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虎归来

　　-本刊记者/张雄

　　虎照的真假问题解决了，傅德志说，打虎的接力棒该从网民手里交出来了

　　在6月29日陕西省政府宣布周正龙的华南虎照片是假照的消息两天后，傅德志和半年来跟他一起“打虎”的弟兄们 聚餐庆祝。“没有特别欢庆的心情，好在没人睡觉，总还是比陕西千人整风会议好一点。”

　　傅德志揶揄的是陕西省政府为虎照事件专门召开的千人整风大会。在会场上，不少干部旁若无人睡觉的情景，被记者 们一阵狂拍。

　　参加聚会的网友活跃在各个打虎论坛上，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面。正义虎坛论坛的版主小兔带来了几件打虎主题卡通 T恤送给大家，T恤的图案是一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小老虎吐着舌头，下面的文字FLATCAT意为纸老虎。网友们纷纷换 上打虎 “队服”拥在一起照相留念。

　　56岁的傅德志性格爽朗，他像个少年一样，不时发出旗开得胜般的得意大笑。另外，他浓重的东北口音，也让这个 生人聚会很快热闹起来。坐在傅德志周围的，多是比他要小一辈的年轻人。在他们眼里，中国科学院博导傅德志是绝对的老大 哥——无论从年龄还是学识。

　　吃完饭散伙，可能是激动过了头，傅德志把车从饭店门前的台阶上径直开了下来。“耶！坐碰碰车喽喂！”坐在车里 的网友桦晓兴奋地大喊。

　　傅德志：我出名纯属意外

　　“纯属偶然——就是因为我实名，我就被你们抓住了。”傅德志对《新世纪周刊》说，“老实讲，我也没那么高觉悟 。我并不比别人更高明，可能是因为我进来得比较早，又是科学家，博导的身份，有一定的权威性吧，所以大家都记住我了。 ”

　　傅德志是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副主任和博士生导师，他同时还拥有国家自然保护区评审委员会的评委身份。傅德志 的研究领域是裸子植物、被子植物的分类分布与系统发育。凭借着这个专业方向，2007年10月20日，在周正龙发布华 南虎照片后的一周后，傅德志提出“周老虎”头上的叶子与老虎的比例关系不匹配。这是打虎派早期提出的较有说服力的质疑 意见。

　　傅德志认为，老虎身边的叶子，是壳斗科的麻栎或是榛子。这种植物叶子一般长3厘米(跟真老虎眼睛差不多大)， 不会超过6厘米。最可疑的是老虎脑袋上那片叶子，如果是真老虎的话，这叶子就得有小脸盆大，傅肯定地说，该地区没有这 么大的叶子。

　　因为傅德志也说过“赌脑袋”的话，在博客上他也是一副嬉笑怒骂的模样，偶尔也会蹦出一些粗话来，有网民一度指 斥傅德志“炒作”，甚至组织过“倒傅”运动。傅德志表示有些无奈，他说自己是个性情中人，同时承认“高估了自己说服别 人的能力”。

　　“人们可能都觉得作为科学家都应该是文质彬彬谦谦君子不会讲任何粗话。其实那是错误的。科学家也是普通人，他 农民说得我就说不得吗？”

　　傅德志初期的观点几乎都是通过他的“义妹”网站发布。就在打虎论战如火如荼渐入佳境时，10月28日，傅德志 发表了《伪虎照闹剧——义妹谢幕》的帖子。傅德志表示，义妹是个严肃的植物学学术论坛，而介入“华南虎”事件“虎照” 真伪之争后，进入“义妹”网站的网友越来越多，已到了无法应付的地步。作为一个原本是纯学术的论坛，深感偏离了学术方 向和原定宗旨，因之许多义妹网友要求还义妹以学术清净。在帖子里，傅德志宣布，义妹论坛将于10月30日零点关闭。最 后，傅德志还号召关注“虎照”真伪之争的网友，可在其他网络论坛继续讨论。

　　傅德志的这一举动让打虎网民们深感遗憾和惋惜，他们认为打虎派的灵魂人物即将退出江湖。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 傅德志又回归了——他在新浪网开设博客，专供打虎之用。

　　“我们是技术派的论坛。在证据找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认为应该把接力棒交出去。”傅德志把“义妹”和另一个知 名的打虎发源地“色影无忌”归为同类。在后者的打虎分论坛上，网友热衷从影像学角度分析虎照，2007年11月该分论 坛关闭。

　　这是傅德志跟色影无忌的总版主凑在一起商量的结果。他们认为应该把打虎的接力棒交给社会性论坛。从这以后，天 涯网、求实网等论坛逐渐成为打虎集散地。

　　年画商：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对陕西公布的调查结论并不是很满意，我不相信周正龙这么一个相机都能拿反的人会拍出那些照片来。”6月2 9日，最早公布年画虎的网友“小鱼啵啵啵”向记者表示，“有网友说要保护周正龙，而不是事情在周正龙认错后就这样结束 了。”

　　“小鱼啵啵啵”是一名公务员，长期混迹于天涯论坛的公务员版。他的打虎生涯也从天涯开始。2007年11月1 6日凌晨一点多，一位四川的网友给小鱼留言，说他家有幅画跟周正龙的老虎一模一样。当小鱼把这张年画的照片发到论坛上 ，有人表示“激动得哭了”：就是这个了，铁定的。

　　网友们开始疯狂地搜索这张《老虎卧瀑图》的出处。有人判断出这是出品于浙江义乌的墙画，根据墙画左下角的商标 ，大家找到了有同样商标的浙江义乌威斯特彩印包装公司的“鑫龙墙画”。随后，网友们惊讶地发现，这张墙画就在该公司的 网站上。

　　生产年画虎的威斯特公司老板骆光临也很快被找到。面对关克周正龙一口咬定年画虎抄袭了周老虎，他淡淡地表示， 这款墙画于2002年就已面世并销往全国。

　　2008年1月7日，骆光临向浙江义乌市人民法院递交诉状，状告周正龙与关克侵犯名誉权。不过在周正龙承认造 假后，骆光临撤回了诉状。

　　“得饶人处且饶人嘛。”骆光临说，“周正龙已经为他自己的言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关克也由于固执和一意孤行被 撤职处分。官司继续打下去已经没有必要。我相信政府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记者：我早警告过周正龙

　　把傅德志和骆光临“揪出来”的是同一个人——《南方都市报》记者谭人玮，他是最早参与报道虎照事件的记者之一 。谭人玮向本刊表示，自己对华南虎事件已经感到很疲倦。在6月29日之后，报社希望他再去趟陕西，谭人玮拒绝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跟我们原来的预测完全一致。”谭人玮说，“这个事情纠缠了半年，我真是累了。”谭人玮多 次跟周正龙面对面。

　　“他的回答老是破绽百出。我想即使你是吓坏了，也不可能前后矛盾那么大，都乱得不行了，所以我就非常肯定，不 管是从学术常识上、从现场了解、以及对这个人的认识来看，他肯定在忽悠人。”谭人玮说。

　　陕西拒绝了一切采访周正龙的申请，这让谭人玮感到非常遗憾。“我们曾经跟周正龙说过，到最后承担责任的绝对是 你，是你老周。”

　　回想起长达九个月的打虎过程，傅德志认为打虎派“基本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甚至对某些证据的含义、理解还会 互相争论，内耗在一定程度上损伤了打虎阵营的战斗力。

　　“我跟媒体说‘真相大白，大快人心’，因为我是科学家，我只关心真假问题。但这个事肯定还没完。从现在开始， 打虎的接力棒就要交出去了。”傅德志说，“交给你们媒体、司法界，比如郝劲松，你们可以直接跟人家通过法庭解决问题。 我们网友在这个时候就不再是主力军了，一块石头落了地，现在我们可以带着愉快的心情等着看奥运啦。”

　　挺虎派

　　1.李骞，男，35岁，镇坪县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站干部。

　　处理结果：行政开除

　　昔日言论：“我让周正龙带着照片到我办公室秘密地看。有底片的照片一共是31张，其中有9张基本上可以看得清 老虎。” “我目测周正龙拍虎距离在24米到38米之间。”

　　今日言论：“如果我有冤屈，我也会考虑联系媒体，请求帮助。”

　　2.覃大鹏，男，41岁，镇坪县林业局局长。

　　处理结果：行政记大过

　　昔日言论：“公布华南虎照片确实是经过处理，是故意把照片弄模糊的，这主要是为了保护照片的版权，而且这是省 里对周正龙承诺的，否则他不会拿出来对外公布的。”“我们相信它(华南虎照)是我们相信科学，科学就是这种态度。”

　　今日言论：“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农民的儿子，我的一切都是党和人民给予的。我尊重和服从党和人民的抉择，无 论何时何地何岗何职我都会备加珍惜，尽心竭力。”

　　3.谢坤元，男，44岁，镇坪县经贸局局长。

　　处理结果：行政记大过

　　昔日言论：“我巴不得他们炒，越炒，我越高兴。”(为周正龙提供照相机、胶卷；帮助周正龙冲印虎照；为周正龙 造假提供方便。)

　　4.杨高，男，43岁，镇坪县副县长。

　　处理结果：行政警告

　　昔日言论：“照片的真假你不要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照片是真的还是假的。”

　　5.吴平，男，46岁，镇坪县县长。

　　处理结果：诫勉谈话

　　昔日言论：“盛世出国虎，虎啸振国威。如果不是现在太平盛世，不是国家加大对生态环境的保护，投入大量的资金 退耕还林等等，你不可能有老虎的出现，它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觉得是这样。”

　　6.卢西荣，男，50岁，陕西省自然保护区和野生动物管理工作站副站长。

　　处理结果：行政记大过

　　昔日言论：“这只华南虎体形圆润，毛色特别有光泽，体形并不算很大，一看就知道是一只青年虎。”

　　7.王伟峰，男，39岁，陕西省自然保护区和野生动物管理工作站动物管理科科长。

　　处理结果：行政警告

　　昔日言论：“你们记者该怎么质疑就怎么质疑。”

　　8.周灵国，男，48岁，陕西省自然保护区和野生动物管理工作站站长。

　　处理结果：行政记过

　　昔日言论：“我什么都不知道。”

　　9.王万云，男，45岁，陕西省林业厅野生动植物保护处处长。

　　处理结果：行政撤职

　　昔日言论：“愿拿脑袋担保，照片千真万确。”

　　10.关克，男，44岁，陕西省林业厅信息宣传中心主任。

　　处理结果：行政撤职

　　昔日言论：“我看到他拍的这个照片之后,我从心里对他产生敬仰之情,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今日言论：“华南虎事件发展到今天，我曾经无数次反思过自己的言行，虽然在过程中颇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我却 从未后悔过，将来也不会后悔！”

　　11.孙承骞，男，51岁，陕西省林业厅副厅长。

　　处理结果：免去副厅长职务

　　昔日言论：“我认为陕西的专家可以代表陕西的水平。”“我们请的都是兽类专家,华南虎能不是兽类吗?”(在被 问及为何请研究鱼类、鼠类、金丝猴的专家来鉴定华南虎照时，孙承骞这样回答。)

　　12.朱巨龙，男，50岁，陕西省林业厅副厅长。

　　处理结果：行政记过，免去副厅长职务

　　昔日言论：“如果二次鉴定结果认定周老虎是假的，我会兑现我的诺言引咎辞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岁寒 方知松柏之后凋。”

　　今日言论：“接下来还是(要)开心生活，开心享受。”

　　13.张社年，男，51岁，陕西省林业厅厅长。

　　处理结果：行政警告

　　昔日言论：“华南虎事件之所以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说明公众对生态问题的关注提高。”

　　今日言论：“积极主动自愿地接受媒体监督，而不能漠然置之、刻意回避。”(当会后记者要求采访他时，他却拒绝 ，径直离开会场。)

　　14.刘里远，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昔日言论：“从照片可见前面那四个脚趾都不同程度地向前凹进。这是因为老虎在抬脚时，先抬起脚跟和脚掌，并且 整个身体向前移动，则其脚趾尖在雪中向前推进，形成那样的内突凹陷。另外，我们还看到脚印的前沿有一明显的缺口，显然 是虎脚最后离开时拖拽而成。”

　　今日言论：“周正龙用那东西拍成了一只典型华南虎，不是千古奇迹，就是千古奇冤！如果那年画虎就是所谓的证据 ，那么，我万分痛心地讲：老周，你一定受苦了！”

　　打虎派

　　1.傅德志，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副主任。

　　主要事迹：公开实名质疑照片作假，建议对华南虎照片进行国家级鉴定。

　　言论：“我也敢拿脑袋担保，周正龙是带着‘老虎’上山拍摄的。”

　　2.李评，镇坪县野生动物保护站站长。

　　主要事迹：第一个公开表达质疑的当地官员，华南虎事件后，一直养“病”在家。

　　言论：“连猪都能看出来是假的，这帮专家竟然看不出来。”

　　3.郝劲松，律师。

　　主要事迹：他认为，周正龙用拍摄的假老虎照片欺骗政府，欺骗公众，让外界误认为他遇到了野生的华南虎并骗取国 家钱财。陕西省林业厅误导民众，涉嫌失职。国家林业局罔顾民意，回避照片鉴定。

　　言论：“当美国《科学》杂志把华南虎事件放到杂志上的时候，中国政府成为最大的受害者。”

　　4.骆光临，《老虎卧瀑图》生产商。

　　主要事迹：他表示2002年就已开始印刷这种年画，并称周正龙照片中老虎的纹路、姿态、动作都和年画一模一样 。

　　言论：“我跟周正龙，只可能是在法庭上见！我在义乌真诚地等待你们(指关克、周正龙)的到来。”

　　5.两位关键网友：yixians(电子工程师)和小鱼啵啵啵(公务员)。

　　主要事迹：前者最早在论坛上质疑华南虎照片可能有假，后者找到了被打虎派认为是造假铁证的虎年画。

　　言论：“原来央视说过：照片真假不重要，保护华南虎重要，大家就特别讨厌这句话。打虎的人其实是在打假，他们 也是希望有华南虎。照片的真假涉及政府公信力，你必须去面对，最起码也是同等重要的事情。”(小鱼啵啵啵)

　　(张雄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