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为李德田洗去不白之冤

　　(本刊记者)霍仕明张国强/文

　　□ 焦点关注 □

　　13年前，辽宁省沈阳市南塔鞋城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案——几名歹徒光天化日之下，手持菜刀将一货运老板刘铁 夫砍伤。公安机关在案发后并未及时破案。时隔8年后，此案在一些人的幕后谋划下，将凶案主谋嫁祸给鞋城另一货运老板李 德田，致使李德田被判重刑，蒙冤入狱。

　　2006年末的一天，被羁押在辽宁省抚顺第二监狱的李德田在狱中戏剧性地遇上伤害刘铁夫的真凶之一——魏忠民 。李德田通过魏忠民才了解了此案背后的种种阴谋和真正的主谋。在李德田和家人的强烈要求下，驻监检察院及省检察院重新 对此案进行了调查，才发现这是一件彻头彻尾的错案、冤案。

　　无辜蒙冤 李德田被控雇凶伤人

　　2006年12月末的一天上午，被关押在抚顺第二监狱的李德田照例在由他负责管理的一部电话旁守候，这部电话 是供在押犯人向外打电话用的，前来打电话的犯人必须要通过李德田在电话登记簿上登记。

　　大约10点钟的时候，一个40多岁的犯人来打电话，并在登记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3个字“魏忠民”。看到这个名 字，李德田心里不禁一沉，他想，这个魏忠民会不会是指控我的那个案犯呢？

　　李德田不认识魏忠民，显然，魏忠民也不认识李德田。因担心弄错，李德田当时没有进行追问。回到监舍，李德田面 壁而坐，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

　　今年46岁的李德田出生在辽宁省辽阳市农村。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李德田携妻带子到沈阳谋生，在沈阳五爱市场为 南方的客商周转货物，后来又搞起了空车配货，利用过路的空车将南方来的服装等货物运到东北各地。

　　1994年5月，李德田和妻子及他的兄弟姐妹一起在南塔鞋城成立了沈阳东方德利运输公司，搞起了货运，生意越 做越大。到1995年，他已经拥有了沈阳——长春、沈阳——哈尔滨、沈阳——齐齐哈尔、沈阳——七台河4条配货线路。

　　当时的沈阳鞋城治安情况十分不好，由于无序竞争，矛盾冲突时有发生。这其中，公路运输的几家公司中，刘铁夫、 张宝玉和柴淑兰、李德田所经营的线路都有交叉，但由于李德田经营的是配货，而其他几家经营的是发货，李德田和他们的生 意基本是互不干扰。所以，在当时鞋城货运的争斗中，李德田一直置身事外。

　　1995年9月16日中午，正在南塔鞋城治安点里坐着的刘铁夫被突然冲进来的几名歹徒一阵乱砍，几分钟后，刘 铁夫就倒在血泊中，而砍人者拎着沾血的菜刀飞快地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逃走。

　　刘铁夫经抢救得以生还，后鉴定为重伤。此案并未及时告破。1997年3月8日，沈阳发生了震惊全国的“3·8 ”大案，后在全市开展了规模空前的收缴枪支行动。1997年12月31日，在南塔鞋城帮助张宝玉经营货运的刘建、赵春 吉因被人举报私藏一把五四式手枪和一把五连发猎枪而落入法网。

　　从案卷材料看，公安机关在刘建被采取强制措施12天以后才形成第一份笔录，刘建在这次供述中说自己手中的枪是 张宝玉给的，赵春吉也说手中的枪是张宝玉给的。同时两人还交代了伤害刘铁夫一案。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虽然赵春吉、刘建交代了伤害刘铁夫的案件，警方却没有立案追究两人伤害刘铁夫的刑事责任， 也没有追究赵春吉、刘建等人伤害刘铁夫幕后主谋的刑事责任，甚至刘建供述的张宝玉给他枪的事也没人进行调查。很快，刘 建因私藏枪支被判有期徒刑1年，而赵春吉在被关押2个月后被取保候审。

　　1998年12月31日，刘建刑满释放。这让被害人刘铁夫的姐姐刘洁藩(音)难以接受，刘洁藩开始向有关部门 反映此事。沈阳市主要领导对此高度重视，研究决定加大力度侦查刘铁夫被伤害一案。

　　1999年11月26日，李德田莫名其妙地作为伤害刘铁夫案的主谋被沈阳市公安局东陵分局抓捕，李德田始终否 认自己是伤害案的所谓主谋。随后，涉嫌此案的刘建、王世英等人相继被抓获。这次，他们都如实交代了案情，并否认了李德 田是案件的主谋。结果，公安机关先后两次将李德田以伤害罪报检察院批捕，都被检察院以证据不足退回。2000年5月， 李家人交了10万元保金后，李德田被取保候审。2001年5月，公安机关解除了对李德田的取保候审，退回了李家交的1 0万元保金。作为所谓的“同案”的刘建和王世英也被取保候审。

　　被判重刑 无辜者四处申诉无门

　　经历了如此横祸的李家人以为这场噩梦结束了，一家人可以过上平安的日子了，他们甚至没有想去追究相关人员的责 任。

　　但是，刘建等人的再次被释放激怒了刘铁夫的姐姐刘洁藩，她再次找有关部门要求追查伤害刘铁夫的凶手。2002 年2月至12月间，公安机关将刘建、赵春吉、魏忠民等人相继缉拿归案。

　　2003年9月末，李德田突然听说刘铁夫被伤害案判决了，刘建、高云龙被判有期徒刑15年，赵春吉、魏忠民被 判有期徒刑14年，而自己则被当作该案的主谋出现在当地最有影响的一家晚报上。李德田急忙找来当天的报纸，发现自己的 名字赫然在目。李德田一下子懵了，自己没有到庭参加庭审和质证，怎么成了此案的主谋被写进判决书、出现在报道中呢？

　　李德田不敢怠慢，立刻拿着判决书找到了东陵区人民法院，结果，法院承认自己工作失误，判决书有毛病，刊登报道 的那家媒体也对李德田作出了道歉。

　　李德田和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李家人还特意去寺庙里烧了香，祈祷菩萨保佑他们彻底摆脱这个噩梦，不要无缘无故地 再被纠缠了。

　　但是，菩萨没有显灵。2003年10月，就在当地那家媒体刊登了对李德田的致歉启事后不久，刘铁夫的姐姐刘洁 藩以没有追究案件主谋李德田为由，拿着判决书赶赴北京，声称要在天安门广场剖腹自杀，来为其弟讨回公道。当地媒体以《 癌症姐姐九年追凶》为题，对刘洁藩的行为大肆渲染，在沈阳市引起极大震动。有关部门将刘洁藩接回沈阳市，并承诺立刻重 新对李德田立案侦查。

　　听到风声的李德田和家人再次陷入一片惊慌，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刘铁夫被伤害案会像梦魇一样将无辜的李德田死死缠 住，无法摆脱。李德田悲愤交加又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放下手中的生意，状告沈阳市公安局东陵分局某领导官报 私仇，蓄意陷害他。2003年12月和2004年2月，全国人大两次发函给辽宁省人大，省人大主要领导十分重视此案， 并作出批示，要求沈阳市公安机关进行调查。

　　谁知，这个批示刚到沈阳市，李德田就被沈阳市公安局列为网上逃犯进行通缉。2004年2月29日，北京市公安 局巡警将李德田抓捕并移送给沈阳警方。3月22日，李德田被沈阳市东陵区人民检察院批捕。

　　奇怪的是，李德田被捕后，办案人员多次找到李德田的妻子，让其找刘家调解解决。极度惊恐的李家人早已乱成一团 ，一心想让李德田避开这无妄的牢狱之灾，便去找刘家人商量解决办法。但是，刘家人提出的1000多万元的赔偿让这个调 解无法进行。他们的这个调解举动却被刘家人拍照用来大做文章，以致成了后来推定李德田有罪的有力证据。

　　2004年4月，沈阳市公安局东陵分局将李德田以涉嫌故意伤害罪移送到东陵区人民检察院。

　　6月，因为李德田的家人不断为其呼吁，全国人大信访处的一位领导和辽宁省人大领导及有关部门专门为此案召开了 一个听证会。8月3日，东陵区人民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此案，该院审判委员会在几次讨论此案时，多数人认为，仅凭刘铁夫 的主观认为和刘建、赵春吉的供述(且两人的供述前后不一致——刘建8次供述，其中2次说是李德田指使，6次说和李德田 没关系)，认定李德田故意伤害罪证据不足。将该案件退回检察院要求补充侦查。

　　2004年10月19日，此案第二次开庭审理。11月11日，沈阳市东陵区人民法院在证据没有发生变化的情况 下，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李德田有期徒刑15年，赔偿刘铁夫54万元。李德田不服，上诉到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2005 年，沈阳市中院以证据不足、事实不清为由，将此案发回重审。

　　2005年7月14日，沈阳市东陵区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再次判处李德田有期徒刑7年。李德田不服，上诉至 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此期间，刘铁夫的姐姐到法院等部门大闹。于是，在各种舆论和压力下，沈阳市中院于2006年3月 8日对此案作出终审判决，改判李德田有期徒刑12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

　　2006年4月16日，李德田被投入抚顺市第二监狱服刑。

　　投监后，李德田向沈阳市中院提起申诉，被沈阳市中院于2006年9月27日驳回。

　　李德田坚决不认罪。在第一次被捕羁押的1年里和第二次被捕羁押的4年里，经历数十次的审问，但他从来没有承认 过自己与刘铁夫被伤害案有关，也从未做过认罪的供述。他坚信，自己是清白无辜的，法律总有一天会还他一个公道。

　　监舍相遇 盼法律还清白以正视听

　　无数次满怀希望地申诉，又无数次失望地被驳回，就在李德田几乎绝望的时候，曾经指认他是幕后主谋的“同案犯” 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2007年元旦，魏忠民又来打电话时，李德田便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等魏忠民打完电话后，李德田主动和他聊起天 来。“兄弟，犯什么事进来的？”“伤害，砍了个人。”“在哪儿犯的事啊？砍了个什么人？”李德田继续问。魏忠民漫不经 心地说：“在沈阳南塔鞋城，砍了个叫刘铁夫的老板。”

　　李德田一下子站起来，一把抓住魏忠民：“那你认识李德田吗？”魏忠民一怔，说：“不认识。”他似乎感觉到了什 么，挣开李德田的手转身就走。李德田追上去，再次抓住魏忠民说：“我就是李德田，你认识我吗？”魏忠民一下子变得惊恐 万分，他连连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你。”李德田抓紧了魏忠民，“那你为什么要害我啊？”望着红了眼睛的李德田，魏忠民 吓得浑身发抖，“大哥，对不起，对不起。你是冤枉的，那件事是张宝玉和柴淑兰指使我们干的，和你没关系。”

　　于是，魏忠民将当年那起伤害案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李德田，并说当初真正指使他们砍伤刘铁夫的是张宝玉 和柴淑兰，也是他们让他和一起砍刘铁夫的几个人指控李德田是此案的主谋的。

　　听完魏忠民的讲述，李德田泪水横流，“老天爷，你终于睁眼了，我的冤案终于可以见亮了”。

　　当天，李德田就给家里人打了电话，将自己在狱中见到魏忠民以及两人谈话的内容告诉了家人，让家人请个好律师到 监狱来探视他。

　　2007年2月12日，李德田家人聘请的辽宁东来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海妮来到抚顺第二监狱。听了李德田的讲述， 张海妮敏锐地意识到，这也许就是纠正李德田错案的一个突破口，也是这起冤案得以昭雪的一个转机。她立刻介入此案，并让 李德田将这个情况向驻监狱的检察机关——辽宁省抚顺地区检察院进行反映。

　　李德田多次向检察机关反映，其家人也多次找到抚顺地区检察院，要求检察院为被陷害蒙冤的李德田主持公道，此举 引起了检方的重视。辽宁省抚顺地区检察院的驻监干警和主管副检察长先后到监狱提审李德田和魏忠民了解情况。经仔细研究 讨论，决定立案调查。

　　从2007年6月份开始，他们成立了专案组，先后多次来到“刘铁夫伤害案”涉案人员被关押的沈阳第一监狱、沈 阳第二监狱、沈阳监狱管理局医院，提审了刘建、赵春吉、高云龙、王世英等人。

　　据这些人交代，从1992年开始，赵春吉和刘建就开始给在沈阳南塔鞋城搞货运的张宝玉和柴淑兰看场子，张宝玉 和柴淑兰每月给赵春吉、刘建各1000元钱。1994年，随着货运线路竞争的日趋激烈，张宝玉、柴淑兰因为争夺货源， 与刘铁夫的矛盾越来越大。而刘铁夫因为在公安系统有“人”，根本不把张宝玉放在眼里，抢夺货源的事时有发生，这让张宝 玉和柴淑兰恨之入骨，于是和赵春吉谋划决定教训教训刘铁夫。

　　1995年4月的一天，赵春吉找魏忠民和刘建到南塔的一家小酒店，由赵春吉的老板张宝玉请他们吃饭。其间，张 宝玉说：“你们找人教训教训刘铁夫。”赵春吉答应说以后找机会。

　　1995年5月的一天，赵春吉打电话将魏忠民约到南塔附近小南地区的一家小酒馆门前，说刘铁夫就在里面喝酒， 让他赶紧找兄弟来。魏忠民便打传呼给高云龙、王世英等人，但还没等他们赶到，刘铁夫已喝完酒走了。

　　1995年6月的一天，赵春吉又传呼魏忠民到张宝玉的货运站，张宝玉亲自告诉魏忠民刘铁夫在哪个房间。魏忠民 立刻传呼高云龙、王世英等人，但刘铁夫又先他们一步乘出租车走了。

　　1995年8月的一天，刘铁夫参加交通局的一个会议，张宝玉又让赵春吉找魏忠民等人来，没想到等他们赶到时， 刘铁夫也已经散会走人了。

　　3次都没有得手，魏忠民觉得这样追着刘铁夫打不是办法，不如在他工作的地方下手有把握。于是，让张宝玉指给他 刘铁夫办公的地方——东陵区公安分局驻南塔鞋城治安点。1995年9月16日中午，正在小南饭店吃饭的赵春吉和魏忠民 接到张宝玉的电话，说刘铁夫刚到治安点，赵春吉和魏忠民马上找来高云龙等人，赶到刘铁夫所在的治安点便闯了进去，抡起 菜刀将刘铁夫一阵乱砍，之后，他们乘坐等在路边的出租车扬长而去。

　　魏忠民还交代，他为了躲避抓捕，曾跑到外地躲避，在外逃期间的费用均由张宝玉和柴淑兰支付。另外，赵春吉从张 宝玉处分几次拿了8万元钱，赵春吉与刘建等人约定，一旦事发就把指使者说成是李德田，理由是李德田有能力摆平此事。

　　2007年7月，辽宁省抚顺地区检察院将他们调查的情况上报给辽宁省人民检察院，引起了省检察院的高度重视， 立刻组成了办案小组，并对此案的涉案人员逐一进行调查取证。初步认定这是一起错案，李德田是被人陷害，蒙冤入狱的。

　　2007年10月，辽宁省人民检察院就此案的调查情况向省政法委作了汇报。

　　李德田的家人也百余次地上访。2008年初，李德田的家人到辽宁省高院申诉，据高院答复，已经通知沈阳市中级 人民法院立案复查，而市中院在等待检察院指控真正的凶手，检察院在等公安局抓捕真凶到案，而公安局要求把涉案在押的4 个犯人集中在一起……

　　李德田的家人发现他们走进了一个人为的怪圈。距离抚顺地区检察院介入此案，8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检察机关虽 然查清了这起冤案的真相，但是纠正这起错案、冤案的法律程序却没有启动，真正的主谋和凶手仍逍遥法外，而李德田这个无 故蒙冤的人也依旧被关押在监狱里苦熬。他们不知道，法律何时会还他们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