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杀母事件调查(5)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1月29日18:11 南方人物周刊

  二十一

  6月12日,周二。当天《南方都市报》的气象新闻标题为:《暴雨只是中途休息》——昨天傍晚,一场激烈的大雨导致广州难得的多云天晚节不保。更麻烦的是,遇害来得特别不是时候,淋息了下班人的回家热情。今天,广州还将有阵雨突袭,不过讨厌的还在后头,雨水只是中途休息,明天它又将卷土重来。

  这则新闻把“雨还来得特别不是时候”,误写成了“遇害来得特别不是时候”。

  6月12日下午,将近4点,张柱良提着鱼从市场回家。

  你妈妈在哪里?在厕所。他十分平静。我把鱼放在厨房,走向厕所,他妈妈平时上厕所从不关门,这一次却半掩着,并且关着灯,但我没多想,推开门,见她妈妈躺在地上,我心里害怕极了。我往后退,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想到儿子了。我慌乱地往厅里跑,直喊着明明,到拐脚处,这一秒半时间,我来不及思索,忽地一把菜刀猛向我劈来,紧接着看到儿子凶狠的脸。他发疯似地朝我猛砍,肩上,脖子上……一共四刀,我一片空白,本能地把他按在床上,抢过他的刀,我的血喷了两米远,满墙都是。刀被抢过后,明明一下子安静了,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我害怕极了,只想往外跑。我打开了门,明明又用力把门关上,大声地喊,爸,我没得回头了。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跑,把他推开,逃了出去,他追上来,抓住我的手,边喊着,爸,你听我解释。我把他推开,只是凄凉地说,什么都听你说。

  二十二

  张柱良只想逃命。他往下逃,往亮处逃,没命地逃。

  他一只手捂住脸,血汩汩而流,透过指缝,染红了衣衫,染红了幽长的巷子。

  他一点也不觉得疼,他终于逃出这阴森小巷,他冲进小卖部,抓起电话拨了110,那妇女抱着小孩,吓得直后退。

  他跑去对面的巷口直喊“大哥,大哥”。没有回应。

  他又回头打了120,他走进去,那女人惊恐地望着他,指了指在外面的被血浸染的电话。他回头望望巷子,他害怕极了,张明明会不会举着菜刀红着眼杀出来。谁知道呢?

  他朝卖烧烤的相反的方向跑去,跑向一条更大的路。他用尽全身力气跑着,可好像身体凝固了一般。他只觉得眩晕。我是在发梦吗?他不停问自己。

  这条大街的人他都认识。

  我的老婆死了,被儿子杀的。

  偌大的街上只有他了,人全都退到了两边,远远地望着这个悲惨的男人。他感到这里如此陌生模糊,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了。忽然,一个女人尖叫了起来,“快救他。”之后,又是一片寂静。他蹲在路边,他感到血就要流干了。警察终于来了,他走向警车,警察拦住了他。他又蹲下了。

  二十三

  “他是去报警,我该怎么办?……跑吧,那时我只有跑了,楼下不能走只能去楼顶。”

  到了楼顶后,张明明想过自杀,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

  我怎么能死呢?

  我不能死。

  张明明在各个楼顶翻来跳去,就像这几年,他在河南与广州之间来回辗转,就像他在出租屋、 烧烤点与冻品市场之间千回百转,就像各种梦想之间不断游移飘动。看了《羊皮卷》就想做推销员,打了游戏想写小说,听了《曹操》想做曹操……可没有一处属于他。

  他从小就喜欢说梦想,“每个人都有梦,有梦的人活着才不会孤独,才有动力。追梦的过程是艰辛的。就是追不到,也没有百火(白活)。只要(有)你的梦是你的一切。我要给自己创造舞台创造机会。永不放弃。”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总和好朋友佳林逃课跑到学校旁边的大树下谈梦想、打弹弓、翻筋斗。佳林记得眼前这个好伙伴有远大抱负。他真喜欢张明明。他是一个父亲早逝,跟随着母亲改嫁而来的外地孩子,饱受欺负,被打得头破血流,那会只有张明明送他去卫生所,帮他打跑那些爱欺负人的小孩。

  冬天到了,河里结起了一层冰,一群小伙伴想在上面行走,张明明说,我走前面。最后,他掉下去了,他们用干树枝把他捞上来。

  他也邀请其他朋友到安静的地方谈人生,谈理想,但他们只喜欢谈打架的经历。他们问他,你的理想是什么呢。他摆摆手,“说了你们也不懂。”

  有个卖烧烤的女孩,陈菊总想撮合他们,你看人家那女孩多好,又漂亮又能干。一天早晨,阿强和他、小状去吃早餐。小状偷偷指着那女孩:“哥,你看,就是她。”

  张明明瞪瞪他:“真多嘴。”

  阿强看看她,“长得真不差。”

  “真是的,不漂亮,不漂亮。”他连忙说。

  “如果差不多,就跟人家说说。”

  他笑笑,不说话。

  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逃上楼时他忘了拿钱。他的桌子上,有大大小小的盒子,里面放有一条项链、小说草稿、一部MP3、一张平平整整的印着“李师傅山东风味锅贴”的优惠券。2005年他生日时,一家人到那里去吃饭,他们吃了烤羊腿。走的时候,柜台送了一张优惠券,父亲随手给了张明明,当时父亲只想,下次再来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MP3是亲戚送的。张明明总是随身听着,有一次,父亲随口说,你怎么总一个人听呀。隔天,他买了两个小音箱,他播好音乐就走了。陈菊说,你看,你儿子多孝顺你。

  可惜他永远都听不到她说这句话了。

  凌晨零时许,他从楼上下来,慢慢走在路上,一点都不慌。

  三名便衣上前将他抓获。

  二十四

  张柱良的大哥张光荣在这之后见过张明明两次。

  第一次是刑警队给他录笔录。

  他下去以后我就问他,“明明,你后悔不后悔?”他说,“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一听是这样,我就说,“你要是以后判了刑了,不管远近,在法定的探监时间,我去看你去。但是呢,提前你要跟我说,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买给你。”说了这两句话,他说,“不用,没事儿。”心里面好像没有一点感觉。那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就要上去了 ,刑警队的说我还可以跟他说几句话,我想他这样我说什么了,没意思啊。他又不后悔,要我说什么。

  13号下午5点多去指认现场,我弟弟屋里还有一些东西要拿出来。他看到我说,“钱在房门的后面放着。”他就给我指着,这时候他们屋里还有钱呢。他给我指了几个地方,包里面还有两百多块钱。几个地方的钱都拿出来了,有几百块吧。他向来打游戏机不缺钱,家里的钱在哪他都很清楚。这就让人想不明白啊,又不缺钱,也就这一个小孩,花钱都很松。

  他跑的时候没带钱,如果他想跑,身上至少会带些钱的。像他们做那个小本生意,一天晚上也能收个一百两百,这个钱也都是把席子掀开放着,桌上放着也是,反正也都是自家人,小孩也没约束太紧,自己可以随便拿。

  第二次见面是在预审。

  第二次我陪着他大概有四个小时。预审科警察问他:你怎么开始想到杀你妈妈的?他说那天他爸爸走了以后,他妈妈就在家里干活,他本来想出去,妈妈喊:“回来!”他回来后想,这是个机会。他家里放着这么粗的一个棍子,他拿着棍子朝正在干活的妈妈头上打,一打他妈就往上站,他就又打了两下。这时候妈妈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把门打开,要跑,他就把她解抓回来。他妈的个头不高,他就掐着她的脖子。然后公安问他:掐着脖子是不是脸变颜色了?他说。是的,已经变成紫色的了,掐了有三分钟。这时候小孩说了一句话我印象深刻,公安问他变紫了之后呢?他说,我对她“割喉”。“割喉”这句话好像是网上学来的吧,问他割了几下?他用刀割了三下,很宽很长的伤口。

  我听说他们现在玩“半条命”的

网络游戏。我想他这句话肯定是网上学的,一般说拿刀把脖子拉一刀啊,砍一下啊都行,但他说“割喉”,说得我气得不行。

  这个小孩的心太硬,像一般的小孩谁能下得去手啊?预审的中间发生一点事情,中午吃饭的时候送来盒饭,我和明明还有预审科的一男一女一人一盒。我就抽了一根烟,也给了那个男民警一根,结果烟点着后,就是一分多钟两分钟的时间,小孩把饭都吃完了,他蹲在那里巴拉巴拉一会儿就吃完了,我看着他吃得那么香,我心里难受啊,好像这个事不是发生在咱们家。一看他这样,我就把我的盒饭倒在他盒子里,说,“明明,把这个也吃了吧。”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趴在那,呼呼啦啦又都吃完了。

  这两个事情让我心里很难受,好像他都在讲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无关,我就是理解不透啊。

  此后,张光荣从广州回到河南。

  “我的大哥都很害怕,他的小儿子也喜欢上网,真害怕会干出这样的事,就把他送到少林寺训练基地,一年一万块,夫妇俩也搬到少林寺山脚,周末就去看他。”张柱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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