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的内伤与希望

　　《望东方周刊》记者黄志杰/四川都江堰报道

　　都江堰城区如同一把朝东南方向打开的扇子，柏条河、蒲阳河等5条河流如同5根扇骨，以都江堰为起点，在岷江以 东伸延开去。而大地震“如同有人抓住了扇把，狠狠地摇”

　　地震第三天的5月14日，当灾区以外的人们从航拍镜头上看到都江堰城区形状完整、交通恢复的时候，大多会轻轻 松一口气。然而，所有与本刊记者一样亲身体验这个城市的人都会感慨：这个依水而建,形状似一个手掌的扇形城市，恰如被 一记武侠小说中猛烈而绵长的“七伤拳”拍中，外形虽在，却内伤严重。

　　都江堰因自然与人类智慧的完美结合而诞生。上一次，汉代的李冰面对洪旱两灾，创建了都江堰，由此成都平原成为 天府之国；这一次，面对自然强力的爆发，两千多年后的都江堰会迎来怎样的未来？这座城市的灾后重建，将在怎样的基础上 展开？

　　只有三分之一房屋幸存

　　14日，都江堰建设路上，新建小学，一位父亲抱着儿子的遗体，失声痛哭。这个外形粗犷的男子悲怆绝望的表情， 令人动容。

　　但是，周围的人们已经对这样的场景几乎麻木，找到孩子遗体的，哭！救出孩子的，也哭！

　　新建小学由两座平房和一幢四层教学楼组成。两座平房损坏了屋顶，教学楼只残留下约四分之一，6个年级共35个 班，超过三百名师生压在废墟下面。

　　在距离新建小学不远的都江堰郊外，聚源中学坍塌，上千人被埋。而这所中学所在的聚源镇，多数房屋并没有倒塌。

　　地震发生时，工程师李缘正在灵岩山上一处别墅建筑工地上，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都江堰城区。“天摇地晃之后，白色 烟雾一团团腾起，那是一栋栋楼塌下去。”

　　幸运的是，除了客运中心候车楼坍塌必须改变候车地点之外，都江堰内外交通通畅，成为救灾抢险的有力保障。

　　都江堰建设局副局长王文向《望东方周刊》记者介绍说：都江堰中心城区有24座桥梁，其中玉带桥原本就是危桥， 但是这次地震后都在继续通行。

　　问题存在于建筑的细节。自5月16日到5月20日，本刊记者每天在都江堰城区，走遍大街小巷。

　　都江堰幸福大道等主干道两边建筑大多没有倒塌，维持了基本的形状，但是出现了许多裂缝，比如新建不久的公安局 大楼就出现了巨大的裂缝，甚至连建设局大楼也出现大量裂缝。

　　主干道之外的街道两旁，除了接连坍塌的居民楼废墟之外，大多房屋都出现了明显的裂缝和倾斜。居民全部撤离，一 些原本繁华的街道，成为死街。刚刚做好的蛋糕、正在打折的广告、小店刚刚出锅的炒饭……所有的一切定格在地震时刻，空 气中弥漫着可怕的安静。

　　30万城区人口的都江堰市拥有24平方公里建设面积，房屋建筑面积3000万平方米左右。

　　在都江堰企业规模排前三的宁江集团，该集团党委副书记、工会主席李国强向本刊记者介绍说，拥有5000多人的 宁江小区44栋职工宿舍楼中，只有12栋可以入住。

　　5月15日开始，成都市建委牵头，安排来自建设、国土、规划、房产等多个部门的500名专家，分110组对都 江堰进行房屋受灾情况评估。5月17日，评估启动。

　　根据5月18日第一次评估结果统计，中心城区已经初步检查的1441栋房屋中，898栋不能使用，50栋暂不 能使用，493栋经简单加固和维护可以使用。

　　以此为样本推算，城区只有三分之一的房屋在这次地震中幸存。

　　都江堰像把扇子被狠狠地摇

　　埋在地下的自来水管道是都江堰城区的经络。相比地表建筑的坍塌和撕裂，这些经络的损伤并不显性。

　　从地图上看，都江堰城区如同一把朝东南方向打开的扇子，柏条河、蒲阳河等5条河流如同5根扇骨，以都江堰为起 点，在岷江以东伸延开去，城区的民居房屋和公共设施就建在这5根扇骨之间。

　　汶川大地震的震中映秀镇，位于都江堰西北30公里。地震波从映秀扩散开来的方向，刚好与5条“扇骨”河流的走 向一致。“如同有人抓住都江堰这把扇子的扇把，狠狠地摇。”

　　正是因为都江堰这种独特的地理形态，自来水管网“东西走向管道损毁不严重，南北走向损毁严重，因为南北走向的 管道刚好横拦着迎面而来的地震波”，都江堰自来水公司经理、自来水管道抢修指挥李海对《望东方周刊》记者说。

　　都江堰拥有一厂和二厂两个自来水厂，幸运的是，虽然一厂办公楼和供水车间、取水泵房都塌了，但是设备抢修后还 能运作。

　　问题的关键在于一半的城区主干管网被毁坏。李海说，地震过后，城区138公里口径100毫米的主管，只剩下5 0%还能运转。自来水主干管道埋在地面1米以下，一些地方深达6米。自来水公司组织了一支130人的抢修队，挖开路面 ，恢复管道，工作量巨大。

　　即便日夜抢修，进度依然不乐观。李海说，在5月14日晚上5点左右自来水厂部分恢复供电后，15日上午9点4 0开始供水，城区一二环路之间，低水压底层消防栓开始供水。16日零点，恢复城区一环供水。

　　不过，建于1975年的老城区管网破坏严重，供水非常不稳定。随着水压的升高，被震后的水管不断发生新的破裂 ，隐藏的裂缝暴露出来，抢修人员每天都要赶赴30处以上的地方抢险。至18日晚6点，第一批经过鉴定可以入住的房子所 在地段，75%恢复了二楼、三楼供水。

　　5月20日，李海向本刊记者表示，自来水公司计划在10天左右让符合入住条件的房子中的90%恢复供水。但是 ，虽然已经有7家外地自来水公司提供了支援，都江堰供水系统仍然缺乏抢修机具，比如热熔对焊机、破路机、挖掘机、切割 机等。

　　“目前水压维持在3公斤，而正常的水压为5.5公斤，随着水压提升，一些地方将会出现新的险情。”李海估计说 ，“目前的损失有5000多万。”

　　紫坪铺警报

　　电力系统方面，成都电业局都江堰抗震救灾指挥部负责人周茂先告诉本刊记者，都江堰的供电主要由1个220千伏 的变电站(聚源变电站)、三个110千伏的变电站(灌县、金江、胥家变电站)、25个35千伏变电站组成。

　　供电系统此次地震中的幸运在于：聚源变电站简单维修后可以使用。三个110千伏变电站中，灌县变电站损坏比较 彻底——这种变压器用了非常多的铜，一个就重达40多吨，这种重量加上地震的力量，造成一台主变压器下沉严重、一台严 重倾斜，但是另外两个变电站都还有一台变压器在抢修后可以使用。地震造成的泥石流，冲毁了少部分主干线路，4个35千 伏变电站基本被摧毁，另有19个受损。

　　在城区，一些房屋的倒塌砸毁了街道上的线路。

　　在一支来自成都各处的2300人的电力工人队伍抢修下，地震发生24小时后，供电自来水一厂，晚上一半街区路 灯送电，到15日晚上，都江堰的路灯都亮了。17日开始，17个加油站陆续恢复供电。

　　对都江堰城区构成严重威胁的，是上游8公里左右的紫坪铺水库。这里距离震中不到30公里。

　　156米高的紫坪铺水库如一把悬在成都及下游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个国家西部大开发“十大工程”之一 的水利枢纽工程，2006年12月正式竣工，总装机容量为76万千瓦，设计库容超过11亿立方米。

　　地震后连日暴雨，一段时间入库流量达到了每秒600立方米。而由于停电和建筑受损，整个下泄量只有370立方 米。这种状况一旦持续，整个水库将面临水满崩溃的危险。

　　四川省紫坪铺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党委书记兼总经理李洪承认：一旦出现这种意外，整个成都就完了。

　　来自全国各地的水利专家聚集水库，到17日晚7点50分，四台机组终于恢复正常。水利部专家组对紫坪铺工程各 重要部位进行了全面详细检查，认定大坝结构稳定、安全。警报就此解除。

　　据悉，2001年开始建设紫坪铺水库时，批准的抗震烈度是7度；后来考虑到水库对下游的重要性，将建设抗震烈 度提高到8度。而实际上，此次地震烈度为11度。专家们说：“紫坪镇水库能经受住这么大的地震，简直是奇迹。”

　　作为都江堰市的灵魂，2000年前修建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同样让人牵挂。不过，除了鱼嘴等部位出现裂痕，这一天 府之国的根基工程基本完好无损，至今仍在运转。遗憾的是，都江堰景区主要景点——纪念都江堰开凿者李冰父子的二王庙等 建筑坍塌。

　　人心的剧变

　　大震过后，除了城市硬件的损伤，对于都江堰这个拥有世界遗产的宜居旅游城市而言，人与人之间关系也在变化。

　　地震发生时的自救行动，首先刺激了人们的心灵。

　　本刊记者在蒲阳路遇到了水电十局二分局工会主席彭开富。地震当时，他正在上班路上，大地稍微安静下来后，他立 即掉头往家里跑，因为80岁的母亲还在老公寓楼里。

　　跑过一栋楼，后面就是自己家，他听到身旁废墟里传出的一丝声音：“救命……”一位六十岁左右妇女双腿被压在楼 梯间塌下的水泥板下。

　　前面就是自己家，楼房也已经坍塌，老母亲还在等待营救。眼前则是急需救援的陌生人。

　　“倒没想太多，听到声音就停下来先帮她了。”彭开富找到一根钢管撬水泥板，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将伤者救了出来 。救援花费了太多的精力。“救出来后，我想背她去抢救，但是一背上我自己的腿就软了。”彭开富又找了一个幸存者，一起 将伤者抬到救助点。

　　让彭开富庆幸的是，当他找到自家公寓楼的废墟，妈妈也从废墟中逃生。“她把堆在面前的砖一块块挪开，自己爬了 出来。”而且，几乎没有受伤。

　　老人双眼已经哭肿，但眼神中的欣慰清晰可见：“他这样做才是真的好！”

　　让老人伤心的是女儿、儿媳和孙女。他们住在另一处。

　　彭开富在找到母亲后，掉头去找妻子和孩子。大楼已经歪斜，彭家所在的楼层墙壁上半部断裂，紧贴着下半部墙壁落 了下来，形成了两道墙。一层楼变成了半层楼。

　　“我是学工程的，一看就知道房子里面没什么空间了，估计幸存希望很小。”彭开富怔了一会，没有再停留，赶到了 所在的水电十局第二分局，参加单位组织的抢险救援队。

　　“晚上我回来看，我女儿的同学和一些朋友在废墟上一直喊她的名字。”彭开富说，第二天他们还组织了一些人前来 救援，甚至真的挖出一个洞来，穿过两堵墙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可惜她们不在那里，没有躲过这个劫难。”

　　这位有26年党龄的老党员说：“我感觉有一些共产主义了，这说明中国的传统还没有断，危急关头，大家都站在了 一起。”

　　住在四川农业大学都江堰校区安置点的一位老人失去了儿子和房子，一夜白头，却对本刊记者说：“我不哭，哭的话 会影响很多人。他们都在帮我们，我们必须克服。”这位老人甚至计划和正在成都读大学的孙女一起，资助一名孤儿读完中学 。“人情比什么都重要。”

　　大批受灾的干部仍然坚持在一线工作，而一些干部的另一面却也暴露出来。

　　20日，都江堰市委、市政府通报说，对原市民政局党组成员、副局长肖蓉，原市档案局正科级干部李蜀予以免职。 前者在灾情统计工作中，“不正确履行职责，不认真工作，不及时、不科学统计，导致统计错误”；而后者则在灾情发生后一 直未到单位报到。

　　同时，蒲阳镇团结村原支部书记刘定双也被就地免职，原因是“组织指挥抗震救灾工作不力”，“仍然经营自己的副 食店”；原柳街镇御柳社区党小组长高文学被开除党籍，因为他“借机高价销售零星汽油，非法牟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