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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里屯垃圾电厂“叫停”之后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3月14日11:35 南风窗
如果不能妥善地处理垃圾,优美的风景将会受到破坏。 荒地 本刊记者 田 磊 发自北京 北京西郊的颐和山庄小区会所里,赵章元正在给居民们上课。“如果有条件,就离开这里,把家安在远离垃圾场、化工厂、加油站这些大型污染源的地方。”他把密布着垃圾场和加油站的北京城区示意图摊在讲台上,引起一屋子人一片哗然。 退休前,赵章元是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也是国家环保总局环境工程评估中心专家组成员,自从去年在北京六里屯垃圾焚烧发电厂专家论证会上对组织者事先拟定好的专家意见书表示异议,并拒绝签字之后,他就成了六里屯附近居民心目中的英雄。 从1999年开始,六里屯就成了海淀区生活垃圾的填埋场,北京市政府还打算投资7.5亿,依托填埋场建起一座北京最大的垃圾焚烧发电厂,这是市政府在落实《生活垃圾治理白皮书》中提出的2008年奥运会前解决处理生活垃圾问题的一项重要举措。如果不是当地居民的激烈反对,六里屯垃圾焚烧发电厂将在奥运会开始前完工,但现在,这里仍然是一片荒地。 垃圾焚烧过程中产生的剧毒物质二恶英成了笼罩在居民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从2006年10月份开始,当地上千居民先后两次穿着印有“反对在六里屯建垃圾焚烧厂”字样的文化衫,前往国家环保总局和北京市环保局门前集体请愿,在巨大的民意压力下,国家环保总局于2007年6月12日责令该项目缓建,进一步组织论证,听取公众意见。 专家论证会上的冲突 六里屯垃圾焚烧发电厂项目陷入停顿至今,北京市政府虽然并未重新组织环评,却也没有放弃继续建设这座焚烧发电厂的努力,去年11月7日,北京市颁布了新制订的《生活垃圾焚烧大气污染物排放标准》。该标准中最重要的一条“焚烧厂厂界距离居(村)民住宅、学校、医院等公共设施和类似建筑物直线距离不得小于300米”引起了居民们的不满。 “这分明就是为六里屯这个垃圾场量身订做的标准。” 垃圾场附近百旺茉莉苑小区居民黄世平说,300米正好是垃圾场距周围最近小区的距离,把300米写进即将执行的地方标准,分明就是为了在居民区建设垃圾场人为创造条件。他把政府公布的标准文本前后研究了几十遍,参照各种国家相关法规,指出该标准一共有5大项,20小项错误和违规之处。 标准颁布后,北京市政府也曾组织了一次专家论证会,作为居民代表,黄世平参加了那次会议。“他们没有让我发言,主要是听专家们讲。”黄世平说,没有想到专家们分成两派,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一方是以工程组专家、清华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聂永丰教授为首的“主烧派”,一方是以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院士刘洪亮、赵章元为主的“反对派”。“到最后,专家之间的争论都到人格侮辱的地步了,差点没有打起来。”黄世平说。 赵章元是论证会上冲突的主角,“我们争论的焦点就两个问题,一、垃圾焚烧到底是不是最成熟、最科学的垃圾处理方式,二、300米的防护标准是否合理,应不应该写进地方标准。”赵章元说,这两点他都持反对意见,冲突也由此而起。 “聂永丰和他的学生说300米距离足够,我就追问,从哪得来的这个结论,他说是自己带着学生们在实验室多次模拟试验的结果。我说,别靠你那几个学生做几个试验,就说成熟。他就指责我说,你要做我的研究生,我还不收呢。”赵章元把论证会上所谓的冲突向记者复述了一遍。 “说实在的,聂永丰的实验室做了很多这方面的工作,可我始终认为,这距离真正的国家标准还很远,在处理这么重大的公共事务时,显然公信力不足。”赵章元说。 在那次论证会上,赵章元显得孤立无援,在座的官员、企业家、学者大都是赞成建设这座垃圾焚烧发电厂的,或者就是沉默不表态,支持他的人不超过5个,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并拒绝在最终的专家论证意见书上签字,在后来公布的论证意见书上,也因此没有出现300米标准这条。 散会之后,赵章元赢得了当地居民极大的尊敬,他们把赵章元视为老百姓自己的专家。赵章元说:“我是搞环境研究的,现在退休了,只是把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社会做点实事,不会去考虑什么学科建设、产业发展。” 当“科学”遭遇民意 对于专家们的冲突,当天参会的北京市市政管委会高级工程师王维平教授有着自己的看法,他说:“我们不能空谈,理论一定要来源于实践,同时也能被社会实践所验证,学术也不能太理想化。”对于北京乃至整个中国的垃圾处理问题,王维平有着更系统的看法。 早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环境应用专业的王维平对东京的垃圾处理有过深入研究,回国后,为了研究中国城市垃圾,他吃住在垃圾场,与那些靠垃圾生存的“拾荒大军”一起,并且要求自己带的博士生也同样如此。“东京的城市垃圾大部分都是焚烧发电的,全城一共有25座垃圾焚烧发电厂。”王维平说,北京也应该这么干,走向垃圾综合管理,否则,北京总有一天会被垃圾包围起来。 对于北京这座日益膨胀的超级大都市来说,建设垃圾焚烧厂已经迫在眉睫,可如今,由于当地居民反对,计划中要在2008年建成的3座垃圾焚烧厂全部陷入停顿,唯一建成的高安屯焚烧厂也迟迟不能点火投产。 居民们并不关心垃圾焚烧发电是否世界上最科学的垃圾处理方式,他们只是被焚烧过程中产生的二恶英所吓倒,这种无色无味的脂溶性物质毒性十分大,是氰化物的130倍、砒霜的900倍,有“世纪之毒”之称,国际癌症研究中心已经把二恶英列为人类一级致癌物。 作为工程组专家,聂永丰始终认为,二恶英等有害物只要控制在低含量的标准,就不会对人体和生态产生不良影响。他说,六里屯垃圾焚烧发电厂的二恶英排放中,设计要求采用欧盟标准,即二恶英含量0.1纳克/立方米以下,而我国国家标准为1纳克/立方米以下。 虽然在西方国家大力鼓吹垃圾焚烧的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比如,早在1985年,美国就有超过137座垃圾焚烧炉兴建计划被取消;1992年,加拿大安大略省通过了焚烧炉使用的禁令;1996年北美洲五大湖区52个焚化炉结束运作;德国、荷兰、比利时等欧洲国家也相继颁布了《焚烧炉禁建令》。 但和所有事情一样,西方国家经历过的困境和走过的弯路,中国似乎都要重走一遍,对于“垃圾围城”困境愈演愈烈的中国城市来说,垃圾焚烧即使不是最科学的方式,或许至少也是一个现实的选择。 垃圾场该建在哪里? 但是,具体到每个公民头上,谁也不愿意在自己家门口建垃圾场。“我不反对焚烧垃圾,但是反对在我们这里烧。”黄世平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居民的态度:六里屯垃圾场的选址不科学。他们也确实为自己的反对意见找到了足够的依据,比如,六里屯地区处在北京的上风口,垃圾场离北京的水源地京密引水渠只有1100米,周围有国防大学、部队驻地、两个别墅区、北京航空材料研究基地等等敏感单位。 事实上,早在1995年选址时,北京市环保局对垃圾填埋场进行环评审批时就曾明确指出:“从环境保护的角度考虑在此地建设垃圾填埋场是不适宜的,不采取妥善防治污染措施直接填埋垃圾更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但是,“市领导已经原则同意将西六建材工贸公司取土坑开辟为垃圾填埋场,在六里屯建设垃圾填埋场已势在必行。” 现在看来,当初垃圾填埋场选址于此,主要是由于当地一座解放前就存在的砖窑厂几十年的取土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坑,用来填埋垃圾,既省钱又省力,而对于环保的认知,那个年代几乎毫无意识,现在要继续在此地建设垃圾焚烧厂,考虑的则主要是此地已经是多年的垃圾处理地,这显然比重新选址要容易得多。 当年,建设垃圾填埋场时,六里屯地区周围分布的是西六砖瓦厂、六里屯、亮甲店、屯佃这些北京郊区贫困的农村和生产条件恶劣的工厂,把垃圾场建在经济发展比较落后的地区,总是相对容易些。 但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变了,虽然建设之初,北京市环保局提出,“填埋场界外500米之内不宜兴建永久居住设施、现有设施应予搬迁”,然而10年来,当地政府对此规定从未放在心上,反而在附近接连新建了中海枫莲山庄、秋露园、百旺茉莉园等小区,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京郊山水环绕的别墅区,房价已经涨到了1万多元一平方米,还有用友软件等著名的高新企业。 垃圾场不建在这里,应该建在哪里?对于这样的反问,居民们给出的答案多是京西更偏远的农村,但是,政府要做出回答却艰难得多。2006年底,北京电视台《北京议事厅》节目中,在市人大代表和市长见面会上,回应代表们的问题时,当时的北京市市长王岐山曾表达了垃圾场选址的难处,他说:“现在在建垃圾焚烧场三个,说实话,我在北京找不到那么大的坑填埋那么多的垃圾,而且你把垃圾填埋场放到哪个村,哪个村也不愿意,给钱也不愿意。所以不管是垃圾填埋还是垃圾焚烧,我们都还是在反复论证和测评阶段。” 如何走出垃圾困境? 北京市垃圾处理有一个内部原则,除了中心四个城区外,其他各区谁的垃圾谁处理。这项政策被不少人批评为产生垃圾选址矛盾的一大原因,很多市民不理解:为什么不能统筹考虑,在合适的地方建设垃圾场? “这种看法完全是出于对垃圾处理的不了解。”王维平说,“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说海淀不适合建垃圾场,把海淀的垃圾运到朝阳去处理,这就意味着每天几千台垃圾运输车绕着半个北京城跑几趟,这样的状况,政府财政承受不了,交通压力更承受不了。” 在王维平看来,六里屯垃圾焚烧厂遭遇民意的阻挠,不是垃圾处理的科学方法出了问题,而是政府的行政出了问题。事实上,从1999年底,六里屯垃圾填埋场启用以来,因为臭味扰民的问题,周围的居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垃圾场和市政管委会的投诉。 “当时建这座垃圾场的时候,政府也是组织了一群专家,向我们解释并承诺100米之外都不会有臭味。”离垃圾场最近的西六建居委会主任白尚华说:“可后来根本不是这样,这么多年了,臭味经常能飘到1公里外,把我们熏得窗户都不敢开。” “这些问题主要是管理不善造成的,同样的垃圾填埋场朝阳区的就好很多,没有人来投诉他们。”王维平说:“六里屯垃圾填埋场管理上确实很大问题,为了省力、赚钱,他们甚至把垃圾交给拾荒大军去处理,而不是严格按照处理工艺做。” 去年,当居民们闹得最激烈时,市政府终于做出反应,并拨了7000多万到垃圾填埋场,加强管理,改造工艺,专门解决臭味扰民的问题。“这个月终于好点了,没那么臭了。”黄世平说,“可是,几年下来,在这个垃圾处理厂上,政府可谓失尽民心。以前的填埋场都搞成这样,现在你就是把焚烧厂说成一朵花,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面对反对垃圾焚烧厂的汹涌民意,西方城市管理者有自己的解决方式。“给垃圾场周边居民一定程度的补偿,比如免费供电、供暖,免费收垃圾等等现实好处,这些是普遍采用的有效措施。”王维平说。 但这些需要政府和公众平等坐下来谈判的方式是否能在中国实现,却还是个未知数。对于北京来说,更紧迫的压力来自奥运会。垃圾处理是绿色奥运最重要的一环,北京市曾庄严承诺:“到2008年城市垃圾将全部进行安全处理,垃圾资源化率将达到30%,分类收集率将达到50%。奥运会垃圾全部分类收集、集中处理,回用率达50%。”这一连串的数字需要面临的挑战,不仅有技术上的壁垒,更有汹涌的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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