　原本对这个女人充满同情的卫智惠心中有了一丝厌恶，她不再理会对方。几天后，卫智惠意外地从丈夫口中得知刘平 英的孩子在学校里出事了。自从陈超军进了看守所之后，陈超军的儿子也不敢去上学了，因为在学校里，小孩子之间闹点矛盾 ，其他孩子就打他，骂他，说他爸爸是个劳改犯，坐牢了，不跟他玩了。

　　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卫智惠开始四处打听陈家的情况，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开县交警队的警官们也很同情陈超军的境 遇。雷警官说，我判那么多的案子，人家说话都是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而陈超军一句假话都没有，很坦诚地承认是他的全 错，心里很内疚。说明这是个踏踏实实的人，不是故意的。

　　交警们的心里话让卫智惠的心开始翻江倒海，如果原谅对方，公公那边该怎么交代，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又想起了6岁 的阳阳，没有了爸爸，这个孩子的家就要破碎了，她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结局出现吗？

　　卫智惠想，如果我不去原谅他的话，陈超军会继续坐牢，那他的娃儿心理上会有创伤，对他的成长都有一定的影响。

　　晚饭时，卫智惠照例给公公盛了碗饭，似乎有公公在旁边，她自己可以更加坦荡地谈出心中的想法。丈夫和儿子听到 她想要放弃对陈超军的责任追究时，两人都极力反对，丈夫觉得这样处理对不起自己的父亲，没有还他一个公道，儿子也说哪 能这样呢，这样做怕有点不妥。

　　卫智惠料想会有这样的结果，她理解父子俩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她的心里也不好受。晚上卫智惠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公公回来了，拉着她一起去跳水，要同归于尽。

　　这个梦让卫智惠很有压力，公公托梦来是不是在责怪自己呢？公公一生都在强调家要团结，家人要齐心协力，自己为 了家是不是一定要将陈超军送进牢里。几天里卫智惠一直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偏偏刘平英又带着孩子来找她了。

　　刘平英还是想把丈夫保释出来，使之有一个完整的家，孩子有一个爸爸，人家就不会骂他没有爸爸了。刘平英说，一 次一次地来麻烦你，我真是说不出口。

　　刘平英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但因为孩子她不得不竭尽全力，她向卫智惠讲起自己这个母亲的忧虑：儿子阳阳最 近一反常态，特别不愿意去上学了，那天下午儿子突然满脸伤痕地回来了。儿子说他不读书了，因为那些孩子说，你爸爸坐牢 了，你还要坏一些，你是一个大坏蛋，你爸爸是一个劳改犯。

　　性格内向的儿子和同学大打出手，幼小的心灵蒙受阴影，虽然不理解成人世界的是是非非，但孩子知道自己因父亲而 遭人歧视。刘平英惊异地发现孩子怨恨自己的父亲，甚至偷拿父亲赚来的钱去买零食。刘平英把儿子打了一顿，说你看你爸爸 就是去赚钱，钱没赚着把别人撞死了，还没有钱赔，你现在不要这样，儿子却说，谁叫他出车祸。

　　以德报怨双方谅解

　　刘平英越想越觉得可怕，如果丈夫正式被判坐牢，那父子之间的裂痕就会越来越大，他们这个家就要支离破碎了。刘 平英不想让儿子像自己一样从小就缺少父爱母爱。

　　刘平英告诉卫智惠，她是家里第四个女儿，从小没有父爱，因为父亲不喜欢女儿。长大之后，因为个人的婚姻及各方 面原因，母亲又不喜欢她，到现在为止母亲都不认她。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过那种既没有父爱又没有母爱的生活，所以，为 了这个家，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也得支撑下去。

　　这番话让卫智惠的心一下子揪在了一起，6岁的阳阳脸上还有伤口，他紧紧地依偎在妈妈身边，眉头紧锁。孩子已经 敏感地觉察到了身边的变化，如果缺少了父母，很难想象他将面临多少成长的难题，一旦小孩小时候心理有阴影的话，长大了 说不定还给社会造成一定的影响呢。

　　卫智惠再次和丈夫商量起刘平英的要求。卫智惠说，如果孩子的父亲去坐牢对我们也没好处，而且对他的家庭有一定 的害处，因为老父亲也是心胸宽阔的人，如果说有在天之灵，他肯定不会怪我的做法。

　　妻子的话让徐昌安沉默不语，实际上自一个月前妻子说出过类似的想法之后，他就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件事了。想起父 亲他每每觉着心有不甘，但坚持复仇，又会让悲剧蔓延开来，伤及到更多的无辜。他徘徊在复仇和宽容之间，备受煎熬。他说 ，要说现在自己心头还是一样地恨，很不愿意见到陈超军，毕竟是杀父仇人，但要是一意孤行地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他的小孩 他的家庭全部都要破碎了。

　　反复考虑之后，徐昌安夫妇终于决定放弃追究对方的法律责任。12月底，卫智惠专门给刘平英写了一份书面的《谅 解免责书》。拿到这份谅解书时，刘平英在卫智惠面前跪下了。

　　徐家的宽容和谅解对陈超军的减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2006年12月31日，法院做出一审判决，判处陈超军拘 役三个月。10天后，刑满释放的陈超军执意来到徐昌安的工厂免费打工以偿还对方的恩情。

　　(与央视《讲述》联动报道)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8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