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百年——重回1911现场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的第一声枪响为中国现代化隆重破题。从辛亥到辛卯,整整100年过去了。辛亥革命的基础,是孙中山的执着、黄兴的冲刺、宋教仁的理想,是康有为的探索、梁启超的思考、谭嗣同的牺牲,是魏源的《海国图志》、严复的《天演论》、容闳的《西学东渐记》。
对于辛亥革命的结果,见仁见智,许多人觉得这场革命在列强和资产阶级介入后变质,革命归于失败。其实,从大历史视角进行观察,辛亥革命实在是对法国大革命的超越。这场革命不仅推翻了帝制,建立了共和,而且避免了一场内战、一场血腥,这是中国智慧的最高体现,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完胜,既合乎国际社会的期待,也合乎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
今天我们重回1911,除了纪念,也想还原那一年被拉长的历史景深, 在浓烈、壮烈、激烈的争天下的种种革命斗争中,立宪派、军阀、帮会、农民……每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学者傅国涌曾言,在历史的深处潜伏着无数双眼睛,他们在各自的角度,看到了历史的不同侧面,体察到了历史的脉络是如何展开的。循着此路,我们不妨一起重回1911现场。
意外的第一枪后,革命开始了
1911年10月10日下午,武昌。城南黄土坡,驻扎在这里的湖北新军第八镇工程第八营,已是人心惶惶。熊秉坤在营房之间奔走,遇上了队官罗子清。
“今晚外面风声不好,你知道吗?”罗子清低声问道。
“知道一点。”熊秉坤答。
“今晚起事,是孙党吗?”
“所有会党都以孙逸仙为共主。”熊秉坤说,“当然都是孙党。”
“有多少人?”
“湖北军商学界皆是。”
“是否‘排满杀官’?”罗子清问出了他最担心的问题。
“革命党人以‘排满’为宗旨,不‘杀官’不能夺权。”熊秉坤据实以告,“管带职务以上,恐难幸免。”
罗子清问的最后一句是:“能成事吗?”
熊秉坤说:“各省会党都害怕新军第八镇,第八镇一旦起义,各省一定响应。所以……”他顿了顿,说:“能成。”
罗子清默然离去。熊秉坤进营房,上楼,第二排五棚寝室里,程正瀛和金兆龙在等他。熊秉坤告诉他们:“准备行军装束,听我指挥。今晚,七时。”
10月9日 意外
“八月十五杀鞑子!”
放出风声的是湖北的两个革命团体“文学社”和“共进会”。八月十五,是西历10月6日,文学社社长蒋翊武和共进会会长孙武商定,就在这天发动起义。当时清廷大军入川镇压“保路运动”,湖北新军也调去许多,武汉三镇防御薄弱,是起义的最佳地点。
为了发动群众而放出的话,也传到了当局耳中。湖广总督瑞澂下令,从闰六月(7月26日)开始,武汉所有刀具店都须取得营业执照,购买五把刀以上的顾客,须登记姓名住址。革命党人准备不足,起义准备延期到10月16日。
一晃到了10月9日上午,汉口宝善里的一栋小楼,孙武在楼上秘密制造炸弹。他的计划是起义之时,把炸弹从总督衙门后墙外的“武昌帽店”楼上甩过去,应该能炸到湖广总督瑞澂的卧房。
正午时分,孙武还在埋头工作,房间里到处散落着炸药粉末。革命党人刘同叼着根香烟上楼参观——当年的勇士们显然缺乏安全生产意识,这根香烟掉落的火星引发大火,烧伤了孙武的脸。另有一种说法是,孙武自己鼓捣炸药时用力过猛,擦出了火星。总之是出了事故,二人仓皇逃走。
宝善里地处俄租界,附近的巡捕循着浓烟赶来,在火灾现场查获了革命党人名册和起义文告。消息传开,瑞澂大惊,下令全城搜捕。
形势危急,显然不能再等了。下午5时,负责联络工作的革命党人邓玉麟赶到新军工程营,通知熊秉坤:当晚12时,只要听见城外炮响,就是起义的信号,城内工程营同志即可动手,口号“同心协力”。
湖北新军一万七千余人,有三分之一是革命党,主要集中于城内的工兵和城外的炮兵,熊秉坤就是“工八营”里革命党的总代表。这年他26岁,已经当了七年兵,刚加入共进会不到半年。
熊秉坤接下重担,赶紧跑去挨个通知三百多名革命士兵:半夜听见炮响,就去夺楚望台军械库;得手后开城门,迎接炮兵同志们入城。
一夜无眠。革命党人摩拳擦掌,枕戈待旦,却没听见炮响。
原来当晚戒严,邓玉麟费尽周折才出得城去,等他赶到南湖炮队时,已经过了半夜,炮兵们都睡了。
等到天亮,传来的只有噩耗:许多革命党人被捕遇害,起义领袖蒋翊武和孙武也不知藏身何处。群龙无首,革命党名单又已落入清廷掌握,起义大事,眼看要败。
10月10日 开枪
熊秉坤决心拼死一搏。
10日早上起来,他先去各营房里转一圈,探听情况。城里革命党指挥部被破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工程营。第二营第二排的革命骨干蔡济民正在床上蒙头痛哭,熊秉坤过去掀开被子:“哭什么?”
蔡济民脸上泪痕未干:“彭楚藩、刘复基、杨洪胜三位同志,昨夜被抓,已经就义了。”
熊秉坤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作女儿态。今天下午三时出晚操,我们就动手。”
蔡济民说:“军中已经警觉,所有士兵的子弹都上缴了。”
这是个难题,两人商定分头行动,一面寻找子弹,一面动员更多的士兵起义。
在发动群众方面,熊秉坤的说辞比较管用:“革命党名册已经被官府搜去,反亦死,不反亦死。与其坐而待死,何若反而死,死得其所也?”
时针很快指向下午三时。军中长官传下令来:晚操取消。
这时熊秉坤等人已经凑齐了六盒子弹,约150发,有士兵从家里取来的,也有从军官身边偷来的。熊秉坤把子弹给了支队长金兆龙,要他分发给可靠同志待用。既然三时不能动手,那就推迟到晚上七时,以放枪三响为号。
金兆龙和程正瀛等人答应下来,便在营房里收拾弹药。熊秉坤继续到各队查探。
快七点时,那天轮到值日的排长陶启胜,巡查到金兆龙的寝室,见金、程二人抱着枪在嘀咕。陶启胜心疑,喝道:“你敢造反?”
金兆龙说:“老子就造反,你又奈何?”
陶启胜大怒,上前夺枪,与金兆龙扭打起来。金兆龙大喊:“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程正瀛在旁边举枪欲射,又怕伤到金兆龙,就用枪托去打陶启胜的头。陶见自己吃亏,挣脱出来就跑。程正瀛举枪瞄准——
“砰!”
程正瀛,字定国,工八营普通士兵,那年26岁。这一枪击中了陶启胜的腰部,也让闻声赶来的熊秉坤大惊:七时未到,为何枪响?在革命胜利之后的1912年,熊秉坤给上级领导写的汇报材料里,这样描绘程正瀛开的这一枪:“此即首义第一声也。”
子弹飞出,一切都必须开始了。
陶启胜中枪后连滚带爬逃下楼去,又挣扎着跑回家才死掉。代理管带阮荣发、右队黄坤荣、司务长张文涛三名军官赶来维持秩序,高喊:“不用呶噪!”程正瀛已经红了眼,继续开枪,击毙黄坤荣和张文涛。阮荣发在逃跑时也被别人击毙,全营大乱。熊秉坤对空连放三枪,鸣哨集合队伍,跑步杀向楚望台军械所。
震惊中外的武昌起义,就这样在意外和仓促中爆发了。
10月12日 “熊一枪”
1911年10月12日中午,身在美国的孙中山买了份报纸,报上的一则消息让他大喜:“武昌为革命党占领。”两个月后,他乘船回国,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1914年,孙中山在日本接见了熊秉坤,他很高兴地向旁人介绍:“这就是武昌首义放第一枪的熊秉坤同志啊!”
熊秉坤从此得名“熊一枪”。后来很多人说,熊秉坤是武昌起义的实际领导者,孙中山对他的评价具有宏观意义,言之成理。也有很多人说,真正的第一枪,是程正瀛打响的呀。熊秉坤对此回应:“我不是为自己争,而是为孙先生争。”
1961年9月30日,北京,人民大会堂,“辛亥革命50周年”纪念活动正在举行。熊秉坤作为辛亥革命志士代表,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人接见,他还意外地见到了“末代皇帝”溥仪。
溥仪向熊秉坤敬酒:“谢谢您打了第一枪,让我这个皇帝当不成了,才有了今天的新生活。”
熊秉坤大笑,与溥仪合影留念。
程正瀛在哪里呢?早在1916年,他就已经死了,据说死于革命党的内部斗争。(本刊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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