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领举报被跨省追捕事件解读:公民有权批评政府
CCTV《新闻1+1》4月14日播出《河南灵宝，你该如何面对民众的质疑？》，以下为节目实录：
发帖曝光老家违规征地，上海白领遭遇跨省抓捕，败坏政府名声，背负诽谤罪名，一篇帖子换来八天牢狱之灾，事件的纠结纷争之中到底是谁在蔑视法律？倾听公众利益诉求，尊重公民的表达权和监督权，作为手握公权力的政府究竟又该怎样对待民情民意？《新闻1+1》为您解析。
演播室主持人(董倩)：
欢迎收看《新闻1+1》。
河南灵宝市的青年王帅因为不满家乡政府在征地过程中的一些做法，就在他的工作地上海发了一篇帖子去批评他的家乡灵宝政府。那么这件事一出可就给自己惹了很大的麻烦，灵宝市政府的警察可以说是千里迢迢赶到了上海，把网民王帅捉拿归案，并且准备以诽谤治他的罪。但是由于证据不足，在关了八天之后，当地的政府公安机关是以取保候审就把王帅给放了。
那么这件事情经过媒体的报道之后，可以说是舆论一片哗然。在面对像潮水一般的批评的时候，灵宝市政府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有怨无悔，为什么他们会这样？究竟是谁错了？今天我们演播室特别请到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副院长何兵教授，何教授稍后会给我们进行解读，首先我们还是了解一下网民王帅的相关遭遇。
(播放短片)
王帅：
如果谁觉得我诽谤他，真相在一点点浮出水面，真相浮出水面之后，我们再去法庭上对质，可以，不用一着急把人关在里面，不让人说话。
我从保护自己的角度来说，我机关算尽，谁想到他们又网警，又刑警。
解说：
24岁的王帅最近有太多的想不到，想不到在上海公司上班的他，会突然被灵宝警方抓回河南拘留了八天，想不到媒体会蜂拥报道此事，更想不到当地政府对此事反戈一击、振振有辞，声称办理此案到底。
今年2月12号，在上海公司上班的王帅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名叫《河南灵宝老农的抗旱绝招》，帖出了政府发奖金，号召羊吃麦苗，砍光果树等图片。还引用了人民网刊登的灵宝筹资540万元抗旱保苗一文，影射了家乡灵宝政府违法占地的事情，当地政府试图用1200元一亩一年的价格，用租赁的方式征用农地。
此帖被多家网站转载，引起广泛关注。20天后，也就是3月6号，王帅突然被灵宝警方抓回河南，并以涉嫌诽谤、诬蔑政府抗旱不利为由拘留。八天后，警方称证据不足，将王帅取保候审。
4月8号，《中国青年报》以《一篇帖子换来被囚八日》为题报道了次事件。两天后，4月10号，灵宝党政公众网帖出关于《一篇帖子换来被囚八日》一稿有关情况的回复，落款是灵宝市信息中心，文章称，《中国青年报》的报道严重失实，概念混淆，严重损害了灵宝的形象。
王帅被刑事拘留完全是因为在网上发帖歪曲灵宝抗旱事实，与举报家乡非法征地毫无关系。文章还称，每亩地一年1200元是在征地补偿款未完全到位前给村民的生活补助费，这一标准绝大多数村民都是同意的，王帅因家人对征地地上附着物赔偿款项不满，拍摄了部分照片，炒作此事，意欲达到个人目的。
如今，我们尚不清楚王帅发帖的内容是否属实，但是公民对政府提出质疑却遭到这样的对待，无论是王帅还是公众，大概都难以想到，而对于王帅，此事的影响还远没有结束。
王帅：
我现在是被取保候审，还没有结束，他们说是证据不足，正在调查。
《新闻会客厅》主持人：
你现在还能为自己做什么样的努力吗？
王帅：
他们说证据不足，真相是放在那里的，大家都可以去调查。
现在在网上一轮说我是什么英雄，不是英雄，这其实是一个悲剧。本来政府征地，关于这个事情，国务院、省府都是有相关的制度去制约它的，为什么这些人知法犯法？是不是悲剧？知法犯法以后，举报这些职能部门又不去检查，是不是悲剧？举报以后，公安局又来抓人，我认为是打击报复，是不是悲剧？
王帅的公开信《我本想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我放着自己的安稳日子不过，去发什么帖，维什么权呀！我不做热血青年很多年了，而这次，又当了一回傻瓜。”
主持人：
何教授，我们先来看灵宝市对这件事情的回应。在4月10号的时候，灵宝党政公众网发布了一篇文章是这么些的，他说4月9号市信息中心就4月8号《中青报》发的那篇文章所反映的事实进行了调查，我们认为这是一篇严重失实，概念混淆，误导视听的稿件，给灵宝市委、市政府以及有关部门的负责人造成了不良的影响。我们注意它的落款是灵宝市的信息中心，而不是灵宝市政府，您觉得落款意味着什么呢？到底应该由谁来回应呢？
何兵(特邀观察员)：
落款意味着这是谁的行为，如果落款为市政府，那就是政府的行为，落款为信息中心，那就是这个信息中心的行为，这个信息中心我们又不知道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定位，信息中心如果是市政府的信息中心的话，它应该是一个平台，比如市政府通过信息中心发信息，哪个部门通过信息中心发信息，也就是说它这个平台就像中央电视台一样，这个平台你发中央的文件，你应该说这是中共中央的文件，这是市政府的文件，这是某某省的文件，你不能说这是我的文件。
主持人：
那它为什么不明确地说我发布的是市政府的文件？
何兵：
这个你问它吧。
主持人：
那您分析它是什么原因？
何兵：
就是说可能市政府不敢站出来。
主持人：
他既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因为我们从他字里行间完全可以感觉到他是比窦娥还冤的一种心态，他很委屈，他是受害者，他说严重失实的报道，混淆了概念，而且误导了视听，给市委市政府相关部门的领导人带来了很不良的影响，他既然这么委屈，为什么不可以直接站出来说我受到了伤害，为什么不署名呢？
何兵：
我们中国有个成语，叫色厉内荏，他感觉到很委屈，我太冤了，实际上他自己心里怕，他知道自己有毛病。
主持人：
他怕什么？
何兵：
他那个占地肯定是非法的，我还不要太多地去研究他。
主持人：
你没有去调查，你怎么知道他的占地是非法的？
何兵：
28平方公里啊，他哪有那个权利啊，28平方公里要经过国务院的，他那个是典型的以租代征的，我们国家有很多文件，国务院一再发文件，国土资源部一再发文件，严禁以租代征，因为征地是有批准权限，一层一层，谁有多大的权，谁有多大的权，地方政府规避这个，他说我不是征地，我来租。
主持人：
您刚才说了一个成语叫色厉内荏，咱们还有一个成语叫息事宁人，既然自己做错事情，他为什么不赶紧匆匆地把这件事了了就完了，还又抓人，又说相关的报道严重失实，他为什么会这样？
何兵：
他可能一直沿用了一种传统的思维，认为自己的权力可以控制一种社会的舆论，或者可以压制这种社会舆论，他没想到这已经是互联网时代，已经是拇指信息的时代。
主持人：
所以我今天看了一个评论说，其实网民跟胡总书记的距离只有一个信息键之遥。
何兵：
应该说一种形象的反映或者希望是可以的，因为胡总书记不可能天天在网上待着。
主持人：
因为网民都知道胡总书记在去年6月28号视察人民网的时候说，他希望能够通过在日常工作之余，通过网上的帖子来了解民意。
刚才我们说到了灵宝市政府的回应里面，他说《中国青年报》的报道严重失实，接下来我们不妨就连线《中青报》的记者王俊秀，他就是那篇《一篇帖子换来被囚八日》一稿的作者，王俊秀你好。
王俊秀(中国青年报社记者)：
你好主持人。
主持人：
灵宝市政府做出了回应，说你写的那篇报道是严重失实，你认可吗？
王俊秀：
我当然不认可。这里我简单做一下回应吧。关于拘留王帅一事，灵宝官方称，他说因举报家乡违法占地遭遇跨省追捕，这一说与事实大相径庭，但是他们不远千里地从灵宝赶到了上海，将王帅抓获是确有其事的，我也看到了拘留通知书，这个他们自己也承认，所以我不知道他们所指的是怎样的一个大相径庭，因为这件事情确实是存在。
主持人：
我再说一下，灵宝市政府的回应里面，灵宝市在回应中特别强调了这么一句话，他说稿件发出以后被多家网站转载跟贴，给灵宝造成了不良的影响，特别是一些网民追帖、打电话，肆意贬损辱骂灵宝市党政部门和市委宣传部的王副部长，对其形象和身心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你怎么看他们的这种回应？
王俊秀：
对此我也表示非常遗憾。
主持人：
为什么你要表示遗憾？
王俊秀：
其实当时王副部长对我的采访还算比较配合，但是可能他所代表的政府所作所为确实网民不太认可。其实我本人也很同情这位王副部长，也许他是身在其位，身不由己，但是作为一方父母官就要勇于承担责任，要多为百姓着想，而不是只为自己着想。我觉得他今天承受一些压力，其实我觉得这也是正当的，为他所代表的政府所做的一些事情，我觉得应当承担一些压力。
主持人：
俊秀，你现在身上，你作为报道此事的记者，而且得到了灵宝市相应的回应之后，他们说你报道不实，你身上有没有承担压力？
王俊秀：
可能多多少少有一些吧，但是我自己觉得我还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采访的，我没有道听途说做一个采访，所谓的压力就是可能官方，但是我看到官方回应，其实我本人并没有不踏实，因为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客观地做的报道。
主持人：
你有没有惧怕感？因为既然灵宝市政府可以千里迢迢到上海把王帅抓起来，你会不会担心他们会到北京把你抓起来？
王俊秀：
这我倒不担心，因为我所在的报社非常支持我，我们的总编辑也非常支持我，我们的同事都很支持我，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件事，还有很多的网民也支持我。
主持人：
好，谢谢俊秀。
何教授，刚才我们说到，灵宝市在回应里面强调，不管是上次抓王帅还是本次回应，都强调的是什么呢？王帅还有《中青报》的稿件给灵宝市委市政府，以及相关部门负责人造成了不良影响，您觉得到底是谁败坏了政府部门和公务人员的这种声誉？是王帅吗？是《中青报》吗？还是说什么其他的？
何兵：
答案你知道，那是他自己，是他们政府自己的行为。
一个是说，第一，你非法征地，你这个行为大面积征地导致农民失地了，这是一个非法行为。
第二个，有人批评你，你不远千里跑到上海抓人，你自己的行为不是给自己折腾吗？你的事出来以后，你有问题了，承认自己的问题，中国的老百姓还是比较善解人意，承认问题，解决问题，就没有问题了，是不是这样的。你到现在为止，比如说，我跟你讲很简单，我以前看到这个事，我一直盯着它，我没出声，但昨天我实在憋不住了。他那个中心说了，王帅的那个案子还要继续办理，我火了，我半夜三更写了篇稿子，今天早上发出去了，这不就是他们给弄的嘛，早把这个事给解决了，我就不会写稿子了，你看影响力多大啊，是不是这样的。
主持人：
何教授，您是专业人士，您给我们解释一下，因为在灵宝市的回应里面他们提到了几个法律的依据，他们说抓捕王帅的根据是《刑法》第246条第二款，还有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第一项第一目的规定，以及《刑事诉讼法》第86条的规定，这些都是什么，您给我们解释一下？
何兵：
上午有人问我，我说灵宝市政府真是太够呛了，你作为一个是政府信息中心出来一个文件，你还不请你的律师看一看啊，你请一个法制办的给你看一看，你得靠谱啊，你不靠谱的东西往外拿啊。
主持人：
您快给我们解释一下它为什么是不靠谱的，它援引的法律依据都是些什么？
何兵：
诽谤啊，说王帅诽谤，诽谤在我们《刑法》是比较清楚的，诽谤是指诽谤个人，捏造事实，诋毁他人名誉的，我们称为诽谤，所以诽谤所针对的只能是个人。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听说王帅诽谤哪个个人，他的帖子里面没有提到个人。至于王副部长，现在说了，有一个人受害了，那个王副部长，是不是这样的，跟王帅有什么关系啊。我们打电话到你家去，说你，批评你几句，你要有意见你去找网民去就完了，这也不是王帅号召的。
也就是说他们实际上认为王帅是诽谤我政府，所以我写的文章里面说的，除非他们修改我们的《宪法》，因为我们《宪法》讲的非常清楚，人民群众有批评政府，公民有批评政府的权利。
主持人：
您说到这儿，作为自然人，比如说我遭到了别人的诽谤，作为政府，在法律上有没有相应的条款说公民可以诽谤政府这个罪？
何兵：
没有，如果有了这个罪就非常危险，为什么？假如说政府有名誉权，政府要有名誉权，假如政府有名誉权，我们知道，权利都要用手段来保护，一旦政府的名誉受害，有可能第一，要赔偿，第二，我用《行政法》来处罚你，第三，我用《刑法》来制裁你，这样会导致什么恶果呢？你作为中央电视台你们就知道，你们天天批这个，批那个，批这个，批那个，不可能一点问题没有对吧，有的时候批适了，批过分了，他来告你，今天让你赔钱，明天把你抓人抓走了。
所以为了保障公民对国家机关这种批评和监督权，法律上根本不给政府以名誉权，一给政府以名誉权，人民批评和监督政府的权利就没有任何可以保障。你想一想，假如说现在灵宝市政府有名誉权，那它确实就可以马上来起诉王帅，民事上可以起诉，我拖就把你拖垮了，因为他有可能用行政法来处罚，用《治安管理条例》来处罚，用《治安管理法》来处罚你，又可以用《刑法》，来动用《刑法》，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诽谤罪，名誉权保护只保护个人，不保护政府。
主持人：
好，您现在收看的是《新闻1+1》，接下来的节目我们会继续探讨，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政府到底应该如何回应，我们的节目稍后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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