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杀母事件调查(4)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1月29日18:11 南方人物周刊

  十五

  6月11日晚上九点半左右,中港皮具城。大厦紧闭,白日里锵锵的皮鞋声,货物运送的哗啦声全然退去。

  往后走,一条冷清的街道伸入黑夜,两边停着十几辆脚踏货运车,一些搬运工无所事事地坐在上面,或是聚在右边的小卖部门口看电视。左边是一个地下停车场,各式各样的小轿车从底下拐出街头,每天,这一家人就从这街头拐进来。

  此刻,烧烤炉火生起来了,停车场边的空地也渐渐热闹起来,生意还是如同往常红火,张柱良不停烤着鸡腿,鱿鱼……张明明马不停蹄地递生肉,送外卖,陈菊收钱找钱,温和地招呼着客人,对久等的客人道歉。

  这一天,他们并不愉悦。

  张柱良跟陈菊商量着,咱们开个小饭馆吧,四处躲避城管,讨好客人,多窝囊呀。陈菊说,给我乖乖把这生意做好,你现在能做什么?你能赚大钱么?于是他哑了。

  陈菊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看车的保安老卢说,这里的人谁敢说她一句不好?她总在张柱良耳边唠叨,千万要忍住!要忍住!张柱良也总按住张明明的火气,给我忍着,人家有钱有势,把你整死还不容易,等咱不干了,看谁不爽就打谁。

  张明明哪一点最像张柱良?他眼光冰凉,吐着烟圈,轻轻飘出两个字:记仇。

  十六

  张柱良记住得罪过他的每一个人。

  一个是大厦的小保安,那一次城管没收桌凳时,本没注意那箱生肉,小保安领着城管去了。张柱良看得咬牙切齿,他想,你这小保安也太自不量力了,想这样要制服我。他请了保安队长上酒楼吃饭,保安队长拍胸脯保证,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小保安真的来道歉了,但这还不解恨。

  另一个是居委会的,那个30多岁的湖南人有一天跑过去对张柱良说:“你们这样摆摊不行。”张柱良沉默地看着他。“不过——”他又继续说:“我跟主任说了,关照一下你。” 张柱良说,“谢谢关照,以后城管来了,可要麻烦你通知我。”“一定,一定。”以后,每隔两三天,他就拿一瓶碑酒坐在他的档位,张柱良总得给他添酒,烤鸡腿、羊肉串。城管来之前,他果真放出风声了。他有时还借钱,但从来不还。撞见对面小卖部卖

六合彩,他看看记六合彩的本子,又看看店老板,然后说,给我来包经典双喜,他装进口袋转身就走。

  张柱良憎恨这两个人,他看着他们,总在想,要是哪一天我先不干,老子一定把你们狠狠揍一顿。当然,那个居委会的,要先还钱,再揍。

  十七

  儿子总是呆呆的。张柱良从来不知道他的脑子里装着什么。

  老家的一个朋友对张明明极为赏识,总当着众人的面夸他,这小孩,将来准能干大事。他这个朋友也算是干过“大事”的人,十多岁强奸少女,在牢里呆上那么几年,学会了骗人的绝活。出来后就拿着瓜子壳、弹珠,到处骗人赌钱。

  张柱良心有余悸,他是不是养了一头狼,在此之前,从不咬人。

  卖烧烤时,张明明时常一人自言自语,“为什么赵子龙打不过吕布呢?”他喜爱《三国演义》,听到有人要重拍三国,他在博客上写道:“干嘛要重派,有人跟我说‘没剧本’听的后我很难过,我空有好剧本可就没人知道,经典再重派就不好,哎再想起三国真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真感人。”

  他幻想自己能去演赵云,“我的形象也符合啊,哎,我的剧本就是没人看。”

  客人骂他他从不还嘴,有人点菜了,他就站在旁边,却要父亲再向他传达一遍。

  他不停催着父亲,“外卖的先烤!外卖的先烤!”外卖送晚了,是要挨骂的,有时候还拿不到钱。

  陈菊则挡住他,“不行不行!这里的先烤!”旁边的客人总一遍一遍地催。

  每次送外卖之前,他总要计算好要找的零钱,有时候将零钱和外卖一同递给人家就回来了,陈菊就问了:“钱呢?”哦,他忘了拿。他的算术从小就很差。

  那时他才小学一年级,张柱良难得回一次家,翻起了他的作业本。满是大大的红叉。他很气愤,怎么三九二十七都算不出来!他逼着他再算一遍。他直冒汗,但怎么掐手指也算不出来。父亲怒了,啪啪给他两个耳光。孩子站起来,不哭不闹,含着泪水直瞪瞪盯着父亲。

  这个眼神,张柱良终身难忘。看得他难受,害怕。

  十八

  这天晚上,一帮潮州客人喝醉了酒,呕吐了一地,还摔烂了酒瓶,张柱良赶紧把地扫干净。但他忘了给他们烧茄子。客人大声说,给我快点,不然不给钱,大伙起哄大笑起来。

  他低声骂道:“妈的,敢不给钱就揍你。”

  张明明把刀往桌上一扔,对父亲说,“你喊打,我就打!”

  陈菊责骂他们:“你们不要再说了,别让人家给听到。”

  客人最终给了钱。

  凌晨三点多,天空下起了小雨。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快速驰过的汽车发出沉闷的呜呜声。父子俩骑着单车先走了,陈菊本该坐在张柱良自行车的横杠上。但这会,她一个人在后面走着。保安老卢递上一把伞,她没有要,她说:“我没时间还你。”

  她是真的没有时间还了。这将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晚。

  十九

  陈菊总是喜欢当着张明明的面对张柱良说,“你这儿子,靠不住。”她并没意识到,这对张明明意味着什么。

  “在爸爸限止(制)我自游(由)的同时,妈妈也不喜欢我天天跑出去玩电脑……妈妈却一天到晚说我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有时我顶撞她两句她就不出声,只是她会用一种讨厌和憎恨的眼神瞪着我看,我看到她这眼神的时候,心里一阵酸痛,眼里的泪水都要流出来,我强忍着把它压回去了。事后我想她竟然用这种眼神看我,她还是我妈吗?”

  慢慢地,张明明适应了她的这种态度,只是每当她再看他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会有些酸痛。

  在他很小的时候,陈菊带着他长大,可她爱打牌,总是奶奶弄饭。2004年,在奶奶动完手术后的一天,张柱良一进门便朝着陈菊掴上一掌:“妈妈看病剩下的钱,你竟敢要。”陈菊哭闹着往外跑,一边喊着,“是我的钱,我就要。”他真抓住她继续打。这时,张明明挡在中间,“别打了别打了。”

  之后,张柱良对儿子说:“现在你奶奶走路都走不稳,你妈妈还向她要钱,这完全不对。”他点点头。

  二十

  张明明决定要实施他的计划了,此前,他想过三次,这回“就算是违背自己的心意也要做”。

  6月7号那天,我一天没睡就是想趁令(今)天这个机会杀了他们,中午12点的时候我爸爸起床了,先去市场买货,他买完货回来后,妈妈又去买东西了,那时,在里屋的我不知道在外面的是谁,心想:“管他是谁呢,瞄准机会就下手。”我打开屋门,来到大厅看见爸爸正在切羊肉,我洗过脸后,在他后面梳头,心想:“先杀了他再说”,然后我从我下面的玻璃柜中拿出了准备好的铁棒,我举了起来想打他的头,可是当我要下手的时候,手却动不了,心里也在想他是爸爸呀,我要杀的是爸爸呀。最后还是没下手,事后我便想用铁棒打头,太 狠了吧!那是你老爸啊。

  张柱良后来看到这根铁棒了,他那时生气地说,谁把它放到我床边了。谁也没回答。

  “让他们怎么安稳地过去,我先想到的是迷药,可以让人很快地睡着。于是我到药店里问:“有没有什么药,人吃了可以很快地睡着?”药店里的人买(卖)给了我两片睡觉的药,我对这药的信心(不)足,想试一下。我把药砸成粉放在了水里,结果水一下就变浑了,我喝了一口味道还有点苦,心想:“这水我爸妈怎么会喝呢”。

  于是我放弃迷药,决定还是打昏他们吧。没想到我喝了一口那水,很快就睡着,这(第)二天醒(来)才觉得这药真历(厉)害。

  我走出屋,看见爸妈都在做事,我也就做我的活,过了一会后爸爸要出去买东西,我想这又是一次机会不能放过。

  爸爸走后,我装做(作)拿(东西)走到妈妈身后,从我房间里拿出了我先就准备好的木棒,本想也打她的头,可是还是下不去手,后来我就放弃了。

  干完活后我在房间问自己,“你是想就这样的一辈子,还是想过自己的生活,”我回答,“我要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

  然后我的脑子里就出现了怎样杀死他们的场景,我对自己说:“下一次绝不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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