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改变中国几何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29日13:54 财经文摘

  九鼎公共事务研究所研究员 秋风

  一个社会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重大灾难,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反映这个社会的精神与制度安排的状态与特征。汶川大地震是过去30年来中国经历的最严重灾难,数万名同胞遇难,国民无不哀痛悲伤。舆论普遍注意到,政府在这次地震发生后做出的回应,大大不同于以前。

  此外,通过这次地震,人们还可以看到更多中国社会结构与制度上的变化迹象。

  社会力量正在组织起来

  汶川大地震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社会”迅速、灵活的反应。这个社会,有人称之为“民间社会”、“市民社会”,有人称之为“公民社会”、“第三部门”。不管怎样看,它指的是自愿组织起来的民众。这些民众在本次大地震的救灾、救济全过程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首先,社会迅速有效地向公众传达了各种信息。最引人注目的,是近些年来迅速成长的网络,各门户网站的新闻频道及时把关于地震的信息传递出来。在网络论坛上,网民们既表达众志成城之心,也对政府的处置措施予以大胆评论。一些新锐的传统媒体以负责任的专业精神,为地震救灾、救济,创造了一个相对开放的公共空间。

  其次,民众自愿组成的各种公益组织,在大地震后立刻投入到救灾工作中。自上世纪90年代那场大洪水之后,每当发生重大灾难,从企业到普通民众、从政府机关到演艺界,各界踊跃捐款捐物,已经成为一项传统。民众争相献血的场面也屡屡出现。不过,捐款、鲜血固然感人,但终究还是把救灾的希望完全寄托于政府,而不是社会自我治理、自我救助。

  近些年来,市场化拓展了中国的社会空间,获得了一定自由度的人们,也具有了足够的公民意识、公益精神,甚至可以自己支配、动员一定的社会资源。因而,面对灾难,中国社会已经逐渐超越他治,走向自治。不论面对地方性灾害,还是面对今年年初南方的大范围雪灾,大量民众自愿组织人力、物资进入灾难现场,参与救灾、救济。

  这一次大地震,民众自愿组织的反应更为迅速,行动更为有力。“中国民间组织参与汶川地震救灾邀请函”,有几十个民间公益组织参与;北京数个NGO发起了“北京民间公益组织联合行动”。

  社会中最重要、最常见的自愿性组织是企业,企业在这次地震中的表现也很突出。地震后,中国人寿很快宣布,将设立“国寿慈善基金会”,承担所有在地震中失去父母的孤儿成长至18周岁的相关费用。

  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江苏私营企业家陈光标。他不仅捐助了大量金钱,更把企业家精神运用到慈善公益事业中,组织了一支强大的民间救助力量。在最短的时间里,他从本公司在江苏、安徽的工地上调集了60台挖掘机,昼夜兼程,灾后不到36小时,就从沿海的江苏开进四川地震灾区,几乎与军队同时抵达。陈光标的这一壮举,赢得了网民近乎狂热的赞扬和敬佩。

  国内房地产业老大万科集团捐款200万元,很多人质疑这与万科的身份不符。其实,王石正在发挥自己的企业家才能,组织万科的多方资源进行救灾活动:万科组成的抢险工程机械队在都江堰灾区日夜奋战;万科捐献的药品、救援物资,由其自己组织的车辆运送到绵竹灾区;万科组成的特别搜救队在特别偏远的孤点搜救生命;万科的专家组已经完成对成都万科小区居民住宅的安全鉴定,并转入对市区建筑的安全鉴定。

  像陈光标、王石和万科这样的企业家、企业,还有不少。他们不再只是把钱交给政府,让政府去救灾,现在他们认为,救灾是自己的社会责任。民众参与救灾、救济及未来的重建,要比捐一大笔钱的价值更大,因为这具有变革治理秩序的意义。

  重构国家-民众关系

  国内外媒体普遍赞扬中国政府对本次地震的反应迅速而公开:地震发生后,执政党立即对救灾工作进行部署;温家宝总理第一时间赶赴灾区,组织指挥救灾活动;政府大规模调动军队展开救灾;关于地震的信息也是比较开放、透明的。

  所有这些处理灾难的举措都表明,政府的行为模式已经发生了相当重大的变化,权力更为人性化、更加具有公共性。当然,最具有突破意义的,是政府设立“全国哀悼日”。

  早在地震灾难发生之后,网络论坛、传统媒体上就不断有民众呼吁,应设立国家哀悼日,国旗下半旗,暂停奥运火炬传递活动,以表达对死难同胞的悼念之情。最终,政府做出了这个顺应民意的决定,将5月19-21日3天设为全国哀悼日,全国和各驻外机构下半旗志哀,停止公共娱乐活动。

  这一决定,是一项重大的政治突破,它显示出,执政党和政府的国家理念正在发生变化。此前,政府只为一些国家领导人去世设立过哀悼日,国旗下过半旗。尽管《国旗法》规定,可以在发生重大灾难时下半旗,但不论是1998年的大洪水,还是严重的矿难或4月份的火车相撞事故,那些死难的民众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政治待遇。

  政府设立“全国哀悼日”,确实有助于民众凝聚共同体意识,13亿人将更为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与死难者的同胞之情,进而感受到与所有同样进行哀悼的生者的同胞之情。不过,“全国哀悼日”的重要意义,还在于它首先是国家哀悼仪式。国旗为普通民众降下,所有政治、国家领导人为民众默哀,这种破天荒的国家哀悼仪式,重申了现代国家的首要政治原则:人民主权。

  这里的人民不是抽象的整体,而是具体的个体,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普通民众。普通民众是国家的组成者,国家乃是为了民众的自由、幸福而存在。一定数量的普通民众之意外死亡,国家有表示哀悼的道德、政治与法律义务。惟有国家做到这一点之后,才能够要求国民履行对国家的义务。

  从国旗只为国家领导人下降,到国旗为普通民众下降,表明中国社会从普通民众,到执政党、政府,都在试图按照宪政原则,重新构造国家与民众的关系。

  无论如何,这次大地震确实开了一个好头,权力正在学会靠近人性。人们会问,这个开端是否具有持续性?民众当然期望,权力的人性化不只是地震时的特例,而是成为国家的内在属性,成为政府管治社会的基本特征。而这就需要政府运用地震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人性化理念,以及其背后关于国家与民众关系的宪政原则,进行制度变革。

  这种变革应当是全方位的。比如,人们质疑,有关专业部门及地方政府忽略一些事先的征兆,是否仅以地震预测难度大等理由就能搪塞过去?就在地震若干天前,当地政府还为地震辟谣,这是不是过多考虑了所谓社会稳定乃至其他要素,而忽视了民众的生命?进一步从制度上考虑,地震预报究竟是集中好,还是分散好?

  如果适当放松地震预报信息的发布权,允许科研机构发布信息,固然可能引起过多社会恐慌,但或许可以减少地震损害。在稳定与生命之间,究竟如何权衡,恐怕需要合理的制度来解决。而这又涉及到地方与中央关系,涉及到各级官员的政绩考核体系,等等。

  毫无疑问,只有沿着民主与法治方向进行广泛而深刻的制度变革,才能改变官员的行为模式,重新配置官员的心灵与思维方式,让他们在任何时候,都把民众的自由、权利、利益,放在价值排序的最高位置上,更不要说生命与财产安全。这样的国家将会存在于人民中间,而不是在人民之外、人民之上。

  灾难之后需要反思、变革

  政府是否会逐渐改变其行为,权力是否变得更为人性化,固然取决于执政党、政府是否足够明智;但归根到底,还是取决于社会本身是否有足够的力量驯化政府,不断地教诲政府它应当做什么、怎样做。事实上,政府应对本次地震时,在政治与行政管理方面的几乎每一个进步,都是由民众、舆论率先提出、推动。权力变得人性化的前提是社会的自觉,以及社会自我治理的发育。

  同样,在已经展开的灾后救济、灾区重建过程中,社会的推动、监督,以及广泛参与更为重要。可以预料,政府将为救济受灾民众、灾区重建提供足够的财政支持。但是,对受灾民众来说,最重要的是心灵秩序、社区伦理秩序与治理秩序的恢复、重建,而这主要还是得依靠民众的自我治理与民间公益组织的协助。灾区民众的自治,当然需要以民众的自我组织为前提。只有组织起来,民众才能够克服心理危机,共渡难关,投入重建。

  灾区民众当然需要外部帮助。政府的帮助很重要,但最有效的帮助者,依然是那些民众自愿组织。面对受灾民众的精神需求,其救助活动可能更加个性化,可以同时面对灾区民众心灵、社区、治理等多层次的需求。

  企业家在这方面理应承担更多的责任。地震发生后,舆论的眼睛盯着企业家,尤其是那些富豪,人们期望这些人能表现得慷慨一些。应当说,在贫富分化现实不断刺激人们情绪的社会中,民众的这种反应是十分正常的。

  然而,光盯着企业家的钱包是片面的,灾区最需要的,其实是组织资源和创新各种制度的技能,而企业家在这两方面都有先天优势。从企业家的角度看,惟有让社会分享这些优势,积极参与社会的自我治理,才能成为真正的社会精英。很多企业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人们可以期待,这次地震之后,一些企业家将会转化为社会活动家。

  人们或许都忘记了一个基本历史事实:直到上个世纪中期,民间社会都是社会救助的主角,“绅商”更是领导者。这固然说明了政府的软弱失职,但在那之后,国家权力过分扩张以至于吞没社会,同样是不正常的。

  比如,在当年的唐山灾区,人们只看到政府的身影,即便各地民众参与,也是政府组织的;即便有一些慈善机构,也附属于政府——直到今天,国内最大的慈善机构依然如此。这样的模式有其优势,但也有严重的缺陷,尤其是在政府权力本身未受到有效约束、缺乏足够人性意识的时候。

  在这样的时期,尤其需要社会参与救灾、救济、灾区重建。话说回来,现行法律、政策为自治的发育设置了很多障碍。不过,本次震后国家与社会在灾区的合作、舆论与政策之间的良性互动,似乎已经足以向心怀忧惧的政府证明,自治与政府的管理并无冲突,而是相辅相成的。一个健全的社会,本来就呈现为多中心治理秩序,且以社会的自我治理为基础。通过自治,民众与政府都将找到自己在社会治理中的恰当角色,使社会秩序和精神秩序趋向良性。

  人们常说,多难兴邦。但多难兴邦的前提是,从政府到民众,都愿意反思制度与精神上的缺陷,并勇敢地进行变革。面对本次大地震的数万名死难者,政府、民众恐怕都需要思考,怎样做才能够使权力更加人性化,让人心学会仁厚悲悯。而要达到这一状态,需要国人的精神自觉,以及广泛的制度变革。


发表评论 _COUNT_条
不支持Flash
Powered By Google
不支持Flash
·城市对话改革30年 ·新浪城市同心联动 ·诚招合作伙伴 ·企业邮箱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