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平壤的火车
南都周刊主笔 _ 杨猛 平壤 新义州 开城 报道
隐瞒身份进入朝鲜
朝鲜未开放个人游,进入朝鲜的唯一渠道是组团旅行。问东问西的我,引起了丹东国旅的王小姐的怀疑,她严肃地看着我说,“记者是不允许进入朝鲜的。”我说:“要是记者去了怎么办?”王说:“那就把他关起来。”“关到哪里?”“关到住的宾馆,专人看着,不让你出去,直到其他人结束旅行,再送回中国。”
王的话让我有点担心。朝鲜真有这么可怕吗?于是我隐瞒了身份,在申请表上填上“自由职业”。
我猜朝鲜人可能不清楚“自由职业”是什么职业。就像我小时,市场经济没有到来的时候,我们否认失业现象的存在,“自由职业者”被称为“待业青年”,往往跟不务正业和“二流子”联系起来。
我干脆又在另一份更正式的出境表格上,改成了“贸易公司职员”。一路上,我守口如瓶。
混迹在21名游客中,6月23日早上9点,丹东到朝鲜新义州的火车开动了。据说,每年大概有3万人进入朝鲜旅行,其中绝大部分是中国人。朝鲜边境也许是世界上最难跨越的。我们的团里居然还有三个西方人:54岁的爱尔兰人Tim,32岁的奥地利人Thomas,23岁的澳大利亚人Dominic。你别指望在朝鲜遇上一个美国人或者日本人。
火车穿过中朝友谊大桥,半个小时就进入了对岸的新义州。新义州陈旧空旷,和对面高楼林立的丹东反差很大。曾经,朝鲜打算把新义州建成特区,甚至宣布在新义州实行“三权分立”。荷兰籍中国人杨斌被任命为首任特首,随着杨斌被捕入狱,这个看起来有点疯狂的计划就告吹了。
新义州火车站的整体设施显得老旧,只有领袖的语录墙没有瑕疵。我们要在车站等3小时,然后换乘朝鲜的火车去平壤。其间哪里也不能去。陆续进来6名身着灰色和土黄色制服的朝鲜边防士官,检查护照,用探测器检查包裹。他们神情严肃,让人望而生畏。
我们见到了来自朝鲜的导游。其中一个姓金,64岁,功勋导游。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但是他从来没有到过中国。朝鲜的导游很多可以熟练应用汉语和英语。
网上说在朝鲜只有领导才穿皮鞋。实际上穿皮鞋的不在少数。有的女性戴着项链和戒指,打扮入时。士兵则穿一种鞋面是黄色帆布、鞋帮是黑色橡胶的胶鞋。更多的人穿一种蓝色白帮的平底布鞋,男女样式一致。
之前导游已经警告:手机、笔记本电脑、收音机,一切带有输出输入功能的电子产品,一概不允许带入朝鲜。Dominic和湖南娄底来的朱先生身上的手机,被查了出来。
长相狡黠的朱先生多次来过朝鲜,持有一部朝鲜手机,卡也是朝鲜的。他解释说,手机是去年在朝鲜买的,这次带过来准备联系朋友。但是没用。海关暂时没收了手机,保管在新义州。后来回国时都还给了他们。不过这个插曲让大家感到一丝紧张,不知道接下来的行程会发生什么。
火车,慢开
在新义州等待了难熬的3小时。我们被要求待在候车厅,和朝鲜旅客隔开。我和Thomas溜出候车室来到月台,发现围墙外面就是热闹的火车站广场。人很多。戴红领巾、穿白衣蓝裤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快速穿过,妇女和老人在走动,一个男人运送“鸭绿江啤酒”到一间小屋。很多朝鲜旅客都提着从中国采购的商品等火车到来。广场随处可见戴着直筒战斗帽的挎枪军人。天气很热,但是他们穿着看起来很厚的两件套的军装。
广场左侧一个像是售货亭的地方,发生了一场争斗。一个青年男子,不断用手推搡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有个劝架的中年女人参与进来,显然男子嫌她多管闲事,狠狠地朝女人屁股踹了一脚,于是女人拍拍裤子上的尘土溜掉了。
我被这场午间的争吵吸引。广场上的人们也发现了我们。特别是Thomas西方人的面孔,引来了朝鲜人的指点。车站一名女工作人员闻讯跑出来,把我们赶回了候车室。
下午1点,火车启动。我们被安置在最后一节车厢,通往其他车厢的门是锁住的,无法接触到朝鲜旅客。但是在这节车厢前面坐了几个朝鲜游客,看起来他们衣着挺括,像是一些干部。
新义州到平壤220公里,在中国,坐动车用不了2小时。而朝鲜,要走6小时。直到下午7点才到平壤。所谓4日游,有两天花在往返路上,实质上只是2日游。
除了铁路设备的老化,朝鲜电力紧张,电力火车晚点很正常。丹东有个导游外号“吴晚点”,每次带团火车都会晚点。朝鲜的金导说,“用电的地方太多了。”虽然拥有大同江水电站,但冬天结冰无法发电的时候,平壤家庭取暖仍是个问题。
沿途,看见大量的军人。车站、乡村、田间,都有大批身背武器的军人。在一些路口,经常见到扛枪士兵检查路人身份。朝鲜实行先军政治,2000万人口,军人有100多万。
回来时,我在新义州火车站买了一本朝鲜研究者金明哲的书《金正日和朝鲜统一之日》,书中对先军政治的来由进行了全面阐述。朝鲜一直处在备战状态,这次我有了深刻的体会。
从火车上看,朝鲜的风光十分美丽。后来去的妙香山、板门店,同样很美。视野所及,没有很高的山丘。所到之处,几乎每块田地都种植了水稻和高粱,连田垄都载满了秧苗。朝鲜对粮食的渴求可见一斑。
这里的机械化程度很低。因为是手工,秧苗明显不太规整。在朝鲜的三天,我只在开城见过一台插秧机。田地劳作的基本全是人力,主要是妇女和孩子。朝鲜妇女承担的体力劳动甚至比男人还重。
农村是人民公社。经常看到农民聚集在田里劳动,有时围成一圈进行政治学习。导游说,有些地区也搞类似联产承包的试验,家庭或亲友组成一个组耕种,交给国家粮食后,剩余部分可自行处置。但据观察,总体上,尚不能完全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
多次来过朝鲜的朱先生说,别看田垄都种满了作物,但因缺少化肥,一亩只有两三百斤的产量。而在中国,一亩水稻产量多的可接近2000斤。
坐在我对面的来自深圳的张先生,是个很有幽默感的商人。他总是带着欣赏的心情看待朝鲜的一切。看到农民在田间辛苦插秧,他赞美,“多么好的田园风光,这正是我向往的,完全没有工业化的喧嚣。”看到公路上几乎没有汽车,他赞美,“多好。完全没有尾气,多环保。在深圳每天都堵车,吸进的尾气相当于一口气抽了10根香烟。”他抽了一口烟说。
我想朱先生和张先生代表了目前中国人看待朝鲜的两个侧面。一种人喜欢挑毛病和嘲弄,更极端的则喜欢妖魔化,把朝鲜发生的一切都理解成负面的。而另一些人如张先生,认为朝鲜才是理想社会,最好一成不变才好,但是忽略了朝鲜人民有改善和创造美好生活的愿望和能力。
困在羊角岛
我们被安排入住平壤羊角岛饭店。47层的羊角岛饭店。是平壤为数不多的涉外宾馆之一。它建在大同江边的羊角岛上,只有一条路通往外界。此后几天,除了统一行动,我们被限制在岛上,不允许随便出行。
25日,来自丹东某学院的一行6人,试图在晚饭后进入平壤逛逛,刚离开饭店300米,在路口就被一个无法确定身份的朝鲜人拦住,对方用汉语说“回去回去”,态度粗鲁。
导游再三嘱咐:“不准到羊角岛宾馆外面去。会出麻烦的。”
这里有太多的“不可以”。接下来我们被不断告知:不可以从车里往外拍照,不可以拍摄军人,不可以拍摄老百姓,不可以拍摄领袖像的半身像而要拍全身,不可以拍脏乱差。
我问:“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告诉我,还能拍什么?”导游说:“除了不能拍的,其他的你尽可以随便拍。”这句话让我很泄气。
“如果我不小心拍摄了怎么办?”我问。“轻者删除罚款,重者直接送回中国。”中方导游说。她告诉我,曾有一中国游客,偷拍了一张军人衣着脏兮兮的照片,罚款5000元,导游写悔过书。经济制裁最有效,朝鲜人显然有体会。于是,大家都不敢拍照了。
就连曾经不断赞美朝鲜的张先生,也开始抱怨受到了限制。我问:“你不是说这里是理想社会吗?”他愤愤地说:“都一样!”
24日,导游带我们去给金日成铜像献花。铜像23米高,用了70吨黄铜打造。朝鲜人对已故主席金日成的崇敬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我看到上班的平壤市民,都会自觉多绕个弯,到铜像前鞠一躬再去上班。
我顺便问了导游一个问题:“听说朝鲜人戴的金日成像章是分级别的,级别越高,像章越精致、体积越小?”金导笑了:“瞎说。不同的像章只是不同年代做的。和级别完全没关系。”
网上还盛传每个旅行团必配一名特工监视游客。我们的团的确有两个朝鲜导游。除了金导,还有一个会英语的女导游,为3个老外服务。因为朝鲜规定不管带多少人的团,必须有两名导游。和颜悦色的金导看上去实在不像是特工。
平壤,就是平坦的土壤之意。除了汽车稀少,和任何一个国际大城市看上去没两样。大同江两侧,有密集的高层楼群。大部分楼房没有外立面装修,也没用涂料,只是水泥砌墙。整体而言,朝鲜的物资一直缺乏。纪念堂和一些重要场所的装修好一些。当然,最显眼的还是大同江边170米的主体思想塔,在电力短缺的夜晚也总是亮着。
平壤人的打扮都很整齐,举止有礼。男人一般穿灰色或黑色的短袖制服、黑色皮鞋、喜欢背黑色皮包。女人多数穿西式套裙、高跟鞋、化淡妆。在少年宫看演出的时候,我甚至看到一个初三女生也穿高跟皮鞋。我通过导游问她:“学校允许吗?”她反问:“为什么不呢?你们难道不让穿吗?”我说:“穿高跟鞋也许对发育不利。我上学的时候是不允的,但是现在啥样我不知道。”
网上还说朝鲜人不允许骑自行车,但是无论在偏远的农村,还是平壤,自行车并不少见。汽车很少是因为汽油短缺。车况也不佳。路上经常看见抛锚汽车在维修的情景。
我们无法随便到任何一个朝鲜人家中去。“去家中参观,要提前一天向外交部申请。”金导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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