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风流:忍死偷生廿载余--患得患失的吴梅村(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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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04/05 16:00 书屋 | |
为什么吴梅村会出尔反尔,作出改变人生方向的错误选择呢?据有关材料说,一是朝廷压力太大,几乎无法拒绝,二是怕贻祸于家,二者合力使他别无选择地走上了这条路。所有这些说法,皆可源于吴梅村自己的自述: 荐剡牵连,逼迫万状。老亲惧祸,流涕催装,同事者有借吾为剡矢,吾遂落彀中,不能白衣而返矣。 这些,都是理由也都不是理由。 没有人能够强迫一个有相当知名度的人做誓死不为的事情。如果说变革之时没有以身殉国,多有追悔,那么清朝要吴梅村事奉新朝,命运陷他于相同境地的时候,横下一条心不惜以一死来抗争又将如何?一同被征召的周廷鑨、姚思孝、朱明镐等人,皆以不同的理由加以拒绝,别人能做到,偏偏吴梅村就做不到?上述言词,只如龚鼎孳“不惜一死,只是小妾不肯尔”的托词,将责任推倒顾湄身上一样罢了。 希望过安稳日子,更在意于功名利禄的吴梅村终于踏上了一条不归路。然而大清王朝并没有特别优厚这位前朝名重一时的会元榜眼、宫詹学士、复社党魁,只按照当初征召时讲好的职务,授秘书院侍讲,充修太祖、太宗圣训纂,做做教育和文字整理工作,到后来也只委任个国子监祭酒,从四品的官职,与他在南明小朝廷被授予正四品的少詹事相比,还低了半级!折腾个半天,在乡间蛰伏了十年,再次出山还担了个贰臣的恶名,竟不如从前光辉,成本之大,收效之小,完全出乎吴梅村的意料之外。人说甘蔗没有两头甜,吴梅村一头都不甜,如同驼子跌跟头,两头不着地,其内心的懊恼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这与钱谦益北京赴任的失落感几乎一模一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吴梅村掉在自己挖掘的泥潭之中而无以自拔,一失足成千古恨,信然! 四年的煎熬,吴梅村终于忍受不了内心的巨大失落所带给自己的巨大痛苦,终于在顺治十四年(1656年)二月以亲人生病为由辞官南归。这一年他四十八岁。 抽身而退的筹划并不高明,脸上打上的贰臣之印并不能彻底消失,从吴梅村后来的实际生活看,这个选择同样是个率性之举,并不能让他身安心安。相反,他所遭遇的事变和困境,较未重新出山之前更加险恶。 顺治末年朝廷下严禁拖欠钱粮之令,违禁官绅,一律斥革追索,江南巡抚朱国治列举欠粮绅监一万三千五百十七人,指为“抗粮”,尽行褫革,枷责追比,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奏销案。这中间,还连带着金圣叹等人的哭庙案。顺治十七年上任的吴县县令任唯初,监守自盗,用残暴手段征收钱粮,引起苏州人民极大的愤怒,任唯初的后台就是江苏巡抚朱国治。顺治十八年(1661年)年初,顺治皇帝驾崩,哀诏到了吴县,朱国治率抚、按、府、长洲、吴县五署官员齐集府堂设幕哭灵,倪用宾、金人瑞等率诸生百余人集中于文庙,鸣钟击鼓,后又至府堂,跪进揭帖,相从而至者千余人,号呼而来,这就是哭庙案。在皇帝去世的时候闹事,罪名是“意在谋叛”,清朝廷将金圣叹等十八人问斩,用残酷手段进行镇压,江南大地笼罩着一片血腥之气。此刻,吴梅村本人循规蹈矩,“尺寸不敢有所逾越”,没有钱粮方面的欠亏,但“独以在籍部提牵累”。吴梅村的学生同邑顾湄、黄庭表等数人在奏销案中被追查,吴梅村自己由此受到牵累,却花钱疏通赎买,才得以平息。 这期间吴梅村家庭的变故也相当大,母亲朱太淑人和女儿相继去世。对他打击更大的,是他的儿女亲家浙江海宁人氏陈之遴的废退。这位崇祯进士,入清后为侍读学士、礼部尚书、户部尚书,于顺治十五年以贿结内监吴良辅定谳,籍没家产,流徙盛京,后来死于开原尚阳堡徙所。儿女亲家的不幸和奏销案的牵累,让他耗费巨大,几至破家。 这一连串的事故、事件,沉重地打击了吴梅村,以致他临死时都在哀叹“无一刻不历艰难,无一境不尝辛苦”。但让吴梅村更受刺激的是人们对他的态度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自从应征入京后,吴梅村便立即受到了知识分子的责难,虽然“实非本愿,而士论多窃议之,未能谅其心也”。《丹午笔记》就记载了一则“吴梅村被嘲”的故事: 复社生童五百人于虎阜千人石上会课,请吴梅村执牛耳。次日清晨,吴欲览游,步至千人石,见有诗题壁云:“千人石上坐千人,不仕清兮不仕明。只有娄东吴太史,一朝天子两朝臣。”吴见之,废然而返。又江南有一木匠某,进上供奉建造宫阙,当道款之,吴亦在座。方演剧,吴有心点《烂柯山》全本。优人以为有碍木匠,副净出场,改称石匠。吴谓匠曰:“有窍得紧。”少焉,张别古骂买臣妻曰:“你难道忘了姓朱的了么?”匠谓吴曰:“无窍得紧。”吴不终席而去。 这是两种场合的两个故事。吴梅村出山应了新职之后,在复社的集会上,虽然依旧是领袖身份,但是有人公然贴他的小字报,怎能不让他怅然若失,感到惭愧?在朱买臣休妻的故事里,木匠不露痕迹的反嘲也同样让吴梅村无地自容。他的人格、人品,不仅在文人圈子里受到了质疑,在演艺界甚至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中间也受到了责难。这对视名誉为生命的知识分子来说,是刻骨铭心的。正是这种让吴梅村没有面子、使吴梅村下不了台的声声谴责,才让他觉得“万事忧危”、“心力俱枯”。 |