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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山色又青青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11日10:07   瞭望

  受灾群众对过去无法遗忘,对现状基本满意,对未来则仍有担心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汤耀国肖林

  徐国华主动挑起丈夫在“5·12”地震中遇难的话题,她一边慢慢吃饭,一边絮絮不已,语速始终平缓,神情一直淡然。

  4月28日傍晚,在她北川县擂鼓镇建新板房区临时住所门外晾衣铁丝上,挂着一幅未绣边幅的羌绣,上面两朵大红花怒放,还有一红一绿两只蝴蝶。参加去年9月县妇联培训后,徐国华靠羌绣获得全家收入,“上个月挣了400多。”

  对于未来,她有一些迷茫,两个女儿怎么拉扯大?全靠自己不现实,对政府也不能奢求太多,“我不会去争什么。”

  就像徐国华一样,《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日前在四川回访接触到的多数受灾群众,对过去无法遗忘,对现状基本满意,对未来不无担心。

  而各级政府要显得急迫得多。四川去年底提出灾后重建三年任务两年基本完成,永久性住房、学校、医院等民生、公共设施居优先地位。“目前进展非常顺利。”四川省委政研室副主任李后强对本刊记者说,不过,实现这一目标还将面临资金、人才、重大项目支撑等困难,前路并不平坦。

  春风吹生绿草

  坐在汶川县映秀公墓旁的一条长板凳上,守墓人马福洋指着渔子溪河对面的山坡对本刊记者说:“你看,比你去年来的时候,今年绿了很多。”

  映秀、北川等重灾区,山色又青青。地震、滑坡给山体留下的块块伤疤,正被春风催生的小草一点点缝合。平缓农地上,油菜已黄,正在收割当中。

  映秀公墓前,四五个人在卖花、烛、纸钱。公墓位于镇西侧的瓦窑岗大坡。去年5月15日,本刊记者在映秀时曾目睹救援官兵挖这个坑,现在,里边埋着上千具尸骨。

  “埋了六层”,马福洋说。这里有八十多个墓碑,一些碑上有照片,大多为生前的生活照。墓碑上,一对年轻夫妻斜躺沙发,笑容如花,男人手摆V字。

  损失同样惨重的北川县,打出了“北川依然美丽”的口号,希望接续此前的旅游生机,从中汲取复苏的力量。

  老县城门户的三道拐,大铁门紧闭着,只在清明、一周年祭时开放。右侧上山路上,滚下来的石头已清理干净,新铺了水泥,增加了一道铁丝网,往上数百米,就是后来著名的“望乡台”。

  台上,香烛燎燃,游人如织。往下看,依然满目疮痍,废墟被完整地保留着,按正在报批中的方案设计,它将与北川中学遗址等一道,建成北川国家地震遗址博物馆。

  火爆“映秀”

  5月1日,从都江堰到映秀的213国道上,一路拥堵,四十多公里,车行了四个多小时,与本刊记者去年乘冲锋舟加徒步进入的时间差不多。

  大卡车、小货车不少,更多还是从成都乃至更远城市赶过来的私家车。“震中一日游”火爆,路装不下,双向两车道变成单向两车道,愈堵愈堵。

  还记得,去年避难逃生时,当地受灾群众秩序井然,在险狭的泥泞山道上来往相让,在阿坝铝厂附近的临时码头排队上船。

  成都一名司机告诉记者,成都、绵阳等地的高档车这一年“突然多了起来”,四川人经历生死震荡,愈发“放纵”地享受现世。

  拥堵带来的不堪,到了映秀镇上便释然大半。

  镇上,板房旅馆、饭馆、杂货店、水果摊生意红火,受灾群众笑逐颜开,热情招待。

  “游客们不来,我们就没得生意做了。”去年10月开起映秀第一家板房旅馆的老板马定全说。现在,他所在的中滩堡村二组,七八十户人家,几乎家家都腾出一间两间安置房来做食宿生意。

  记者走入马定全旅馆一间新开张的房间,有从倒毁房中扒出的37海尔数字高清大彩电,新开通了宽带上网,比他们自住的板房“豪华”得多。半夜,记者躺在马定全从出门打工者那里买来的二手床上,盖着从政府发的每人两套救助棉被中省下的一套,敲窗雨声,和着隔壁旅馆麻将声传来。

  命脉节节相连

  拥堵与跋涉都将成为历史。按计划,5月12日地震一周年,都汶高速都江堰至映秀段即可通车。

  303省道映秀至卧龙公路重建工程也于4月初启动。去年震后,本刊记者与四川省登山协会六名山地救援队员原拟循此道探进卧龙,因乱石重重,无以下足,不得不止步映秀。

  重建一年间,交通始终在“抢建”中。龙门山断裂带,命脉节节相连。

  住房建设地位突出。国务院要求“把修复重建城乡居民住房摆在突出和优先的位置”。在四川省自己的目标中,住房更为提前,其中农房重建提前到一年左右,要求于今年9月底基本完成、年底前全部完成。

  “要让他们尽快恢复正常的家庭生活。”济南援建擂鼓镇工作指挥部副总指挥史海成对记者说,离家千里的援建者,对此尤能体会。

  “老百姓意愿非常强烈,省委省政府的决心也很大,能朝前走就朝前走。”四川省建设厅党组成员、机关党委书记田利娅说。截至4月30日,全省灾区永久性农房竣工100.54万户,在建24.21万户,分别占全部重建任务的79.6%和19.17%。城镇重建住房竣工、在建共占全部任务的43.6%。

  在北川县主要安置原曲山镇居民的永兴板房区,受灾群众陈炳钦叫住本刊记者,给正在写作业的女儿拍几张照,“以后也是个纪念。”希望在即的受灾群众,有的对板房区内的生活还有些“留恋”。

  四川还力争到年底前,完成学校和医疗机构重建任务的95%。

  去年5月16日,记者与之一道转移出映秀的漩口中学师生,后来受援搬到山西长治上学。7月,出发之前,蒲万金老师还有担忧,日前再度联系,他已心情大好。这一年援助企业与当地学校对他们照顾有加,本学期结束后,就可搬回汶川家乡,“要回家的感觉很好”,他在电话中说。

  在济南援建的擂鼓小学工地上,山东三箭集团的技术主管杜加川对记者说,为赶上“5·12”一周年时完工,从去年11月底至今,承建方加班加点,他本人一般是从早上6点到次日凌晨1点,除了吃饭就是工作。“工期紧,任务重,但质量安全更不能松懈。从原料、施工到质量监督,每个环节都控制得非常严格。”

  受灾严重的校舍质量和安全在震后备受关注。田利娅说,灾后农房建设质量较以前也有大幅提升。震后,四川把农房建设由民政部门管理移交给建设部门,有了技术支持,“地圈梁、楼圈梁、构造柱,在以前的农房中都是没有的。农房抗震,是中国建筑史上第一次。”

  仍然负重前行

  “看上去很平静,其实他们中很多人心里还积着焦虑、抑郁。”4月30日,在永兴板房区一个棚店吃便饭时,付春胜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受灾群众说。

  付春胜是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的心理治疗师,以前每小时咨询费600元,从去年5月28入川后即长期驻守,是该所在灾区设立的七个心理援助工作站负责人之一。手里掌握一万多份长期跟踪的心理咨询档案。“来之前,我们所长张侃就说,这次灾后心理干预要坚持20年,尤其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抑郁症在5年内都是高发期,临床工作者要准备驻守5年。”

  根据走访筛查,他和同事估计,震后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受灾群众有14%,有抑郁倾向者占15%,两者叠合,超过20%的受灾群众存在心理问题,其中8%-9%有自杀倾向。而在灾区干部、教师中,危机更重,30%以上需要心理干预。

  陈炳钦就是被“干预”过的一个受灾群众。“身边的人、房屋本来好好的,突然没有了。头一两个月,觉得生活没有意义,有厌世的感觉。谁要与我冲突,杀人的心都有。”

  “人不能闲,闲了要出事。”陈炳钦后来申请开了一个报刊亭,绵阳市邮政局特事特办给他开了绿色通道,再加上心理援助者每周一次聊天开导,他的情况已好转。但付春胜说,能真正治愈的只有少部分。

  一年来出现的受灾群众自杀,尤其是干部自杀事件,引起各方关注。有关部门也注意到这一问题,加强了心理疏导、强制休假等措施。不过,付春胜说,相比几十万需求者,专业的心理临床工作者虽非曾有人宣称的“一个人在战斗”,但确实很缺乏,而且缺乏协调,各做各的,有时重复去“问诊”反倒加深了心理创伤。

  人活着,还是要生活下去

  谈到未来,多数受灾群众不无忧虑。

  马定全靠着两间板房旅馆、一家饭店、一个开环卫车的公益性岗位,全家每月收入超过三千元。在受灾群众中堪称富裕。然而,他目前还背着两万元的债务。“以后要住到联建的楼里,就不可能再在家里开旅馆了,能不能分到、租到商铺还不一定。公益性岗位,任务完成了,或者不给你了,也就没了。”

  县里来人摸底调查居民基本情况,调查员写,陈炳钦的“主要诉求”是:“希望政府能帮助贷点低息款或拉些赞助”,陈炳钦凑过去检查,“‘贷点低息款’,把‘点’去掉,说一‘点’,可能就真一点点了。”在场人都乐了。

  大地震让四川灾区152万城乡劳动者失业、失地、失房,后来因安置、迁建而征地进一步增加失业人数。经多种救急措施,据四川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统计,截至目前,已经有近130万受灾群众实现就业。然而,实现稳定可持续的就业并不容易。

  这不过是摆在地震灾区政府面前的难题之一。有时不同任务、目标之间还存在一定冲突,需要平衡的智慧与取舍的勇气。如将于今年5月12日开工的北川新县城,在规划中设计了一个与援建方山东配套建设的百亿元工业园区,有人认为,此举将影响生态,进而影响旅游业。

  规划主持者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规划师朱子瑜则称:“工业园必须要有,而且是马上就要上,因为山上的产业和人口转移下来了,那么多失地农民和失业人口必须迅速就业。”

  缺乏重大产业项目支撑,也正是李后强在受访时强调的重建困难之一。与18个对口支援省市及港澳地区共建产业园区,也正是解决这一困难的举措之一。

  归根到底,“最大的困难是资金。”李后强说。

  四川省自身测算,灾后重建资金需求共1.7万亿元,而中央专项基金、对口援建、港澳支持以及社会捐赠,等等,大致有3600亿元,剩下1.3万亿元资金缺口则需通过银行信贷支持和社会投入。

  换一种角度看,重建也是四川实现跨越式发展的一次绝好机会。“这一两年的政府投资就是以前好多年的投资总和。这次不跨越,以后机会就不多了。”李后强认为。

  马定全没有这等大视野。夜里11点多收摊,他心情很好,扒了些饭,洗了把手,点上根烟,翘上条腿,说,“人活着,还是要生活下去,要靠自己努力,天天靠政府不可能。共产党、政府也够意思了,发钱发米发被发水,管了那么多、那么久,以后只能靠自己,努力到哪算哪。”

  遇难者DNA认亲近200例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从四川省公安厅了解到,“5·12”地震遇难人员身份识别DNA数据库已收合格样本3000多个,通过比对成功认亲近200例。

  作为善后工作一部分,民政部、公安部、卫生部在去年5月20日决定建立“5·12”地震遇难人员身份识别DNA数据库,公安、卫生部门要对无法辨认身份的遗体进行编号、记录、拍照、提取可供DNA检验的检材,并由公安部门统一保管和检验。

  灾后遇难者面容或其他体貌特征往往无法直接识别,亦无身份证件可供辨认,通过提取毛发、牙齿等身体上的DNA检材,然后与家属的DNA数据进行比对,可以快捷、准确地确认遇难者身份与亲缘关系。

  在接受本刊记者独家采访时,四川省公安厅刑侦局刑事技术处有关负责人透露,法医在震后抢救生命和交通施工时对5000多具遗体进行了处理,除当场可辨认身份的外,其他遗体全部提取了DNA检材,且全部为合格样本。

  一年来,通过该数据库已比对出近200例,其中包括去年5月31日在抗震救灾中牺牲的邱光华机组5名烈士及其他13名遇难者。

  该负责人称,此举乃“中国人权史上的一个标志”。不过限于遗体发现、法医参与以及除当场辨认外,目前样本数量已是根据实际尽力而为,在确认遇难者身份、数量方面起到“辅助作用”。

  截至2008年9月25日,汶川地震确认69227人遇难,17923人失踪。这是至今的最新数据。

  国务院新闻办于今年4月发布的《国家人权行动计划(2009-2010)》中承诺:“尊重遇难者,对地震中遇难和失踪人员登记造册并予以公布。”

  “对遇难者的尊重,把人性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是大地震给我们留下的一个补偿性进步。”四川省委政研室副主任李后强说。(汤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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