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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个和400个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23日15:13 瞭望东方周刊
《望东方周刊》记者舒泰峰/四川什邡报道 要离开的时候,心想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这就要走了。还不知道翻山能不能翻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眼泪 哗哗地就下来了 位于什邡市的欢乐谷风景区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这里青峰环绕,重峦叠翠,最高的山峰海拔3000多米。自200 3年开发以来,这里渐渐小有名气。 欢乐谷离汶川很近,直线距离不过三四十公里。大地震后,这里不再欢乐。 居住在欢乐谷的有200多名村民以及约200名宾馆、山庄和农家乐的服务员,除了8个人在地震中瞬间死亡外, 剩下的400人成了深山遗民—— 山体坍塌将通往外界的唯一公路彻底封锁,通讯中断,电力中断。 这400人组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自救。他们在山里等待了3天之后,在第4天开始翻越高山。全部400人以及几 位旅游者—— 包括七八十岁的老人、伤员以及一位精神病人,最终转移出山,一个也没落下。 钟正义,欢乐谷的一位村民,曾经当过队长,是这次自救的组织者。为了“不扔下一个人”,他徒步进出欢乐谷两趟 。每走一趟,其艰险如同走一趟鬼门关。 5月20日,在什邡市红白镇—— 距离欢乐谷最近的一个镇,本刊记者见到钟正义时,他正准备带领新加坡搜救 队再次进欢乐谷附近的其他村庄,寻找生命迹象。由于脚底起泡,这位40多岁、身高超过一米八的黑壮汉子,走起路来一瘸 一拐。 在出发之前,他向本刊记者讲述了带领村民自救的过程。就在他的讲述中,震感明显的余震发生了两次。他很警觉, 每次都会停下来,眼睛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地听周围的动静。 山轰隆隆往下塌 地震的时候,我跑出来,看到对面的一座山“轰隆隆”地往下塌,那个声音真的很恐怖,说话根本听不见。我们离安 全地带大概只有100米左右。我就告诉我老婆,快往外边跑! 我拼命往学校冲。公路上全部是大石块往下掉。我跑到学校,正要从水泥梯子上去,上面的老师说,学生没问题,一 个都没问题。我说受伤没有?他们说没有。这让我很放心,我对那位老师说,“这样吧!老师,你就负责学生。” 我马上下去,去其他农民的房子里找人,看有没有声音。结果没有,他们都在地里干活。 但是,还是有遇难的,一共是8个人。我让所有的人都到村脚的一块平地去。那几天确实恐怖,旁边的蓥华山很高, 四周的山不断在垮塌,每十多分钟一次吧,这个地方垮一次,隔一会,那个地方又垮下来,轰轰地响。哎呀!晚上睡觉的时候 ,开始还怕,后来就麻木了。石头裹着垮下来的那种风,把靠近一点的农作物基本上吹没了。 我们住的地方安全一点,离山边还有一段距离,中间有一条河,石头垮在河里,过不来。 我们那里主要是林农,种地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种点菜、玉米什么的只是自己吃,主要的还是搞农家乐、搞旅游、卖 山野菜之类的特产。如果没有这次地震的话,我们那里的老百姓真的幸福得很。没有什么穷人,最穷的都是小康。 但就这两分多钟,什么都没了,所有的人都成了穷光蛋。我就告诉他们:“不要灰心,就算你钱再多,死了怎么办, 怎么用?现在最大的幸福就是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有一切。” 我自己是里边最大一个宾馆的投资人,投了800万,还有自己的一套别墅,价值一两百万。两分多钟1000万没 了。我刚刚把银行贷款还清,但还欠朋友100多万,这次我出来的时候朋友就说:“你今后有钱你就还我,没有钱我也不会 问你要。”我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只要人在就有一切,可以重新再来! 接下来就是组织安排大家。我们那里属于木瓜坪村四队,我原来当过队长,大家都一直叫我钟二哥,好多比我大的, 五六十岁的也这样叫。我算是有一点威信吧。我就组织大家把宾馆、餐厅的大米都集中起来。 我们进行了分工,有的人煮饭,有的人照顾老人小孩,能动的就去找粮食,看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员。 我们估计,等待救援的话,我们一天吃两顿,可以坚持半个月。我们也相信政府肯定会来的,估计最多也就一个星期 。但是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够翻过山来。 山顶最高处只有一米多宽 地震之后,我们这里有在外面的一些人,他们很担心家里人的安全,就从外面翻山回来了,这让我们知道其实是可以 翻出去的。一开始下了两天雨,我们想下雨的时候,该掉的石头也都掉得差不多了,等天气稍微好一点就可以出去了。 14日晚上,我们开了个会,我做了一个转移方案:派3个向导带一些外地在这里务工的员工和5名没有受伤的游客 第一批走。因为他们从外地来,走路比较慢,安排他们走第一批,如果掉队的话,后边还有人接应。 第二批走宾馆、山庄的服务人员。我们的村民安排在第三批也就是最后一批走。 第二天早晨,我们把两个受伤的游客安置到艾坪,和几位老年人在一起。这些老年人不是不愿意走,而是根本走不了 ,抬也没办法抬。游客怕我撂下他们不管,我告诉他们:“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撂下你们,我肯定会回来看你的,我们去找 政府,救援队伍肯定会来的。” 说实话,我当时没有觉得这是句承诺。说了这句话之后,15日的八点半,我们最后一批村民就出发了。我们还背了 一个70多岁的老人,路上我们还超越了前面一批的几个人,他们也带了一个老人,走得比较慢。 出发前我交给第一批人一封信,是给政府的求救信。我怕政府以为我乱写,就把姓名写了上去。我想,我写了名字, 政府就知道这个人他不会撒谎的,就可以组织人进去了。信中我介绍了受灾情况,同时告诉他们我们在第一时间成立了临时指 挥部,我这么写是因为我想表达我们也是有组织的,没有一盘散沙。 地震后我一直没有哭。但要离开的时候,心想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这就要走了,还不知道翻山能不能翻出去,也 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周围的人一下都忍不住了,大家大哭了一场,然后擦干眼泪,走吧! 山上基本没有路,就是这几天翻山回来的人踩出了一条路,其实也根本不算路。一路全部是悬崖峭壁,我们还背着老 人,脚踩不稳,就拿了一条棍子死死的抵在那个陡峭的地方,背的人就踩在那个棍子上一步一步走上去。 我们爬的山,最高处大约是2000多米。山顶最高处只有一米多宽,而且全部是裂缝,随时有垮塌的危险。我们就 是从那个地方走下来的。第二天其他村有几个人从那上面翻过来的时候发生了余震,就死了一个人,那人姓谭,我们平时都很 熟悉。 一直走到晚上7点多,终于到了木瓜坪车站。当地的居民也认得我们,我们在这里住了一晚上,吃了饭,他们也给我 们找了住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我们又背起人往前走,下午大约两点多,我们到了红白镇。 我马上到红白镇抗震救灾指挥部汇报,指挥部说已经派部队进去了,也就是说我们还在路上的时候,政府已经派了人 。 我答应过你的 我心里还想着里边的2个伤员、6个老人和一个精神病人,我跟我们村党支部书记说,里边肯定还需要人,我要回去 看一下。但是当天脚很疼,根本没法走。 第二天,正好有一支部队要带几位水利专家上去看一下有没有可能塌方,引起水灾什么的,正好叫我带路。我把他们 带到一个叫马槽滩的地方,他们看完了之后就返回了,我就让他们带个信回指挥部,就说我进去看那9个人。 我一个人在那里休息了一下,然后一口气把身上带的一瓶矿泉水喝光了,头都不敢抬,埋头往前走。我一个人吧,你 要问恐不恐惧,怎么说呢,不是对生死的恐惧,也不是对什么死人的恐惧,都不是。看着两边的山石不断往下掉,这是一种说 不清楚的恐惧。 我憋住一口气,中途没有歇脚。这次我是顺着一条峡谷走的,我想,如果去接那9个人,而直升机没办法降落的话, 只能抬,我主要是观察有没有可能通过峡谷抬出来。 我一个人走了十多公里,你看我身上白的,都是汗渍。我拼命向里面走,到了安全地带,我休息了5分钟,心还在狂 跳。然后我就马上往艾坪走,因为人都在艾坪。 快到艾坪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解放军冒出来,冲我叫:“老乡,快上来,下面危险。”他以为我是这里没走的村民。 他们也是刚到,正在了解情况。我就说,赶快救那里的伤员。他们把军医找了来。见到那些伤员的时候,我说:“我回来了, 我答应过你们的,我肯定要回来看你们。” 一个伤员伤在腿上,腐烂了一大块,肌肉都看得见。一个士兵就帮她抱住腿,军医给她处理伤口。她疼得乱叫。我告 诉她:“你只要知道疼,你这条腿就保住了。” 营长一看情况很严重,抬出去的话就要两天,这条腿肯定没了。他马上申请直升机。正在申请的时候,天上就有几架 直升机在盘旋。营长就问我,哪里可以停机?我告诉他下面有一个以前修的小型足球场,那里可以停。 我带着营长跑到足球场,他对着天空连打了两发红色的信号枪。直升机看见下面的信号,就慢慢降下来。降的地方相 当危险,旁边就是高山,这边全部是大树和高压线,只有那么一点点空隙。从发信号到降落总共用了40分钟左右。 我们把伤员和所有的老人还有那个精神病人拼命往直升机上抬。他们把上面的一些干粮卸下来,给了部队。把飞机送 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那是我的家乡 19号早晨六点钟我们从艾坪出发,我带着部队从那个峡谷往外走。营长把他带的50个人分成几批,一批去了刺竹 坪救另一些人。我们就约定在马槽滩下面会合。 他们从刺竹坪大约带出了9个人,有老人也有小孩。其中一个伤得很严重,是抬着下来的,有些悬崖上战士站不了, 就跪着把伤员抬下来,膝盖都磨破了。 但还有人没能出来,其中有一个产妇,生孩子才12天,发着高烧,小孩也没有奶吃。营长马上就打卫星电话,请求 指挥部派直升机,必须要把那个产妇和婴儿救出去。 打电话的同时,他派了几个士兵带上一个军医,去处理那个产妇的病情。之后他又命令士兵,不管再大的困难也要修 一个简易的停机坪。卫星电话快没电了,他把电话交给了去营救那个产妇的士兵。过了一天我们听到消息,直升机把包括那个 产妇在内的一批人救出来了。 营长领人抬着刚救出来的9个村民,他让我带路。晚上,我把他们带到了红白镇。没有这些解放军,这个山谷里不知 道要死多少人。 经过这次地震,我现在觉得只要活着就好,其他的什么钱、财产都不重要了!当你看到周围熟悉的生命一个个没了, 那才是最痛心的。 我大姐的儿子是个教师,他自己已经跑出来了,看到学生还压在下面,就跑回去救学生。他把最后的两名学生推出来 之后自己被砸死了。我兄弟的女儿,长得很漂亮,13岁刚过,就在附近中学上学,每周六回来都在我家吃饭。她坐在最后一 排,根本来不及跑,也被压死了。 但是想想有多少家庭都是这样,你也没办法。只能说,擦干眼泪,然后继续。也没什么,路总得要走。悲伤肯定有, 你不可能长期掉进那个悲伤的环境里面。活着的人必须要站起来!管他的,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吧! 等路修通了,通电了,我肯定第一个回去。毕竟那里是我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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