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档案
叶代泉
性别:男
年龄:42岁
四川什邡市皂角街道办党工委书记,大学学历。曾当过农民、教师、检察官。
实践中善思考,情感丰富,爱好写作。著有《沉重的萝卜》、《田埂上》等。其中,2007年出版的探微“三农”的工作日志《田埂上》,曾引起广泛关注。
去年遭遇地震后,致力于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他说,工作量至少是从前的五倍。
在墙体裂着缝的办公室,叶代泉微笑着,直视记者:“还是跟书记请示一下吧?”
板寸头、目光坚定,声音有力并抑扬顿挫。
得到市委书记李成金肯定性的回复后,他坐下来,燃起香烟,说起他在地震后这一年的故事。
他喜欢说自己是个小吏,说,若在古代,其实连“吏”都算不上呢。但还是希望在这片土地上,实现自己的理想。
什邡皂角街道办党工委书记,这是叶代泉的正式职务。不过,他见人不爱递名片,爱送皂角街道的画册和自己写的书。
他的朋友介绍他是法学家、作家,他说,哪里哪里,脸上满是微笑。
地震后这一年,他的法学和文学都顾不上了,“压力空前大”,“人也空前忙”。他说,这一年,至少是以前工作量的五倍以上。
听到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冯翔自杀的消息后,叶代泉找到冯翔的博客,一篇篇翻看。
边看,边感叹。
皂角不是极重灾区,叶本人也没有亲人遇难,重建的压力没有冯翔所在的北川那么大,而且他觉得自己也比较会排遣。
不过,作为一名基层官员,叶代泉还是觉得自己跟冯翔有很多相似之处,
对于冯翔之死,他说,我理解他。
他说,“作为一名小吏”,地震后直接面对群众和各种矛盾,压力大,风险也大。
“拦截”灾民进城
若灾民都涌入市区,一旦物资匮乏,就可能出问题。他决定把涌来的灾民安置在皂角
尽管皂角街道办副主任何冰事后认为,叶代泉“很勇敢果断”,但在当时,还是为他将灾民拦在城外,捏了把汗。
皂角街道,原为皂角镇,位于什邡城郊,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包围”着市区。几个山区乡镇进市区,必经皂角。
去年5月12日下午,大地震后,大量灾民从红白、洛水等乡镇涌入皂角辖区,欲进入市区。
“当时市委市政府已撤离办公楼,转移到体育馆临时办公,如果这些人跑到市委市政府,发现没人,可能会认为当官的都跑了。”看着大量灾民惊恐而来,叶代泉意识到,可能会造成恐慌。
叶代泉还担心,这么多人进城,城区一旦物资供应不足,就可能出事。而灾民乘坐的车辆若都进入市区,也势必造成交通堵塞。
地震中,什邡多个乡镇伤亡惨重,市领导们正忙于指挥抗震救灾。对于这些涌入皂角的受灾者,叶代泉认为,此时不可能去找领导请示。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按照市委市政府的安排,你们都由皂角安置,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
他下令封锁进城道路。同时,动员下辖的各个村,做饭给灾民吃。
有干部担忧:擅自以市委市政府名义拦截灾民,如果出了事,大家的政治前途可能会终结。
叶代泉说,当时没时间想这个。
当时灾民又冷又饿,给他们提供吃住,应该不会出事,这是他的一个判断。
让读书声稳定情绪
叶代泉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读书声更美的声音了
随着救灾物资的到来,群众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但越来越多的人到来,到处乱哄哄的。
叶代泉有点慌了:得赶紧想办法稳定人心。
看着哭闹的孩子,叶代泉想到了一个办法:把孩子们组织起来读书和唱歌,让读书声和歌声,去吸引成人的注意力,稳定他们的情绪。
他说,这世界上,没有比读书声更美的声音了。
第一堂课,当过教师的叶代泉亲自上。他问孩子们:“我们遭灾了,这么多好心的叔叔阿姨帮我们,以后我们怎么办?”
孩子们回答:“我们也要帮助别人。”
这个回答,让叶代泉很满意。
他说,这课,其实是上给大人看的,大人在很多时候失去了纯真甚至善良。
他举个例子。有一批捐赠的书包被分发给孩子们。一个小男孩先领到书包,拿着跑向一个小姑娘,把书包送给了她。
这样的场景,让叶代泉觉得温馨。他还在笑着,突然一个妇女出现了。那妇女上去揪着小男孩耳朵:“你个瓜娃,自己的书包给别个。”
叶代泉说,自己当时就火了,冲上去吼那个妇女:“好好的娃,就是被你这样的家长教坏了。”
给孩子们的课,持续了下去,皂角街道也因此在什邡灾区最早成立了帐篷学校。
因7条裤子被告
针对群众的“均分”需求,叶代泉要求把各种方便面煮在一个锅里,一人分一碗
物资多了,问题也多。
有的村民没喝过酸奶,告发干部,说将变了质的奶发给他们;有的灾民没用过湿纸巾,投诉说,纸都受潮了。
皂角街道办主任黄邦洪说,去年地震以来,叶代泉和他本人很大部分的精力,用于应付各种“告状”。
去年5月,四川省纪委、德阳纪委、什邡纪委等多级多个部门,接到了举报电话:皂角街道办出了贪官腐败,私分救灾物资。
举国救灾之时,有官员私分物资?“那我们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叶代泉说,他们为此被层层调查。
最终的结果,群众的举报,是因为7条裤子。
皂角街道办分给城东村一车物资,村干部找了几个劳力运回村里。物资中有7条新裤子。村民很多,分给谁不分给谁?想到让劳力干活但没有工钱,村干部就把7条裤子分给了他们。
“这7条裤子算私分吗?7条裤子,弄了这个结果。”叶代泉说,他很恼火,但也只能向一个个部门写情况说明,最后还把7条裤子收回了。
黄邦洪说,还曾因一箱方便面被告过。
一个靠近市区的村,分到一批物资。村干部找了一辆三轮车帮忙运到村部。
运完东西,车夫不收车钱,说,这是救灾物资,免费帮你们运。村干部不好意思,送了一箱方便面给他。
很快,叶代泉他们被上级纪委质询:“有人举报,皂角当官的贪污腐败,把救灾物资分给了亲戚。”
叶代泉他们查来查去,发现是一箱方便面的事,而车夫和村干部并非亲戚。
“我们上门找到这个车夫,把方便面要了回来。”为此,叶代泉很不好意思。
叶代泉不避讳自己对部分灾民敏感的“平均主义”有不满,他说,发方便面,品牌不一样,或者包装不一样,“他们都要闹,甚至动手打架。”
“为什么他们是名牌,我们是四川自己产的?”“为什么我们是袋装的,他们是碗装的?”这些声音,让叶代泉“哭笑不得”。
针对这种情况,叶代泉想出办法:凡是方便面,一律拆了包装煮在一个锅里,煮熟了,一人分一碗。对于饼干等物资,则分成体积相同的堆,然后抓阄。
因几次被告,叶代泉胆子小了很多,他坦承,“现在很多事情,我首先想的不是怎么做好,而是做了以后,可能有哪些负面效应。”
有人要给村里的大学生捐款,很多人觉得这是好事,叶代泉却有些担心。
“今年捐了今年有,明年上大学的孩子怎么办?他们的家长可能会攀比,然后闹事。”叶代泉说,现在遇到有人捐赠,他都犹豫收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