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镇的孤岛7小时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23日15:13 瞭望东方周刊

  《望东方周刊》记者舒泰峰/四川什邡报道

  “妈妈,没办法,需要救护的太多了,我不能只顾你一个人!”

  红白镇,离震中汶川的直线距离只有40公里,重灾区。95%的房屋倒塌,全镇上万人口,截至19日傍晚,死亡 近十分之一,还有300多人失踪,伤者超过两成。

  去红白镇的路很难走。从什邡市区出发,颠簸四五十分钟的土路,到达洛水镇。一到洛水镇,已是满眼残垣断壁。再 往山里走,一路上农村的瓦房尽数倾圮。约半个小时至蓥华镇,卞刚芬124小时的生命奇迹就发生在这里。出蓥华镇,再行 再深,道路陡然变得恶劣。公路中间的裂缝最宽处达一二十厘米,右侧就是深涧,车行其上,似乎随时可能翻下去。

  再往前来到一个叫烂材湾的地方,公路呈一个扭曲的大S形状,左边的山体裸露着,显然经过很强烈的滑坡。事实上 ,12日地震发生后,路在这里就到了尽头。红白镇被封锁在里边,与外界失去联络,成为一个孤岛。

  从烂材湾进去,开车约15分钟就可到红白镇。这段平时轻易就能走过的路程,在地震后的3天里,成为红白镇人难 以跨越的生死瓶颈。

  写在烟盒上的求救信

  地震发生后,从政府大楼逃出来的红白镇党委书记陈玉堂,第一个动作是打电话向市领导汇报。电话打不出去。他又 拨120,不通!再拨119,仍然不通!他意识到通信已经中断,拆开香烟盒,在烟盒纸上写下几个字:书记,红白镇灾情 紧急!

  在路上他拦住一个慌张的年轻人,将烟盒纸交给他:“快!骑摩托车把这个送到市委市政府!”

  年轻人慌不迭骑上摩托车走了。但是陈玉堂仍然不放心,他又找来两位镇政府的工作人员,继续往什邡报信。第二批 报信队伍走后不久,为了确保能将信息传递出去,陈玉堂又派出第三批队伍。

  曾磊,一位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四川理工大学毕业后被选聘为红白镇某村村官,去年12月被借调到镇政府农业服务 中心工作。他就是第二批奔赴什邡的报信人之一。

  出发的时候,他看了看表,下午2点35分。找不到任何交通工具,他们俩只能步行。公路上山体滑坡严重,就下到 河床里,中间又上来翻山。走了四五十分钟,艰难通过烂材湾后,当地民众告诫他,不要往外走,前面氨气泄漏严重。

  曾磊没在意,心想把衣服浸湿,蒙在脸上,应该问题不大。没想到氨气泄漏的范围很广,四五米之内根本无法看清, 越走越感到呼吸困难。此时,幸好碰到从什邡返回的某村支部书记,于是搭了他的车返回市区。

  “当时并没有想到危险,在那种情况下,只想赶紧把消息送出去。”大约5点多,曾磊赶到什邡市政府。在那里他得 知,已经有个工作小组了,很快营救人员就会出发前往红白镇。

  派出报信队伍后,陈玉堂汇集几个在政府院子里的干部,谁去哪里组织营救,简单地做了分工。他自己立即赶往红白 中学。

  学校!几乎是所有幸存者第一时刻赶赴的地点。地震发生的时候,镇人大副主席雷兴保正在街上喝茶。没来得及跑远 ,他就被什么东西压倒在地,不过不重。他立即爬起来,只觉得腰部疼痛,一手扶着腰,他赶往红白中学。在学校,他碰到了 陈玉堂。两人碰头说了两句,他又赶往红白小学。

  镇党政办便民服务中心副主任徐正涛,这天上午接到市里通知,要汇报材料,所以中午一点多就来到办公室发送材料 。但是奇怪的是网络一直不通,材料发不出去。

  办公楼开始剧烈摇晃。徐正涛知道是地震了,拼命从一楼办公室冲出门外,刚冲出来趴倒在院子里,身后的楼房就轰 然倒地。“当时距离我最多两三米!”

  “当时大家都吓惨了!”徐正涛只觉手脚发软。他想到了学校,学生这么集中,“肯定很惨!”他爬起来就往学校跑 。

  到学校一看,学生、家长乱成一团。“大人在废墟里掏娃娃,抬娃娃,惨不忍睹!”派出所的人来了,卫生院的来了 。没有医药设备,医生只能简单处理!哭声、喊声一片!

  在这场灾难中,红白镇一所中学,一所小学,共死亡110多人,失踪90多人。

  “妈妈,我不能只顾你一个人”

  在红白小学,一位家长在废墟中用手刨出自己的孩子,孩子已经死了。他来不及悲伤,用一块塑料布把孩子裹起来, 往旁边一放,立刻冲入废墟中,去救其他孩子。

  镇卫生院一位年轻的护士,母亲被砸成重伤。她把母亲放在一块防雨布上,对伤口做了最简单的处理。母亲生气了, 她向母亲解释,“妈妈,没办法,需要救护的太多了,我不能只顾你一个人!”

  街上,娃娃在喊,老人在喊。她让母亲坚持一下:“你要原谅我,我不能留下来陪你!”

  她离开母亲去救护其他伤员。两个小时后,等她再回到母亲身边的时候,母亲已经没有了呼吸。

  雷兴保的妻子在汽车站做售票员。赶往学校路过汽车站的时候,他问别人:“看见我老婆没有。”有人告诉他已经下 班回家了。

  雷兴保心里一凉,他知道他家所在的机关宿舍楼已经塌掉。“肯定没希望了!”他心里想。他没有赶回去找妻子,还 是赶去了学校。

  当徐正涛从政府大院冲出来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的妻子正被埋在离他只有咫尺之遥的大楼废墟里。她是一位加油站 工作人员,但这天中午却恰好和一位同事去镇政府办事,不幸罹难。

  徐正涛还以为她在加油站上班,心想应该不会有事。到了学校,看到那么多学生被埋,他只想着救人。“娃娃们都很 可爱,能救几个救几个吧!”一直救人到深夜,他都没有去想家人会怎么样。

  自救7个小时之后,晚上9点多钟,200多名士兵翻山进入了红白镇。镇卫生院那位失去母亲的护士激动得 大哭:“终于等到了救兵!”

  这么多伤员需要及时医治,士兵和镇上的劳力开始徒步抬伤员。一开始是6个人抬一个人,四五十分钟一趟,几趟下 来,体力渐渐不支,变为8个人抬一个。走出烂材湾后,再用汽车送到什邡市医院。

  通车前的3天内,红白镇就这样抬出去伤员1300人。

  每到夜里就搜肠刮肚地想念

  第二天,部队陆续进来,救援开始大规模展开。

  一早,徐正涛回过神来,打听妻子的下落。别人告诉他,她已经没希望了。他痛哭,却无能为力。知道妻子埋在废墟 下,却没有办法将她挖出来。

  15日下午,公路打通,大型机械进来了,挖掘工作才得以展开。但是先挖掘的是学校,直到17日,才开始对政府 机关大楼进行挖掘。

  徐正涛见到了死去多日的妻子。遗体已经开始腐烂。他看妻子脸上满是灰土,想给她洗把脸,用矿泉水冲了之后,他 用手一抹,结果“皮子都掉了下来”。

  徐正涛是重庆忠县人,来到红白镇工作后与妻子相识。结婚十多年来,每次稍微分开时间长一点,两个人都要不停地 通电话。“她很节省,爱干净,上夜班再晚回来也要把家里收拾干净。别的妇女喜欢打麻将,她从来不打。”

  地震前一天,周日,他们去什邡购物。妻子看中了一件100多元钱的衣服,他说买好一点的吧,最后花了600多 元买了两身裙子。“这是她买过的最贵的衣服,但是还来不及穿一次,就走了!”

  埋葬的时候,妻子穿的是工作服,装在裹尸袋里。

  知道妻子遇难后,徐正涛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工作。也只有在忙碌的时候,他才可以忘记丧妻之痛。但是每到夜深人静 ,闭上眼,眼前都是妻子的影子,“我体会到了什么叫搜肠刮肚”。

  雷兴保的妻子也是这天被挖出来的。“被压得很惨,眼珠和肠子都被压出来了。”他也无法好好安葬妻子,“士兵帮 我掩埋的,我只委托别人帮我写了一块牌子,上面就简单写了她的名字。”

  瘦高、脸色清癯的雷兴保也一刻没有停止过救援工作。在工作的时候他很镇定,但是,稍微空闲一点的时候,他会避 开人群,一个人在边上悄悄地抹眼泪。

  在这次灾难中,红白镇共有四名干部失去了亲人。除了妻子,雷兴保的弟媳妇和侄子也遇难,只留下一个身有残疾的 弟弟。“以后也只能靠我了。”他说。

  感情是带不走的

  5月19日的红白镇,废墟依然凌乱而沉默,三面环绕的青山却是绿油油的。在红白小学的入口处,一块黑板上写着 :“你知道吗?距北京举办二十九届奥运会时间还有(88)天。”

  灾难过去已经一周,最悲伤的日子不知是否已经过去,但生活还在继续。遭灾的人们纷纷走回自己的房屋废墟,尽量 掏出一点家什:电视、冰箱、椅子、锅碗瓢盆……这些是他们未来重建家园的基础。

  一位刚刚失去孩子的30多岁男子,谈起一周前的这场噩梦,说起儿子的离去,语气十分平静,就像谈论一件很遥远 的事情。撕心裂肺的伤痛后,生者仍需坚强。

  红白镇镇长张晓涛告诉本刊记者,截至17日,搜救行动中被救出的共有40多人。17日凌晨零点58分,搜救人 员在红白中学奇迹般地救出了一名被困106小时的幸存者。

  被安置的遭灾者共8000余人,他们住在民政救灾帐篷里,这几日,外面送来的物资源源不断。

  这本是一个非常富足的小镇。陈玉堂向本刊记者介绍说,这里有丰富的煤矿、磷矿、水泥矿、石英石矿等等。有丰富 的水利资源,建了10多座电站,有的一个村就有四五座。2007年,全镇居民可支配收入达到5000多元,在什邡排前 列,即使在全国也不算差。

  “一场地震让红白镇的经济倒退了50年,老百姓下一步的生活都没着落。”陈玉堂是本地人,从村支书一直干到镇 长、书记,“我感到压力很大!”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哽咽了。他说,只要乡亲还支持我,我一定尽自己所能带领大家重建家园。“我是红白人,在位 不在位都会这样干。”

  他甚至想到了化不利为有利。“丽江知名度的提升也跟地震有关系,或许我们也可以把地震作为一个品牌,提高红白 镇的知名度。”

  他说再过一阵,会组织转移到外面的居民和农民回来,开始生产自救。其实不用组织,有一些遭灾民众已经迫不及待 地要返回家园。

  地震后,徐正涛的哥哥将他的儿子接到了重庆,也希望他能回到重庆生活。但是他拒绝了。“我这辈子绝对不会离开 ,我对这里的环境太熟悉了,感情是带不走的。还不如留在这里,还可以经常看看她。”

  那位护士的母亲也被士兵安葬在了镇背后的山坡上。 “她旁边有很多邻居、朋友陪着她,她一定不会感到孤单。” 护士说。-

  (感谢西南大学心理学院2004级学生徐宵倩、钱金林、毛泳洁、陈雪梅、王梅莎、刘潋、杨念、高爽等同学对此 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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