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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还原滇缅抗战史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4月08日10:38  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

  曾经被擦掉的,不光是声音,还有记忆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芳、特约撰稿王菲宇 | 云南、北京报道

  最初找到那些老兵的时候,戈叔亚听到的不是他们的讲述,而是饮泣。

  “无从说起。几十年来没有一个人要听他们的经历,包括子女。”

  新中国成立之初,各种运动纷至沓来,这些抗战老兵们成为“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曾经的卫国经历只能缄口不言。许多老兵的子女因家庭出身问题无法正常上学或就业,在“文革”期间与父母划清界限。

  民间滇缅战争史学者戈叔亚寻访到的老人里,不少在土改时被定为历史反革命,有的判刑20年,出狱后已经年过半百。

  彼时的历史教科书里,对国民党抗战的正面战场似乎没存在过,遑论“冷僻”的滇缅战争。作为这段历史不合时宜的证人,远征军老兵们的存在注定处于沉默的黑箱中。几十年来,他们的声带像是被擦过了。

  被擦掉的不光是声音,还有记忆。

  腾冲本地人卢彩文是黄埔军校第19期毕业生,远征军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处的少尉参谋。部队收复腾冲之后,他希望继续读书,总部批准他离开部队。他于1948年读了高中,新中国成立以后在区政府做法制股长,后来又做教师。

  “政治运动来了,要清理阶级队伍。”卢彩文的日子开始不好过。“文革”开始后,更是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挨批斗、写检查、上学习班上。“上个厕所都有人跟着。”

  今年92岁的张金正老家在黄河南岸,已经忘了具体的地址。18岁时,给地主家当长工的张金正为东家顶了壮丁。他被带到西安训练,到过河北、山东、湖南,最后到了云南,但时间在他的讲述中颠倒,战役的名称混淆在一起,只有一点记得清楚:“我在远征军二十集团军,军长是周福成,总司令是霍揆章。”

  其他的,像是记忆的房子倒塌后凌乱堆叠的碎砖头。

  为家乡立下心愿

  80年代中期,一些历史禁区趋于突破,抗日正面战场的作用在官方层面开始得到承认,类似《台儿庄大捷》这样的描述国民党抗战的电影得以上演。在民间,言论相对变得自由,像戈叔亚这样的一批民间人士,开始了他们对于滇缅战争的研究。

  1983年,刚工作不久的戈叔亚去西南边境为公司寻找药材,第一次听当地百姓说到日本人的侵略,他大为惊奇。自己出身军人家庭,又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的历史系,自以为对二战史很了解,却从未听说过这段自己家乡的往事。

  大约同时,云南财经学院的学生段生馗向舍友们讲起家乡腾冲抗战的历史,遭到舍友们的一致奚落:“瞎说!日本军连重庆都没打到,怎么可能打到边远的腾冲?”50岁的腾冲农民段培东,在当地图书馆偶然翻到一本英国人写的《第二次世界大战重大战役》,里面对滇缅战场只字未提。

  外界对这段历史的毫不知情,让几位云南人不约而同立下心愿:“我要做一点事情证明给你们看!”

  如今,戈叔亚成为国内研究滇缅抗战历史的专家;段培东在自家后院的山洞里完成纪实文学“抗战三部曲”,用110多万字的篇幅全面回顾滇缅抗战;段生馗在和顺镇建起全国首家民间滇缅抗战博物馆,迄今接待参观者上百万人。

  更多研究、写作、收藏等方面的民间力量,几乎都在80年代中期陆续浮现。他们在国内找不到足够的资料,勉力依靠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的相关档案、国外的少数研究著作以及大量对国民党军官士兵的访谈,从各个角度尝试重现滇缅抗战的历史。

  “一开始是悄悄地干,后来消息一传开,不少抗战老兵就自发找来我们家。”段培东说。

  墓园风波背后的大气候

  腾冲的国殇墓园复修在这样的氛围下被提上日程。

  国殇墓园始建于1945年7月7日,由当时的腾冲百姓自发捐钱捐物修建,以纪念滇缅抗战期间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收复腾冲的阵亡将士。主体建筑忠烈祠主墙上挂着孙中山遗像,两旁是中华民国国旗和国民党党旗,还有蒋介石手书的“河岳英灵”。

  “文革”期间,墓园主体纪念碑和埋葬官兵骨灰的小碑被毁,墓园挪用作腾冲县党校,盖起两座教学楼,校长办公室就设在正中央的忠烈祠。

  1984年,腾冲县两会期间,一批希望记录腾冲抗战历史的代表委员集体建议,要求修复墓园。“一些基层干部,尤其是党校的校长、老师们争议很大。”时任腾冲县林业局来凤公园管理委员会主任的刘春明回忆,“他们认为党校显然比墓园重要,由此发生了多次激烈辩论。”

  3月交上的建议,争执了半年才批复。1984年9月,腾冲县里终于下文件要求党校搬迁,任命当时的县委副书记傅宗明为墓园复修委员会主任,刘春明为副主任,具体主管复修工作。

  刘春明严格遵循着文件中提到的一句要求:“原样复修”。复修工程剪彩过后,又引起了一些议论。

  第二年,中央有关部门的领导来腾冲,参观了国殇墓园,从省里到县里都有领导陪同。有关领导参观了主体建筑忠烈祠,认为体现了历史唯物主义。

  国殇墓园原貌就此得以保留。

  肯定国殇墓园的背景是,早在1985年,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等单位已对抗日战争馆的史迹和文献陈列进行了改版,就国民政府和军队在抗战中的作用进行了实事求是的评价。这在当时产生了轰动性的社会效应。

  还有些模糊地带

  尽管基调已定,有关这段历史的各种调查、出版、纪念,还是存在一些模糊地带。

  “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不管我走到什么单位,总有人来调查我。”戈叔亚回忆说,“这件事给我带来巨大的烦恼,后来文章都不在家写,专门跑到广州住在小旅馆里写。”

  1989年,《解放军画报》记者陈立人出版了《缅甸,中日大角逐》一书,属于国内反映此段历史较早的著作。

  1994年,段培东的“抗战三部曲”出版,经过了云南省出版处、宣传部、文联、统战部和出版社五家联合审查。“最终一致通过了。”段培东说。

  “我披露了不少在滇西的党史内情。”段培东说,比如第七十一军军长宋希濂,曾在1926年参加过共产党;滇西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在抗战中一直随身带着两部油印册子,其中之一是《论持久战》。

  2005年,段生馗的博物馆开馆。“展馆的第一部分是讲滇缅抗战是在中共领导的统一战线下取得胜利的。我们选了毛泽东的照片,还有彭德怀拿着望远镜眺望百团大战战况,对于这些导游需要费心对观众讲解。”段生馗说。

  北师大二附中退休老师朱雪立,60年代至今一直教历史,她对本刊记者回忆说,从80年代一直到2000年,中学历史课本中没有提到滇缅战争。眼下的高中历史新教材则与段生馗博物馆“心有灵犀”,以百团大战与滇缅战争并举,各占200字左右篇幅,后者的意义主要是强调中国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贡献,如救出英军7000人。

  酸楚的身份悬疑

  90年代,虽然国共合作背景下正面战场的历史已广为人知,但在全国范围内的档案馆、博物馆、历史纪念馆里,都鲜见关于滇缅战争的内容。

  关于滇西地区国民党抗日的资料本就不多。1946年写出《抗日战争滇西战事篇》的学者方国瑜,曾在1983年撰文介绍:“这方面的抗日战争资料,或毁于日机轰炸,或埋于窖中受潮腐烂,或被国民党中央军政机关迁走时销毁,或被国民党反动派迁往台湾。”

  国民党对于滇缅战争历史也讳莫如深。个中心病,在于成名于滇缅战争的多位高级将领如陈明仁、郑洞国、卫立煌,此后在东北战场的“亲共”表现。

  幸存的史料、史迹,又在“反右”、“文革”等运动中被大量销毁。

  在全国范围内,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拥有的滇缅战场资料最全,80年代曾开放过一段时间。如今“所有的个人卷宗和涉及国民党政治的部分,对任何人还不开放。”中国社科院中国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黄道炫对本刊记者介绍。

  地方上的资料则屈指可数。腾冲县档案馆办公室主任李生鹏介绍:“县档案馆存有关于民国的档案2510件,其中抗战部分的只有27件。1992年开始对外开放。”

  博物馆方面,始建于1987年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直到1997年才增加了有关远征军的内容。

  与史料传承的艰困互为表里的,是远征军人至今的身份悬疑。

  老兵蒋绍福曾是远征军53军军部警卫营战士,攻打腾冲文庙时,部队快打光了,军长周福臣让警卫营顶上。他所在的警卫排34人组成敢死队冲上去,只有包括他在内的3个人活着出来,其中2个人在下一次战斗中又牺牲了。

  解放后他生活潦倒,直到2005年接到县委统战部发放的每月200元生活补助。

  “这些补助来自民间捐款,由统战部汇总起来统一发放。”与蒋绍福相熟的腾冲前文物保管所所长李正介绍。

  民间捐助难以持续,2007年7月,蒋绍福去县里领款,办公室的人告诉他以后没有了。

  那一年,蒋绍福辞世,享年94岁。

  关于远征军老兵们的待遇问题,腾冲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马家新对本刊记者说:“对这部分的政策不明确。有些事情我们很想做。”

  “比如,民间都希望政府扶助抗战老兵,但是县里还有大量抗美援朝、援越的老兵,都需要帮助。”马家新说。

  进入主流并成为时尚

  记者采访期间,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正在云南等卫视热播。腾冲当地几乎家家户户按时收看,茶余饭后就情节争论不休。

  “这段历史对我们云南人来说已经成为一个时尚了。”戈叔亚说,影视作品和媒体报道接踵而来,以“远征”“驼峰”等词汇命名的活动、地标也越来越多,“现在已经与研究历史剥离开了。”

  今年,腾冲又打算建造滇缅抗战纪念公园,预算8000万元,要将所有远征军将士的名录刻在一面纪念墙上。单单搜集名录的工作,已持续了7年。

  甚至已经出现鱼目混珠者。腾冲前文物保管所所长李正说,当地有一个经常出席各种活动的“假老兵”。“他其实是1949年的兵,1958年曾经因为冒充红军被捕,现在又来冒充远征军。”

  “滇缅战争的历史浮现演化其实是这样一个过程:一开始是民间在做,获得了主流媒体的关注,这种互动又从民间上升到官方,对这件事的重新定性又让其更加主流化。”央视电影频道导演、《滇缅公路》中文版译者朱靖江说。

  在他看来,这一过程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戈叔亚找到美军坠落飞机的故事。一开始是单纯的民间行为,后来成为中美两国交好的重要见证。当年飞越“驼峰航线”为中国运送物资的这架飞机,在戈叔亚与美国老兵合作下找到残骸,经央视《新闻联播》播出广为人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江泽民与美国总统布什都在这架飞机上题词。

  无论在官方还是民间,滇缅抗战史迅速升温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以戈叔亚的博客为例,随便一篇关于这段历史的研究都可以达到20多万的点击量,评论上千条。“这太让人惊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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