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温岭:中国基层民主改革“长青”样本

2013年10月24日17:44  《决策》杂志
决策杂志2013年第10期封面 决策杂志2013年第10期封面
9月13日下午2:30,浙江温岭市横峰街道一间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横峰街道视频监控系统建设民主恳谈会正在召开。   9月13日下午2:30,浙江温岭市横峰街道一间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横峰街道视频监控系统建设民主恳谈会正在召开。
有了坞根的参与式决算,温岭改革可以说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创新系统。 有了坞根的参与式决算,温岭改革可以说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创新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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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温岭为什么能?

  【编 者】

  1999年6月,民主恳谈从浙江温岭松门镇发端;2005年7月,新河镇推动参与式预算,2010年参与式预算民主恳谈全市推广;2013年坞根镇试点参与式决算。

  14年,近3000场民主恳谈会,对政府与社会来说,都是循序渐进的民主操练。参与式治理、协商民主、透明政府、公共预算改革……诸多标签都无法准确概括这个东海之滨小城的改革志向。

  2005年11月、2008年1月、2010年9月,《决策》杂志三次向温岭投去关切目光,一次次地发问,温岭在哪里?温岭在做什么?为什么是温岭?

  对于中国基层民主改革“长青”的样本,温岭改革一直沿着螺旋式上升的轨道,完成一个完整的创新系统。

  在《决策》杂志创刊20周年之际,当我们第4次关注温岭的时候,不禁再次追问:温岭为什么能?

  本刊记者:杨 敏

  9月13日下午2:30,浙江温岭市横峰街道一间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横峰街道视频监控系统建设民主恳谈会正在召开。

  “才到了38个人,人数还不够啊,”温岭民主恳谈办公室主任陈奕敏,提前半小时就来到横峰街道。这位当地干部眼中的“陈恳谈”,心中有把刻度精确的“尺子”,有关恳谈会的任何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场会,是1999年以来,温岭召开的近3000场民主恳谈会中最普通不过的一次。旧村改造、环境治理、校网撤并、预算编制、三公经费……无论小事大事,温岭的老百姓都有机会发发言、放放“炮”。

  14年,经历5任书记、市长、人大主任,在中国基层创新仍然走不出人走政息怪圈的大背景下,温岭民主恳谈的持续动力,成为值得一探究竟的话题。

  在政府与社会

  的接口上做文章

  横峰街道恳谈会现场,主席台没派上用场。

  街道办主任卢法友、副书记潘丹和公安局、派出所的几位代表坐在矩形会议室的一端,27个村的村支书、村委会主任,银行、幼儿园、企业等相关代表围坐一圈。

  “我们都用台州方言开会”,细心的潘丹提出给记者找个“同声翻译”。

  在简单介绍视频监控的重要性之后,街道派出所通报了近3年要安装的440个高清摄像头的选址方案。

  会议一开始,中规中矩按照流程走。到了讨论环节,会场顿时热闹起来。

  祝家洋村支部书记提出,村里9只探头不够,还有一两处地方没有覆盖到,而且三年建设周期太长,不如一次性完成;邱家岸村书记蔡永乾,则质疑方案中该村的11个探头选址有问题,要求重新选址。

  七八位代表,挤到会场张贴的一张视频监控布局图前面,仔细查看本村的探头数量和选址地点。

  大家发言越来越热烈,从建设周期、财政补贴方式、探头数量和选址方案,方方面面都提出了完善意见。“你看,大家都有话说,也都说到了点子上,会开得很有质量,”陈奕敏笑吟吟地说。

  让大家都有话说,就意味着议程设置必须与百姓生产、生活紧密相关。“横峰街道企业较多,流动人口也很多,对社会治安问题,老百姓关注度高,所以才把这样的工作拿出来恳谈,”派出所所长蔡仁辉介绍说。

  恳谈,意味着哪怕一个小小摄像头的安装,百姓和政府都是可以商量的。卢法友现场承诺,会认真考虑村民关于缩短建设周期的建议,村里如对选址有异议,均可与派出所协商实地勘验。

  “会上提了很多不同意见,你们有心理准备吗?”会后记者问。

  “开这个会的目的,就是听意见,然后再去完善工作方案”,潘丹说,“像今天这个会,如果不恳谈,好事也不容易办好,工作落实下去是骂声而不是赞扬声。当你听取民意之后,哪怕这项工作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只要群众参与了,大家就能支持、理解。”

  市场经济是培育和发展民主政治的温床。一直关注温岭的学者李凡,将民主恳谈议程设置称为“找接口”。

  他认为,温岭民营经济很强,是典型的小政府、大社会。自主、竞争、平等、公开、民主等符合市场经济基本规则的新观念,渗透和延伸到人们的政治生活领域。社会有改革的要求,倒逼政府在与社会的接口上做些文章。

  “温岭民主恳谈,就是这种接口上的改革,解决的是政府和老百姓的关系问题,这让基层民主改革出现了对话,而不是生硬的体制内改革,”李凡说。

  既然有接口,免不了就有磨合。在民主恳谈这张制度的“会议桌”旁,政府曾经生涩过,面对火药味很浓的现场,很多乡镇领导也冒过汗;另一方面,百姓也把恳谈当成“吐槽会”,热衷表达个人诉求。

  1999年6月25日,当松门第一位村民拿起话筒倒出满腹牢骚时,人们肯定想不到14年后,横峰街道这场最普通不过的恳谈会,能让我们看到这样的对话双方:从容且充满诚意的政府,理性又不乏热情的公民。

  民主是一场训练,一边是对权力的驯服,一边是对权利的伸张。一张会议桌,让政府和民众在相互磨合中成长。

  就在记者到达温岭前一天,新河镇也刚刚召开一场披云山公园改造提升建设恳谈会。

  尽管在媒体人眼中,新河作为温岭民主恳谈的标杆,是不容错失的,但记者并无懊恼。原因在于,温岭已经在新河、泽国、松门、温峤等“盆景”之外,令基层民主蔚然成风、移步即景。

  “民主恳谈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停不下来了,”新河镇宣传委员陈瑶告诉《决策》,这不仅仅因为它已经成为政府的一种工作方式,更成为老百姓一种生活方式。

  制度化推演

  民主建设像个陀螺,让它动起来,既需要自身运动的惯性,也需要外部给力。这种保障其动力不衰的力量就是制度。

  制度是什么?是规矩和准则。

  “14年来,温岭市委已经相继发布了10个文件,去一步步规范完善民主恳谈制度。”陈奕敏介绍。

  这10个文件,当属2002年和2004年最具有节点意义。

  早在2002年10月,第一份市委文件就明确提出,“全市各地各部门都要把民主恳谈作为重大决策的必经程序”。从此,民主恳谈不仅仅从宽泛民生议题转向决策性议题,更从几个乡镇的“自选动作”成为全市乡镇、街道的“规定动作”。

  2004年《中共温岭市委关于民主恳谈的若干规定(试行)》,对民主恳谈的议题提出、参与者产生和程序流程等进行全面规范,如此,民主恳谈能够用“一把尺子量到底”,为考核提供了依据。

  有了制度就可以制度化?

  2004年,恰恰是陈奕敏最感困惑的时期。决策性民主恳谈施行初期,就有学者提出质疑,认为民主恳谈是体制外的,没有法律地位,不能成为公共决策的主体。

  李凡认为,对于决策主体政府来说,对民意可能接受,也可能不接受,因此,如何将这种体制外的创新同既有体制相结合,使群众在关于公共事务的决策中拥有最终的发言权,成为温岭民主恳谈进一步向前发展需要解决的问题。

  尽管陈奕敏一直认为,民主恳谈不存在体制内、体制外的问题,但他还是在学者的帮助下,寻找一个体制内切口——人大主导下的参与式预算改革。

  “激活人大”,是记者在温岭采访听到最多的一个概念,这个概念的另一面则是人大代表从二线走向一线。

  财政乃庶政之母,参与式预算说到底,就是老百姓帮助政府一起管好钱袋子,决定钱怎么花。有两个人的故事,能够说明人大代表是怎样走向“一线”的。

  陈元方,是新河镇路边村党支部书记、镇、市两级人大代表。当记者问他,在这双重角色中,哪个说话更有分量。陈元方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人大代表”。

  据陈元方回忆,参与式预算试点之初,2005年新河镇有5800万财政赤字,他揣测这或许是政府决定要管好钱袋子的原因。

  参与式预算的流程大致是:第一步,政府提出财政预算草案;第二步,镇人大主席团以及新设立的人大财经小组、各代表团团长、自愿参加的公众进行初审,吸纳众人意见后提出初审报告;第三步,在人代会上,代表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提出具体的预算修正议案提交大会表决,一旦表决通过,政府就必须按照议案做出修改。

  陈元方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自己和其他代表联名否决掉一个政府购车项目。

  西城居委会主任吴笑菊,与陈元方一样,也是人大代表中的活跃分子。2008年,吴笑菊联合10名代表,第三次提出了“预算修正议案”,建议政府增加100万元支出,用于老城区所有道路的改造。

  然而在最后的无记名票决中,议案没有通过。“我当时伤心地哭了,因为这个议案代表了全体老城区人民的利益”。

  2009年,吴笑菊在政府年度财政预算中发现,社会事业支出中包括了“老城区道路改造”这一项,吴笑菊又笑了。

  陈元方和吴笑菊的故事,从两个侧面说明了参与式预算的成果,对政府财政支出这块“蛋糕”来说,三公支出“切块”越来越小,民生投入却越来越多。

  《决策》记者浏览“温岭参与式预算网”发现,2013年温岭市部门、乡镇预算和三公经费已经全部公开。在2008年就已经消灭财政赤字的新河镇,财政支出的盘子越来越大,但是三公支出则越来越少,2012年为245万,2013年则缩减为161.9万。

  新河不是孤案,《决策》记者发现,16个乡镇街道三公经费均呈逐年递减之势。“2010年,参与式预算在全市推广,这就是一个非常直观的变化”,陈奕敏说。

  李凡认为,不管是什么制度改革,一定要能带来一些成果,这个成果可以促进经济增长,也可以是解决财政赤字。“改革不仅仅谈论一个价值观念。只有改革能带来点东西,才能让人有想法、有希望往前走。”

  显然,经过制度推演,温岭民主恳谈经历5任书记、市长,已经形成“接力棒效应”,而不是主政者灵机一动的创新。

  坚持中求变

  在温岭采访,陈奕敏一直被记者追问,有没有最新的亮点让记者去看看。“去坞根,那是全新的东西”,他信心满满。

  9月14日上午9时,坞根镇人大主席刘永标和副主席阮风华在办公室已等候多时。坞根镇成为全市唯一参与式决算的试点,还有一个机缘巧合的故事。

  2012年下半年,陈奕敏已经做好了参与式决算试点方案,但是放在哪个乡镇去试呢?他找到新河,新河很犹豫。在一次会上,他与刘永标谈及此事,两个人一拍即合。

  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去推动参与式决算?

  “民主恳谈也好、人代会也好,我们花那么多功夫做预算,政府执行的到底怎么样,如果仅仅只是人代会上简单罗列一下,陈述资金情况良好,这不是一句空话吗?”刘永标说。

  “十八大报告中提到要加强对政府全口径预算决算的审查和监督,为此我们就在考虑怎样把参与式预算向执行情况的监督进行延伸”,阮风华补充道。

  8月20日上午,温岭市坞根镇政府会议室内,50余名与会者人手一份“坞根镇2013年上半年财政收支预算执行情况”,轮番向该镇干部发问。

  这是温岭市首次实行参与式决算,由市、镇两级人大代表和群众代表共同对政府预算执行情况进行监督。

  “‘彩化坞根’工程上半年投入7.8万元,完成计划1.56%,为什么这么低?”温岭市人大代表、坑潘村村民潘宗球指着预算表问;“村级复垦指标补助完成预算支出计划189.48%,怎么超这么多?”……

  《决策》记者手中有一份坞根镇第二季度参与式决算表,这20页纸,细化到每个项目支出进度。以植物防治支出为例,具体到松线虫病防治8.8万,上半年完成比例为1.14%。

  这是一个不需要太多财会知识就能看懂的财政账本。刘永标确实是个行家,这位从1986年就担任乡镇总会计的“老财政”,对参与式决算这样的技术活稔熟于心。

  试点为什么在坞根?

  “今年我们财政资金1.2个亿,对试点参与式决算来说,是一个规模适中的盘子”,刘永标更愿意从客观条件去回答如上问题。

  “有了坞根的参与式决算,温岭改革可以说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创新系统”,陈奕敏评价。

  一项做了14年的民主恳谈,《决策》记者三次报道,每次都能看到变化、看到新意。逢山开道、遇水搭桥,不断完善改革技术。其背后,是对基层治理规律最客观的遵从。

  领导干部对政声的追求,是任何治理结构中的客观存在。如何正确引导这种诉求,搭建新载体,寻找新切口,在坚持中求变,搭建不断完善的创新空间,是温岭协商民主“事业长青”的改革技术。

  尽管陈奕敏一直强调,温岭协商民主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创新系统,但《决策》记者相信,参与式决算绝非温岭改革的最后一站。

  三中全会后改革路在何方

  原标题:智库:追问与解题

  本刊记者:吴明华

  过去20年,是中国发展最快的20年,同样也是地方改革者风云辈出的20年。

  20年里,很多改革者的名字早已为人们耳熟能详。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一方百姓,他们的改革决定了一个地方的兴衰,他们是中国高速发展的源动力之一。

  “发展是硬道理”、“改革是第一要务”。过去20年,地方改革者们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发展的问题。绝大多数改革,也都是为了破除发展的种种障碍。改革者们如同在荒野里披荆斩棘、开荒拓土,他们面对的是贫穷落后的现状,保守的小农意识、封闭的官场生态,以及传统计划体制的束缚。

  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变,从传统体制向现代制度转轨,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这原本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他们通过改革把它压缩到了20年。尽管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付出了痛苦和代价,但这样的阵痛无疑是最小的。

  经过20年的改革发展,如今,中国已经迈入新的发展阶段。在这个转折点上,我们看到,发展不再是唯一重要的命题,其他诸如发展模式升级、资源和环境约束、社会管理挑战等等,这些同等重要。下一个20年,改革者会在什么领域涌现?地方改革又将从何处破题?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对改革的要求会更高,风险会更大。

  过去20年,绝大多数的地方改革,都是改革者出于自身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而进行的自发的改革。这样的改革需要非凡的勇气和政治智慧。然而在这个官本位思想浓烈、潜规则盛行的时代,改革无论成功或失败,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改革者往往沦为官场“另类”。

  我们一直在说,要鼓励改革、宽容失败,但现实中有多少改革者得到了保护?下一个20年,改革者能否告别多舛命运?

  对于诸多改革者而言,面临同样的困惑是,每当遇到深层次问题,改革便很难进行下去。即使有所突破,也免不了人走政息,甚至遭致反弹。每到此时,人们便希望改革能自上而下。

  下一个20年,中国将步入改革深水区,地方改革到底应该是自下而上,还是自上而下?

  对于即将召开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很多人把它看作是中国未来发展的转折点,期待能有改革的路线图和时间表,而不用再“摸着石头过河”。但对于地方改革者而言,改革可能更多的还是着眼于克服当下的问题,破除阻力、寻求突破。过去是这样,未来亦如是。

  过去对于改革者的一个终极争论是,到底是“人治”还是“法治”。“人治”,成了反对者攻击的最有力武器,也是改革者们最忌惮的“帽子”。姑且不论谁是谁非,因为只要有改革,争论便永不会停息。我们关注的是,下一个20年,随着中国的法治建设越来越完善,我们是否需要改革者?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因为在任何法治的社会,都会有改革者的舞台。只是在不同的舞台上,改革者需要把握不同的艺术。

  过去20年,本刊有幸近距离接触诸多可敬可佩的改革者,见证了他们一个个可歌可泣的传奇;下一个20年,我们仍将与改革者同行,为地方改革鼓与呼!

  20年来,谁主沉浮?未来20年,谁又能引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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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SN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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