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桥之祸

    搞过30多年建筑工程的李文还发现，该桥有些部位“该用25毫米直径螺纹钢的地方却是14毫米的；本该10厘米就有一个箍筋的主钢筋笼上，箍筋的间隙是30厘米”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陈安庆|湖南株洲报道

　　5月18日清晨，整个株洲市被细雨包围。在红旗路上，折断的桥面与倾斜的桥柱，让高架桥坍塌事故现场沉浸在一片惨淡的灰色调中。

　　就在前一天的下午4点24分，红旗桥8个桥墩与9节路面发生坍塌，长达160米的桥身，如多米诺骨牌一样瞬间垮下。经过桥下的24辆汽车，被钢筋混凝土重重压砸。

　　18日晚6点30分，清理完最后一台被压车辆，株洲市政府召开第三次新闻发布会，发布消息称，事故中，死亡9人，受伤16人，其中7人已经出院，另有1人重伤，压砸车辆共24台。

　　高架桥多米诺骨牌般倒塌

　　本刊记者于18日清晨赶到抢险现场时，警方已用警戒绳严密封锁。封锁区内，到处是残桥断壁，160多米长的作业带上，堆满了钢筋混凝土残渣。

　　坍塌的桥面已经折成几段，桥面下压着各种车辆。有些车辆几乎被钢筋混凝土残渣整体埋没。废墟最前面的墨绿色桑塔纳汽车，被起重机吊出时，只剩下几片钢板。

　　37岁的副食店老板张毅，当时正坐在店里，他目睹了高架桥的倒塌，“桥板砸在地面的声音，像开山放炮，随后，灰尘腾起。”

　　事发时，一位姓谭的男子正和朋友在一家攸县菜馆里吃饭，他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我们吓得要死，看到这个情况，赶紧往屋里跑，脚都发软了。”

　　救护车和消防车呼啸而来。现场挤满了人，手机一度没了信号。

　　高架桥下的株洲市红旗中路，桥东有三条车道，最靠东的车道完全暴露在桥面外，在这条车道上行驶的车辆，侥幸躲过一劫。

　　株洲官方公布的数字称，共有24台车辆被压。现场有一辆满载液化气的车辆也被砸，但幸未发生泄露爆炸。

　　事发后，救援工作迅速展开。施救人员对现场进行了警戒，用蓝铁皮、竹模板围起两道围墙。事故现场的店面，全部 歇业。多台汽车的油箱被砸破，汽油泄漏出来，现场到处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

　　站在抢救现场的李勇，心情复杂。李勇是湖南沅江市黄茅洲镇柳树坪村人，几年前，他和哥哥李雪峰来到株洲，以开东风货车给建筑工地运送砂石为生。

　　5月17日下午，李家兄弟开着车卸完砂石后，由南向北驶上了红旗路的超车道。车的正上方，就是即将拆除的红旗高架桥。车开到高架桥下时，堵车发生了，车辆把三个车道全部挤满。现场目击者和幸存者回忆，现场没有交警，只有几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在指挥交通。

　　惨剧就在他们等待的时候发生了。在不到半分钟时间里，9节桥面坍塌下来。

　　“车堵得厉害，我下来透透气，忽然哒哒几声，我头一晕，眼前全部是灰，天上看不到任何东西。”李勇回过神来， 想起还在车里的哥哥，但眼前只剩了一片坍塌的桥面。他爬到桥面下，发现车子已经被压扁，只有后面4个轮胎能看得到。

　　之后，到处是喊亲人名字的人，到处是血肉模糊的景象。“有人被大石头砸伤了腿，鲜血直流，身体不停地抽搐。” 李勇说，被大桥压断的电缆线直冒火花，噼啪作响。

　　一身灰土的李勇挣扎着，发现自己距生死线仅仅过了一米。身边，3个工人被巨石压着腿，哭天抢地。

　　下午近5点，李雪峰被挖了出来。见到哥哥的遗体，李勇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为什么拆桥不封路？我哥哥才41岁。”

　　好事办坏了

　　实际上，红旗路高架桥1995年投入使用，至今已安全服役14年。作为湖南省首座城市高架桥，它全长2750米，桥面宽16.4米，桥下净高8米，共有100余个桥墩。

　　醴潭高速公路建好通车后，原来经此高架桥的车辆可以改行醴潭高速公路，此桥利用价值锐减。

　　由于此桥从株洲市闹市区红旗广场跨过，造成此处交通拥挤。在2009年初的株洲“两会”上，拆除高架桥的建议被列为议案之一。

　　2009年3月18日，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批准红旗高架桥拆除。同时，工程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得到了株洲市发改局批准，由株洲市建委组织拆除。

　　当地网民“文轩剑海”在红网论坛上小有名气，他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这座桥最早就是我建议拆除的，后来地方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纷纷跟进，才促成了这个事情，没想到好事让这些人办坏了。”

　　“红旗路成为‘两型社会’试验区的城际干道，路两边肯定要发展商业，而高架桥严重阻碍发展。”“文轩剑海”对 本刊记者说。

　　事实上，早在2007年，就有株洲市人大代表建议拆除高架桥，因为它对交通的堵塞也越来越为株洲市民所诟病。 株洲市民王志斌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每到上下班和周末，红旗广场就会堵车，这一路段平均每年都要发生300多起大小 事故。

　　也因此，株洲市委书记陈君文在2009年初的一次会议上强调，“要大胆改善基础设施，拆除红旗路高架桥，提升城市品质品位。”

　　5月5日，此桥全封闭，开始分段动工拆除。12天后，高架桥如醉汉般轰然倒塌，比计划提前了3天。

　　事发当晚，国务院副总理张德江作出批示，要求查明事故原因。湖南省委书记张春贤也要求，彻查事故原因，公开信息，绝不掩饰。

　　5月17日夜，株洲市人民政府召开第一次新闻发布会，首次公布的死亡人数为4人。5月18日上午，国家安全监 管总局副局长梁嘉琨抵达株洲，进行指导。18日傍晚，在株洲官方组织的第三次新闻发布会上，株洲市政府秘书长陈旌说，在事件中死亡人数为9人。

　　作为“特大安全事故”与“重大安全事故”的分水岭，“9”这个死亡数字引来颇多质疑。株洲市公安局宣传科的工作人员常家胜对《瞭望东方周刊》说：“人数没问题的。事故发生没多久，央视对每一个抬出来的死者都进行了拍摄。”

　　待解的事故原因

　　“红旗高架桥在质量方面不得不让人怀疑！”“文轩剑海”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桥梁的每个桥墩之间有用沥青灌注的伸缩缝，相互没有连接，桥梁的孔与孔之间没有受力，放倒一个桥孔对旁边的桥孔影响不大。立柱如果质量过关的话是不会倒下来的，更不会牵连周围的立柱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施工也可能有些大意，桥梁落地的时候也不是垂直地落下来的。 ”

　　红旗路高架桥拆除施工班班长李文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负责爆破的有三个工班，他是一工班班长，当天他负责铁道口。事发地的负责人、施工员张益兵，现在正接受调查。

　　李文认为施工是按照计划做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并且，为了不影响交通，下面必须是要让市民通行。

　　李文对《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说，工程是投标后中标的，当时共有三家单位参加投标，他所在的南岭民爆公司报价296万元，是最贵的，“但政府考虑我们是大企业，为了安全，才把工程交给我们。”

　　承揽工程后，根据桥梁施工图及周边环境，南岭工程决定对其中约1500米实施爆破拆除，另外1300米实施机 械拆除。

　　李文对《瞭望东方周刊》说，102号至109号桥墩的桥面坍塌时，109号、110号两个桥墩的桥面正在进行机械拆除。

　　按照株洲市政府的计划，最终的爆破将在5月20日进行。5月15日进行了预爆，中午13点10分，红旗高架桥 66?67号桥墩试爆成功。但有株洲市民向本刊记者反映，15日预爆破后，高架桥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缝。

　　对此，南岭民爆董事会秘书孟建新回应称：公司对高架桥试验爆破采用的技术是非常成熟的，况且现在坍塌的桥体与试爆桥墩有上千米的距离，高架桥坍塌与试爆没有直接的联系。株洲市建设局总工程师曾建华也表示，15日的试爆非常成功，试爆“是为了确认爆破用药的药量和预期效果”。

　　《瞭望东方周刊》调查了解到，红旗路高架桥的拆除过程中，方案曾几易其稿。一开始施工单位准备采取爆破计划， 但后来，施工单位采取了一一挖掘拆除的办法，当地媒体发文称其为“人性化拆除”。两日之后，经湖南省内工程拆除专家评审，高架桥拆除又确定采取爆破加机械两种方式进行。

　　被拆桥梁里的大量废钢筋，是拆除公司的一大收益。李文说，开始大家估算大桥能拆出2500吨废钢筋，平均每跨要出20吨以上。但是，在红旗广场人工拆除3孔桥后，只拆出了23吨，“这样工程会赔钱的。”

　　搞过30多年建筑工程的李文还发现，该桥有些部位“该用25毫米直径螺纹钢的地方却是14毫米的；本该10厘米就有一个箍筋的主钢筋笼上，箍筋的间隙是30厘米”。

　　“垮桥就是因为钢筋过少，桥墩抗剪力不够造成的。”李文分析说。南岭民爆的董事会秘书孟建新也很不解：“从我们以往的经验看，拆除一孔桥面根本不会引起整个桥的垮塌。”

　　高架桥的产权单位是莲易高速公路管理处。该处工程科科长龚勋认为，南岭民爆在桥墩上打眼，肯定会打断钢筋的， 他对本刊记者说：“我不是替公路单位开脱，一个大桥平安使用了15年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对李文“每孔桥梁要出20吨废钢筋”的说法，龚勋认为这无法考证：“他们是不是想问政府多要点钱呢？”-

　　(实习生王海琦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