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人·农村人
文·图_木木
已经有10多年没回巴中——一座位于大山深处的小城。回去之前,我曾经给我一岁多的女儿描述,或者说是承诺,可以带她去看儿歌中所唱的“鸡妈妈”生蛋,那蛋会是温热的、蛋壳甚至是软软的;还可以帮她在农村的柴火中烘烤红薯,外皮有点焦,剥开,冒着热气,甜糯化渣……我对女儿说:宝宝,我会让你看到真正的农村。
回家的旅程在匆忙与平淡中展开,不过,预想中的颠簸与极度漫长并没有如期而至。广巴高速通了,感觉到了广元,巴中的山山水水很快就露出眉眼来。
按照原先的计划,我们先到巴中市区的大姨家放下行李。公婆先就说了,市里的条件肯定要好些,“以前在乡下过年,晚上那个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冷得刺骨;乡下的老棉絮,硬邦邦,冷冰冰,大人娃娃都遭罪”。
农村篇
风俗使然。第二天的大年,我们拖家携口,赶在12点前去公公的农村家里团年。但不那么合风俗的是,因为公公两个兄弟的境况不是很好,不太乐意“现相”,大家就在公公的妹妹家里聚一聚,吃过饭就赶回市区。
临近村子,因为头天晚上下过雨,刚铺上些碎石子的机耕道十分泥泞,小车几次“冲刺”都没驶出泥泞区。很奇怪的是,临近村子的一条小街道也没什么人,冷冷清清,我们找不到什么可以帮忙推车的人,只好就近停车,大家在泥泞里“挑拣”着还能落脚的地方搀扶而行。因为路况的糟糕,我们对眼前的团年饭的预期下降了。
远远地,亲戚们已经在路边等待迎接。背景是三层的小洋楼,墙面的瓷砖在阳光下白亮白亮地发光。进得屋来,往昔印象里有些“蔫”的姑父异常热情好客,指挥两个女儿论件搬出椰汁和可乐,又专门替我们家宝宝买了一件旺仔牛奶——这让我们十分讶异,姑父带些自得的神色,也让人咂摸。
落座后,他递了一盒中华烟给公公,不但从往昔的几块钱一包上了几个档次,而且不再是扣扣索索地摸出一支来散发。但公公并不十分领情,私下说:只知道中华,还是个土冒。
姑父今年时运来济,出省包了几个工程,据说,五月前就会有上百万元的尾款到账。对很多农村人来说,这是非常大的、想也不敢想的一笔钱,为此,姑父很得意,说话声音大了,走路腰也挺直了。但是姑父对大城市来的公公还是非常尊重,他觉得公公见过世面,有文化,“不像农村人,话都不会说”,甚至对作为小辈的我们,姑父也在饭桌上专门敬酒。尽管我只是成都一个普通的文职人员,但姑父觉得我们的工作和生活都很体面,都是有“身份”的人。“身份”,这是姑父在微醺时仍念叨的字眼。
酒酣耳热,姑父说他并不愿意一直做个包工头,“是赚了,风险也大。去了城里,人家还是瞧不起,没什么身份地位”。他也提到,大女子在成都找到工作了,嚷嚷着让发了财的父亲支援买个房,定居下来。“女子买啥房呢,要买也是给我小儿子买。我也没指望儿子养老,我现在每年交7000多社保哩,但是房子肯定只能给儿子买……”姑父在迷糊中嘟囔着,烦恼着。婆婆在一旁规劝,给女娃娃买房不一样吗,老了,想在女子那里住就在女子那里住,想在儿子那里住就在儿子那里住。婆婆觉得姑父思想很落后,不开化,隐隐地,在说这些话的同时,作为城市人的得意也在闪烁。
席间,远在厦门当兵的侄子打电话给公公,说是早知道我们一家要来,无论如何也要回来之类——当然,这话是作不得准的。姑父说,很多在外工作或者打工的人,觉得农村过年远不如城市热闹洋盘,跟老年人相对也无趣得很,因此,一年年地,回来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说好吃了午饭就回,但姑父极力挽留,婆婆“巡视”了一遍床铺被褥,看到大床厚被,也就罢了。夜幕降临,姑父搬出一箱箱烟花来放,呯呯砰砰,烟花没入夜空,刹那炫目,又很快散落,宁静的村庄,在烟花过后似乎更加寂寥。
次日,姑父邀请另外两个兄弟来吃饭,一家来了,一家没来。来的一家,指望在姑父的工程上谋个职位;没来的一家,在姑父的工程上受了点伤,按姑父的话说,讹了几万块钱,但拿到钱后发现并不能因此致富,因此颇有怨言。
终于,我们的车在装载了几大箱香肠腊肉后,沉重起程。婆婆说,这次他们还比较懂事。不过女儿比较失望,她对香肠腊肉不感兴趣,只想看看“鸡妈妈”,但对富裕起来的和在外打工的农村人来说,养鸡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城市篇
市区的第一天,在婆婆的一个侄子开的饭馆里度过。
之所以第一天安排在这里,因为他是这一辈唯一的男丁,但是,这个“唯一”在老辈人眼中过得并不那么好。早年所呆的工厂破产下岗,媳妇又是个家庭妇女,“迫于生计,讨碗饭吃,开了这个饭馆”。
也许是在过年期间,生意很好,小俩口除了招呼我们吃饭,还要代替回老家的服务员跑腿,忙得脚不沾地。做公务员的一个堂姐告诉我,馆子虽小,赚的钱不比大饭店的少。尽管如此,堂哥脸上的笑容并不怎么多。婆婆说估计是因为太累了,一年到头,都要守着这个店,没有什么休息日。
第二天一早,堂哥带着媳妇挑了客少的时候专程到大姨家来看望我们,匆匆摆谈几句,他始终觉得自己是最没出息的一个,“平常也不大到姨家来,一身的厨房味儿,怕给大姨丢面子”。——的确,大姨家号称书香门第,客厅挂满的字画也颇有些“君子远庖厨”的意味。
谈到未来,堂哥有些茫然和焦虑,“饭馆现在生意还可以,但谁也不能保证长久红火。城市里生活压力很大,孩子很快就要上大学、踏足社会,像我们这样的父母,没身份没地位,拿不出手,也对他没啥帮助………”不到40岁的脸上,满布着疲惫和无奈,“做梦也想歇口气呢”!
说到底,堂哥还是想谋个正式工作,“生活稳定,有自己的关系和人脉,不要逢人就被说成是开饭馆的”。我说,饭馆做大了,自然也有身份地位了,但堂哥并不以为然:做大谈何容易,要资金、要人脉,街面上小饭馆那么多,还不就是个养家糊口。在城市里生活,没有正式工作,如果不能多挣点钱,也许就只能成为城市贫民,“连农民都比不上”。
堂哥之后,我们被公务员堂姐接管了。堂姐的薪水并不高,但是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她自己说,每个月存不了钱,但饭碗是稳当的,不怕。
其实,早些年的堂姐并不是这样,颇有一股敢想敢干的劲头儿。还曾经停薪留职下海去过。生意做起来了,也赚了些钱,但家里人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在外闯荡,不是正道,“有了孩子,就安稳下来做公务员吧”。
堂姐也有很多想法,比如送孩子到成都念书,但最终,她觉得,小城的生活也不错,“这里的教育也越来越好了”,虽然我跟她都知道,再怎么好,离大城市的教育肯定还是有距离的,但生活已经这样,还能怎样呢?
在某茶楼喝水。堂姐才几岁的小孩颇为老练地点饮品:摩卡一壶,冰拿铁一杯,跳舞拿铁一杯。在幽暗灯光的榻座里,堂姐说,这里的拿铁是美式的,分三层;法式的拿铁是两层……“要享受生活,总是劳碌奔命有什么意思?”
晚饭,自然也是选的当地比较有面子的餐馆。欢声笑语中,顶灯下的堂姐似乎有一些淡淡的落寞,但因着公务员的身份和城市人的体面,总是左右逢源、机巧自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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