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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的回乡梦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4月08日10:38  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

  一些人遗忘了老兵,一些老兵也遗忘了战争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芳| 云南腾冲报道

  走进腾冲县腾越镇洞坪村,老兵张金正已在村口等待。

  回暖的阳光洒在新农村建设中刚修筑的柏油路上,晃着行人眼睛。92岁的老人佝偻的身体斜倚在路边石头上,小心地避开臀部至今未取出弹片的部位。身边放着拐杖,还有一杯与他的眼神相仿的浊茶。

  他的农家小院在路对面,推门进去,数百只晒着太阳的苍蝇轰然而起,又旁若无人地落下。老人选择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迎着阳光,低垂眼睛,任凭苍蝇们在衣服上爬来爬去。

  他开始讲述自己抗战中的经历,反复翻检着时间与地点已经搞混的记忆。

  说话间他偶然抬头指着一侧砌得工整的石头房子,略带欣慰地说:“这是我自己弄的。”似乎这是他一生最大荣耀。

  模糊的抗战记忆

  像张金正这样,在滇缅战争结束时选择留下的伤员和不愿参加内战的军人有6000多人。如今,在世者已不足300人。

  他们可能来自全国的各个地区,抱着报效国家的理想,或者因抓伕加入国民党军;他们在滇缅抗战中浴血拼杀,以惨烈的代价获得对日的巨大胜利;他们因负伤、部队解散等原因留在云南,多数过着穷困窘迫的生活,终生未得回乡;他们是云南最后的抗战老兵,与时间一起默默凋零。

  张金正的老家在河南开封,具体哪个乡哪个村已经记不得了,他说只知道家在黄河边,1938年国民党炸开花园口大堤以阻挡日军时,家乡全被淹没。

  张金正说,18岁时,给地主家打长工。那时他的名字还叫做王正兴,后来的名字是在入赘腾冲后改的。“军队来抓壮丁,地主家有钱,不用去,就找我们来顶。”张金正回忆。以后的抗战经历,他却只有一堆错杂重叠的记忆断片。

  对老兵们来说,战争的记忆悠远模糊。云南解放之后,几乎无人再提及国民党军队抗战的历史。运动频繁到来的年代,家人唯恐与反革命分子沾亲带故,老兵自己更是绝口不提。

  直到近年来关心滇缅抗战史与老兵生活的民间人士逐渐增多,继而引来媒体的关注,这段往事才又被提及。已经习惯遗忘的老兵这时能想起的,往往只是当年从军的断片残影。

  贵州籍老兵李华生是远征军预备2师第五团的勤务兵,曾经下连队参加过光复腾冲的战役,他说他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件事:

  “一次师部要去军部开会,要走过腾冲城的西门。那里是日军的控制区,十几匹马刚刚在小路露头,日军的枪声就响,也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

  “师长就跟我说:‘小鬼,骑着马沿路跑,跑快些!’他拿着望远镜在后面看着,让我冲出去吸引敌人,好观察日本鬼子在哪里埋伏。

  “我骑着大红马快快地跑,子弹就从我耳朵边上擦过去,差点死了。后来知道是一个鬼子在树上架了机枪,大树被他们挖空了,他躲在里面。我们通知了198师的炮兵,把大树打倒了。”

  唯有谈起这段历史,李华生的话最多,情绪也最激动。

  卑微曲折的和平生活

  “老兵们过得非常贫困。一般士兵干不了别的,只能靠种地,找的妻子也不太好。当过军官的留下来情况会好些,但解放后在运动里受到的冲击也大。”段生馗组织过为老兵捐款的老兵协会,熟悉老人们情况的他如此说。

  曾当过国民党少尉参谋的卢彩文回想起上世纪50年代的经历,不住摇头,“我们问心无愧,但是上面有上面的考虑。”“文革”开始卢彩文已成为“死老虎”,但仍不免被作为活靶子供革命群众“练手”。

  卢彩文是腾冲人,在当地有不少亲戚、朋友,加上文化水平高,“文革”后不久便恢复工作,做过中学老师、年级主任、校长,晚年还做过政协委员。相比之下,外省老兵留在腾冲的境况就没这么好。

  李华生是在腾冲光复后自己开小差溜出来的,在腾冲县清水乡良盈村安家,这是他此前打游击的地域范围。他说:“这里还是比家乡状况好些。”

  上世纪50年代,李华生当上村里的农会主席。当时政府曾动员老兵们回家乡,大约走了300多人,他因为在管事没能回去。没想到1952年当地掀起“打歹”运动,打击对象就波及到一些农会主席、民兵营长,李华生也被牵扯进去。

  “当时抓了三个头儿,枪毙了两个。我平时没打过谁骂过谁,只判了我3年徒刑。”李华生回忆说。后来,他又在劳改的地方带着被管教的人干活,表现积极,待了两年多就出来了。

  此后他靠种田为生,结婚生子。他在山间盖了两间小石头房子,屋里没水没电,每天做饭要去山里砍柴、挑水。吃的米靠别人救济,菜就自己在屋前种一点,常年吃不上肉。

  “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去世了,儿子是个混混,离开家三四十年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儿媳跑了,丢下孙子也是个混混,30多岁了还没结婚,也从不来看他。”段生馗介绍说。最近几年,他反而成了最常来看望李华生的人。

  摸不着的回乡梦

  段生馗在网上写过李华生的境遇,由于老人的家在去腾冲热海的必经之路上,他便呼吁游客们经过时能捐一点钱给老人。“很多人找不到他家,我本打算立一块牌牌,上面写上‘老兵在此’。但是朋友劝我别这么干。”

  没有钱,更没有回家的路费。外省老兵们大都心心念念想回到老家看看,却很少有人如愿。

  “解放前路不通,从腾冲到昆明就要7天,不用说去别处。我又是逃兵,抓到会被判枪决。解放后没钱,而且在这里就受批斗,是坏分子,更不敢乱跑。”李华生说。

  2007年,贵州电视台曾策划老兵回家的活动,当时选了9位老兵。李华生是其中之一。由于路途遥远,需坐飞机,老兵们事先都被组织体检。

  “有两位老人体检没通过,怕路上出危险,没让他们回。结果天天来我办公室哭。”腾冲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马家新说。

  李华生身体很好,但他也没能回家。原因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12岁就被抓伕出来,自此就跟家里失去了联系。他只知道家在贵州省湄潭县,具体乡镇不知道,父母的名字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人活着也不清楚。

  老兵张金正曾经与河南老家有书信往来。60年代,家里还写信过来问,能不能寄一点粮票回家。张金正叹着气说,“一直没钱回去,坐飞机到昆明就要80块一张票。现在八九十岁了,想回也回不去啦……”

  一旁坐着的大儿子笑着提醒:“哪里是80块,是800块一张票。”老人“哦”一声,转头往远处看去,神色更显落寞,一行浊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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